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快意恩仇

李雷

我在縣城上的初中，同班同學竇立，我們都叫他竇大俠。語文課上，老師說：“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箬笠，就是斗笠的意思。”他突然站起來，嚇老師一跳，問他有什么問題。他張口結舌半天，反問：“你喊我起來的呀？”老師說沒喊呀，他說：“我聽見你喊斗笠了。”

全班同學面面相覷約三四秒，一個人突然笑起來，跟著全班都笑起來。然后老師從他的桌膛里搜出一本武俠小說。不錯，竇大俠的綽號，就是來源于他愛看武俠小說。

和我來自同一個鎮的，還有一位大俠。那時，我們都在外租房住，自己做飯。他因為成宿成宿看小說，每天上課都打嗑睡，早晨都餓肚子。我們同級不同班，但住的地方不遠，放學的時候，常常一塊兒回去，他就給我講他看的小說。他十分崇拜書里的高手，以及他們的正氣凜然、快意恩仇。有一回，夏天，傍晚，他在路上一邊講一邊比劃，結果碰到了一個小流氓，讓人家罵得不行，一句話也沒有，既沒有回罵，也沒有道歉。反倒是我對付了幾句，后來被看熱鬧的拉開了，沒打起來，還挽回了一兩分薄面。

這位大俠初中畢業后就外出打工，干過好多種收入不高的工作。我入伍后有一年春節休假回老家，曾和他長聊過一回。他說在外掙錢很難，還受人欺負，有好多回，氣得都想打人。但終究還是忍了。前些日子，我有事回老家，在路上遇見滿臉愁容的他，儼然是個小老頭了。他已經為兒子娶了親，也有了孫子。但兒子兒媳總是埋怨他年輕輕地就在家養老，不出去打工掙錢。事實上，他既不年輕，也沒有養老，除了地里的活，還要到柳編廠干活，柳編廠沒活，他也會去施工隊當小工。所以，他也不服氣啊，于是就吵架。有人勸他分家，他總是說：“自己造的孽，自己得還呀。”這反倒讓勸他的人不高興，好像是在挑撥他的家庭一樣。

《決斗猶馬鎮》里，韋德殺了塔克。埃文斯很痛惜。韋德說：“他（塔克）燒掉了你的谷倉。”埃文斯說：“咒他去死和動手殺他可不是一回事。”我想我的老同學，一定沒有看過這部電影，就像他初中畢業之后就沒有再看過武俠小說一樣。但他肯定早在看那些武俠小說的時候就知道，所謂快意恩仇，對普通人來說，只是想一想而已。我們迷戀快意恩仇，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我們無法做到。最悲哀的是，你正在書里御劍飛行呢，結果桃花流水旁的老師，一斗笠就把你打下劍來。就像那位竇大俠一樣。

竇大俠后來風生水起。據說他在一本并非武俠的小說集里，看到一句話后就醍醐灌頂：“所謂江湖不過是人情世故。”我不相信。江湖就是江湖，沒有血雨腥風，稱不上江湖，最多就是個社會。我們大多數人，都在社會里，而非江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