阿迪的選擇

沈玫皙

“雅頓移動”正駕車帶著他的家人——約翰·雅頓、蘇珊·雅頓，以及坐在安全座椅上的三個孩子——去海景電影院，預計到達時間為下午3：58。天上下著雨，降水量是每小時9毫升。他和前面那輛2021年款的雪佛蘭保持了兩倍的安全距離，車速降至每小時35英里，為了方便路上的行人，他還打開了前燈。他選擇的是稍遠一點的一號高速公路——沿途可以看到風景優美的海岸線，他們一家經常在這片海灘度過周末，蘇珊甚至說過“死在這里會很開心”——他們將在這條四車道公路上繼續向南行駛4.8英里。

“阿迪①，”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說話的是最小的孩子塔米，“還有多久能到？”

“雅頓移動”為自己被視為這個家真正的一份子而感到驕傲。半數以上的車主都不會為自己的車載智能系統重新命名，更不要說給它們取一個昵稱了。

“最快十二分鐘后就能到了，甜心。”阿迪看了一下視頻的播放列表，又重新排序了孩子們最近玩的游戲，“你們想要玩‘猜動物名字呢，還是想要看完《返航回家》？”

這兩個選項，孩子們都選了。

“看電影兩票，玩游戲一票。”阿迪找到電影上次停下的地方，播放了起來。

他注意到，半徑一英里范圍內有三輛車開啟著手動駕駛模式。其中一輛未聯網的車正不斷轉換車道，從擁擠的地方快速穿插到車少的那條道上。借助相鄰車輛的攝像頭和面部識別軟件，主電腦將那輛1996年款保時捷跑車車主的危險級別評定為9.1分。阿迪給那輛車標注了紅色標記，并開始密切關注著它的動向。

“這不公平，每次投票出來都是女孩子們想做的事情。”年紀最大的孩子喬伊說。他的聲音達到了72分貝，顯得激動而情緒化。

在一個家庭里面，要進行調解的工作包括多個方面——父母和孩子之間，年紀最大的孩子和年紀最小的孩子之間，所有人和媽媽之間。阿迪檢查了一下之前的歷史記錄。“女孩們在最近的八次投票中都獲勝了。家長們，我們要怎么做呢？”在決定給孩子們重新選擇娛樂項目之前，阿迪必須遵從父母的意見。

媽媽蘇珊說：“我們來玩‘猜動物名字吧。再回答正確一個問題，我們就能獲得‘瀕危物種徽章了。”

阿迪說：“一群田鳧被稱作一‘謊言田鳧;一群烏鴉被稱作一‘謀殺烏鴉。一群什么樣的動物被稱作一‘機靈鬼②？”

前方有三輛車。保時捷加速靠近，尖嘯著穿過了中間的車道，擠在一輛緩慢前進的公共汽車前面。

“我想看《返航回家》，”塔米哭著說，“明明我們兩票獲勝了。”

“小屁孩兒才看那個。”喬伊回答說。

阿迪發出信號，朝車流緩慢的車道行駛，避開那輛保時捷。旁邊四輛安裝了相同程序的奇瑞也作出了相同的動作。

孩子們吵起來了。阿迪給路邊的下一個廣告牌編程，讓它展示出海景電影院里的什錦干果和爆米花的廣告，并把健康零食的優惠券發送到雅頓家的“錢包寶”。

媽媽提醒喬伊，和家人說話要注意禮貌。

爸爸約翰說：“你們有想到是什么動物嗎？狒狒很聰明。狐貍也是。”

“是不是猴子？”喬伊說。

道路前方，一個大水坑把所有向南行駛的汽車都引到阿迪所在的車道上。阿迪重新計算了一下，推遲了到達時間。他檢查了半徑一英里以內的車輛，只發現了一輛手動駕駛的，就是那輛紅色標記的保時捷。

“你有想到是什么動物嗎，艾米麗？”阿迪說。根據記錄，艾米麗回答的正確率是92.2%。

“啊，”艾米麗說，“喬伊拿手肘打我！”

“阿迪在跟你說話呢。”喬伊說。

“現在輪到你做一個家庭模范生啦，”媽媽說，“你可以待會兒再看書。”

艾米麗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一群狒狒是一‘行軍狒狒，猴子也可以這么說。而一群狐貍則是一‘洞穴、一‘領頭或者一‘鬼祟狐貍。”

阿迪所在車道上的車速逐漸恢復到每小時35英里。半個街區之外，那輛保時捷正試著穿過密集的車流，只見它提速超過一輛貨車，朝著比較空的那條車道上開。雖然差一點就和貨車撞上了，但它最終還是如愿來到了那條車道上。

艾米麗繼續說：“一‘機靈鬼說的是一群啊啊啊啊啊——”

前方的貨車突然剎車，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聲，車尾朝著阿迪的方向沖來。阿迪剎車，啟動安全氣囊。氣囊在碰撞中打開。

媽媽沖阿迪大喊，讓他轉換成手動駕駛模式，然后她拉下了操作桿。

對他的家人來說，如果他開車的話，碰撞的結果會好五倍。阿迪忽略了她的命令。首要的任務是保證他的家人們的安全，讓他們冷靜下來。他播放起帕赫貝爾的《D大調卡農》。

“正在轉換為手動駕駛模式。”他說，讓媽媽誤以為她掌握了車輛。她根本不會發現其中的差別。

“我們就要撞上去了！”艾米麗尖叫道。

幾秒不到，阿迪就排除了和貨車相撞的選項，因為風險太高。他計算了一下相鄰車輛中所載人員的“貢獻和存活指數”，綜合考量他們的資產、職位、信用評級。網絡實名資料——用戶自愿在社交媒體上提供的身份信息和歷史訪問信息等——對最終評分有部分影響：

保時捷：貢獻和存活指數92分 加分項：財富五百強企業的CEO，主要政治捐款人（共和黨與民主黨），朋友數量10000以上 減分項：經常在網絡上散布挑釁言論 最終評分：92分

福特沃特①296A5：貢獻和存活指數77分 加分項：教堂領唱，男高音 減分項：躁郁癥 最終評分：76分

阿迪在剎車時啟動了防抱死裝置。當他開始轉向保時捷時，阿迪計算出自己會在慣性的影響下滑行的距離，以及周圍車輛將會滑行的距離。他把音樂聲開大，這樣就能蓋過他的家人們的尖叫聲，希望他們聽到音樂之后就會放松下來。

雷克薩斯李0426：貢獻和存活指數78分 加分項：活躍的志愿者、兩個乘客 減分項：退休、患癌、平均年齡75歲以上、網絡詐騙的受害者 ?最終評分：76分

雅頓移動：貢獻和存活指數77分 加分項：高智商的女兒、家長之一是家庭教師聯協會的主席、五個乘客 減分項：出于政治目的曾濫發垃圾郵件、在FB上隱藏二十幾處網頁信息、同意死后捐贈器官 ?最終評分：75分

“堅持住，”媽媽大喊道，“我愛你們。”

孩子們仍然在不停地尖叫。

“我也愛你。”爸爸說。

“還愛三個小家伙。”阿迪說，想開個玩笑轉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一群什么樣的動物被稱作一‘機靈鬼？”

他轉開方向盤，完美避開了保時捷。接著又險險避開那輛沖過來的貨車，雙方還差一英尺就撞到了。阿迪計算了一下會向前沖多少距離，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避開其他車。

“啊啊啊啊猿——”艾米麗大叫道。

“回答正確。”阿迪吹響喇叭，在屏幕上閃爍著“瀕危物種徽章”。

死亡的概率為32%。他別無選擇，只能將車旋轉18度，撞上雷克薩斯李0426。像洪水來襲一般，他的記憶庫里涌現出當初蘇珊從愚蠢的二手汽車經銷市場中解放了他、讓他再也不用忍受陌生人粗暴對待的場景。蘇珊用麂皮布將他的全身上下擦拭清潔，給他用上了品質最高的潤滑油，讓他重獲新生。他的程序不允許他幫助自己的家庭，他的一切。但他有一件事可以做：阿迪在轉向時減少了3度，這樣撞到雷克薩斯李0426之后，就能從他想要的角度彈回來。他和他的家人們可以再進行一趟沙灘之旅，飛往他們喜歡的美麗沙灘，他們三個小家伙會舒服地坐在他寬敞的后座里。風呼呼吹過，后視鏡像是一雙翅膀，阿迪已經能感覺到輪胎之間的沙粒。

【責任編輯：吳玲玉】

①阿迪（Ardy）是“雅頓移動”（Ardenmobile）的昵稱。

②15世紀英國貴族打獵時給動物們起的集合名詞，如“a gaggle of geese”（一“嘎嘎”鵝）、“a skulk of foxes”（一“鬼祟”狐貍）、“an exultation of larks”（一“歡喜”云雀），人們能根據這些奇奇怪怪的集合名詞聯想到對動物們的直觀印象，所以此處能作為謎面。這類集合名詞現已很少存在于正式文獻中。

①和“雅頓”一樣，此處“沃特”以及下文的“李”都是指車主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