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遼東滿族文化與滿族文化精神

王 興

(撫順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遼寧 撫順 113122)

滿族文化是滿族創造的多姿多彩的中華文化中的一塊瑰寶。滿族文化淵源于女真文化，在此基礎上，大量吸納、融匯了漢族、蒙古族等文化并有許多獨特的創造，如滿文的創制和八旗制度的建立等。滿族入主中原后，積極效法漢族的封建政治、經濟、文化制度。滿族文化融入了大量漢族文化，文化相互交融影響，推動了滿族文化迅速發展。歷史上，滿族文化以“國語騎射”、八旗制度、服飾、薩滿教信仰等為民族特征，它們構成了滿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內涵。遼東滿族文化是指目前主要位于遼寧省東部的7個滿族自治縣市境內，在遼東獨特的氣候和山林環境下發展出的一種滿族地域文化。它既有滿族文化的共性特征，又具有自己獨有的文化個性。它在繼承歷史上形成的滿族發祥地文化基礎上又有所發展，是當世滿族的重要區域文化。

一、滿族發祥地文化

以新賓滿族自治縣為核心的遼東滿族文化是十分重要的滿族地域文化。其歷史文化的獨特之處在于它是滿族發祥地文化。這是它區別于當世其他滿族地域文化的重要特性。這一文化特性使它在滿族文化發展史上發揮過極其重要的歷史作用，并對后世遼東滿族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以本區域內的新賓縣赫圖阿拉城為中心的蘇子河流域，在滿族和滿族文化崛起發展過程中歷史地位十分顯赫。這里曾是滿族興起的故鄉，是孕育滿族文化的搖籃，是“金”國的京畿重地，是清王朝的發祥地。公元1438年和1440年，建州女真胡里改部與斡朵里部先后遷移定居到新賓蘇子河流域，在此繁衍生息。17世紀初，在努爾哈赤的帶領下，建州女真逐漸強大。1616年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城建立“金”國(史稱后金)。在此前后，他命人創制女真文字(滿文)，創立八旗制度，統一女真各部落，大敗明朝軍隊。他的文治武功，極大地促進了滿族和滿族文化在新賓興起，奠定了清王朝的基業。努爾哈赤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宗教等方面的杰出貢獻對滿族文化影響極為深遠，成為遼東滿族文化的杰出代表。

清朝時期，新賓作為肇興保護重地實行了封禁政策，這使得滿族文化生態環境得到很好保護。從康熙、乾隆、嘉慶再到道光，共有4位清朝皇帝9次回到新賓故鄉，親臨皇室愛新覺羅氏的祖陵地——永陵祭祖，形成了清朝皇帝東巡永陵的祭祖文化。另外，永陵守官每年都要舉行皇家陵寢祭祀大典，形成了永陵守陵文化。皇帝東巡祭祖文化與守陵文化不僅提升了當地民眾的民族自豪感，增強了滿族凝聚力，而且皇家尊敬祖先、恪守祖制的做法，極大地帶動了民間對滿族傳統文化的珍視和自覺保護。當代，新賓滿族民眾仍傳承著祭祖、插佛托、放路燈等古老的習俗以及汗王崇拜信俗，固守著民族傳統文化。這正是歷史上滿族發祥地文化所發揮的深遠作用。

滿族發祥地文化賦予新賓豐富的文化財富，民族文化遺產厚重珍貴。目前，新賓傳世的物質文化遺產以赫圖阿拉故城遺址和永陵為代表，還有散布在蘇子河畔的赫圖阿拉、黃旗、紅旗、腰站、阿伙洛、西堡等幾十個滿族世居的古老村落。非物質文化遺產以滿族地秧歌、滿族剪紙、滿族故事、汗王信俗和祭祖習俗等為代表，保留了很多未經過現代化加工的文化原生態，體現出滿族在生產生活、民間文藝、習俗和信仰等方面所保有的鮮明的民族和地域特色。顯赫厚重的歷史文化與豐厚的滿族文化遺產，奠定了新賓具備成為當世滿族民間文化藝術中心的條件。

二、遼東滿族文化的現代發展和特點

進入20世紀，滿族命運發生了重大改變，滿族文化經受幾次大的沖擊，發生了明顯變化。一是1912年民國成立，二是新中國成立后的多次政治運動，三是20世紀90年代開啟至今的全面市場經濟和經濟全球化浪潮。在政治、經濟、社會環境發生深刻變化，自然環境也在改變的情況下，傳統滿族文化逐漸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文化生態土壤而不斷萎縮。在不斷加速的滿漢文化融合中，民族特征不斷喪失，滿族文化漢化現象越來越嚴重。90年代后，滿族和滿族文化陷入到空前的瀕危狀態，以至于有人驚呼滿族和滿族文化已經消亡。受到滿族發祥地文化的深遠影響，遼東一些地方還保有較為鮮明的民族文化。90年代，有民俗學者經過田野調查后驚喜地發現，遼東新賓“尚有人數眾多的滿族后裔依然固守著本民族的文化傳統，新賓滿族的祭祖習俗及由此折射出的祖先崇拜觀念在當代的存留表現便是最有說服力的明證”。[1](P207)民俗學家烏丙安先生也在《滿族發祥的搖籃》一文中揭示了90年代新賓滿族家族還在傳承的古老民俗文化。[2](P90-111)

在現代，遼東滿族文化除了具有滿漢文化融合這一滿族文化的共性特點以外，其文化的獨特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突出以汗王信俗為代表的民間文化核心精神

提起努爾哈赤，從古至今，遼東山區的滿族民眾都親切地稱呼他為“小罕子”(青少年努爾哈赤)和“老罕王”(成年稱王后的努爾哈赤)。這體現出遼東滿族群眾對這位新賓家鄉走出去的民族英雄有著無比深厚的崇拜、自豪和親近的民族情感。他們把汗王(當地民間習慣寫作罕王)看作是帶領弱小滿族走向統一強盛、建立不世功勛的民族大英雄。死后尊奉他為民族祖先神，世代受到人們的供奉祭祀。他們虔誠地相信汗王神靈具有強大的神秘力量，能保佑滿族家庭、家族乃至整個民族獲得平安和幸福。這就是普遍流傳在遼東滿族民間的汗王信俗。

從民間信仰的角度看，汗王信俗屬于滿族原始宗教薩滿教信仰中的祖先英雄崇拜。“滿族興起的時期天靈信仰用天命觀把某些人格上升到具有一定神靈作用的神格，當這些人死后，便立即轉化為具有神秘力量的祖靈。努爾哈赤死后轉為祖靈由人供奉的事實是最典型的例證。”[2](P192-193)著名民俗學家烏丙安認為，汗王信仰產生于滿族興起時期，薩滿教的“萬物有靈”的天靈信仰構成了汗王信俗產生的宗教思想基礎。

在汗王信俗生成和衍化傳播過程中，有關汗王的眾多民間口頭敘述文學起到重要的作用。一些民間傳說甚至成為汗王信俗的一部分，發揮了近似于宗教教義的作用，如汗王出世和小汗脫險的傳說。

目前保存下來的汗王民間文學有兩種形式：一是內容恢弘的長篇講唱文學，即滿族“說部”，滿語稱“巴圖魯烏勒本”。現有北京陳氏家族保存的60萬字的《兩世汗王傳》和新賓查樹元老人傳承的10余萬字的《老汗王》；二是短篇文學，即民間故事。新賓有人搜集、整理了近70篇汗王傳說。[3](P186)在2010年出版的《滿族民間故事·遼東卷》里，人物傳說中以收錄汗王傳說最多，達到40篇左右。

在遼東廣泛流傳的眾多汗王傳說中，有兩個頗為重要。一個是汗王出世，另一個是小汗脫險。在汗王出世神話傳說里，黑龍江、吉林的滿族民眾流傳的是，三仙女佛庫倫吞下喜鵲銜來的紅果后，生下滿族始祖布庫里雍順；遼東民間卻對這個遠古流傳并已記入清朝史冊的神話做了改動，傳說佛庫倫生下的是王杲，努爾哈赤是王杲的兒子。[4](P12-14)改動的意義在于，強調王杲和汗王才是建州女真的始祖，汗王出世是天意所為。在小汗脫險的傳說里，小汗因有7個紅痦子的人體兆而被明將李成梁看作是混龍天子，因而要被捉拿殺害。小汗幸得李成梁小妾喜蘭及大青馬、烏鴉、黃狗舍身相救才得以脫險。汗王稱王后，為報恩，封喜蘭為佛托媽媽神，供祭時要行背燈祭，立索倫桿祭烏鴉，并嚴令滿族不許打烏鴉、不許吃狗肉、不許戴狗皮帽子。[4](P83-85)“立桿祭天”是滿族從其先祖女真人那里繼承下來的對天的自然崇拜。背燈祭祭祀的是長白山諸神仙和佛托媽媽。佛托媽媽是滿族信奉的掌管生育的女神，又是滿族始母神。滿族對烏鴉、狗、馬等動物的尊崇源于漁獵騎射民族的生產特點和古老習俗。這個故事表明，小汗的人體兆顯示了天命思想，喜蘭與烏鴉、狗、馬等靈異動物的舍身相救正是出于“天”神對汗王的保佑。同時，傳說轉換了滿族“立桿祭天”、背燈祭等薩滿祭祀和尊崇烏鴉、狗、馬等動物習俗的原初意義，借用薩滿祭祀的舊形式添加了汗王信仰的新內容，并為汗王信俗從思想信仰走向祭祀行為表達作出了規約導引。

不同于漢族的媽祖等信俗擁有大規模的群眾聚集的公共祭典，滿族的汗王信俗是以具有血緣關系的家庭或家族內部的節令祭祀為表現形式，以間接祭祀為特點。一是通過祭祀汗王的恩人喜蘭和烏鴉來間接祭祀汗王。滿族民間依據傳說解釋祭典，認為背燈祭祭祀的是被汗王封為佛托媽媽的傳說人物喜蘭。祭神桿祭祀的是神烏，因為它是汗王的救命恩人。插佛托是在清明上墳時在祖先墳丘插上佛托，意為紀念喜蘭。①佟悅先生注意到東北滿族民間一些地方，在民國時期就出現了對很多祭典都依據民間神話傳說加以重新解釋的現象。②“比如對于祭天時以碎肉置于神桿頂錫斗內飼鴉鵲、祭神中的背燈祭(夕祭)、換鎖中的佛陀媽媽等，都與滿族民間關于努爾哈赤傳說故事中的烏鴉救主(救凡察或努爾哈赤)、萬歷媽媽(或李成梁小妾)等相聯系，以至于廣泛流傳，在民間幾成‘定論’。”[5](P465)當代遼東一些滿族民眾家里仍保留著世代相傳的祖宗板，普遍供奉著自家祖先、各種神祇和佛托媽媽。新賓滿族文化學者孫相適在做了大量入戶調查后，發現當代新賓滿族民眾家中“祖宗板供奉的祖先神祇因姓氏而異。比如：新賓愛新覺羅(肇)氏供兩塊板，左板供圣宗佛、菩薩、關帝、佛托媽媽，4神；右板供肇、興、景、顯、努爾哈赤，5祖；共9位，9個香碟。再比如：新賓伊爾根覺羅(趙)氏供兩塊板，左板供佛、菩薩、關公，3神，3個香碟；右板供4位先祖(第一不知名、乃活、阿敦巴克什、外木布)和佛托媽媽，5個香碟；共8位，8個香碟。諸神中必定有佛托媽媽，或單獨設板，或指定一個香碟。”[6](P12-13)這一現象說明：一方面，滿族民間對佛、道和薩滿等諸多宗教的信仰是多元且可共存的；另一方面，新賓滿族民眾中存在著佛托媽媽信仰。當代祭祀雖然已經大為簡化，但過年祭祖時，仍要祭拜被汗王指為佛托媽媽的喜蘭。在新賓還保留著清明節墓地祭祀插佛托的古老習俗，謹守傳說中汗王不忘喜蘭恩情的民族之訓。近年來，在新賓阿伙洛村和腰站村、撫順市千金鄉唐力村及鳳城市、遼中縣等地，有村民陸續恢復神桿祭祀。二是通過民間禁忌間接尊崇汗王。時至今天，仍然有很多遼東滿族老人謹守著汗王嚴令不打烏鴉、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的民族禁忌。這些禁忌對滿族民眾長期持續發揮著信仰的約束力量。正是通過這些間接的方式，遼東滿族民眾完成了對汗王的祭奠和尊奉，表達出信仰。

汗王是滿族民族精神的化身，他創造并開拓了勇武、敬天、敬祖、感恩、包容等滿族文化精神，代表著滿族民眾對民族理想和完美人格的追求，因而被視為滿族始祖神和民族保護神，為后人永世信仰祭拜，成為遼東滿族民眾的主要民間信仰。在現代社會，以汗王信俗為基礎形成的汗王文化擁有更加廣泛的社會受眾，已經廣泛滲透到遼東民眾尤其是新賓滿族的日常生產、生活中。如傳承下來的省級非遺名錄項目——汗王發明的新賓人參炮制技術、民間撿拾背負柴草用的汗王棍、赫圖阿拉城的汗王井、敘述汗王豐功偉績的說部和傳說、贊美汗王的剪紙和兒歌、有關汗王的民間禁忌、屹立在撫順、新賓等地的汗王雕塑等。在市場經濟社會，汗王文化進一步延伸為商品文化和企業文化，如汗王醉酒、罕王泉礦泉水、罕王醋、罕王商場、罕王集團、罕王鐵礦等。這些表明，汗王信俗已經內化為遼東滿族文化的核心精神之一。

幾百年來，汗王信俗顯示出強大的民間信仰力量。遼東滿族民眾也正是借此保持著強烈的民族意識，頑強地保護、傳承著滿族傳統文化，抗拒著民族同化的威脅。拋去汗王信俗的民間信仰色彩，汗王精神和汗王思想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當代各族人民應該加以珍視和繼承的寶貴精神財富。

(二)保留著較為鮮明的滿族文化

在現代滿族三大區域文化板塊中，以北京及其周邊地區為代表的關內滿族文化，由于長期處于傳統的漢族文化圈內，脫離滿族文化的原始生態環境，因而漢化最嚴重。東北三省的滿族文化漢化程度次之。佟悅先生認為，“20世紀50年代對這些地區滿族人進行調查的情況可以反映出，民國年間關內的滿族人的民族特點只剩下‘請安’等一些禮節和‘八角鼓’等一些民間文藝形式，關于過去十分普遍的薩滿教和相關禮俗，已經很少有人能道其詳了。”[5](P461)“綜觀民國年間滿族薩滿的薩滿祭祀風俗的存在情況，其得到較好保留的主要是在東北地區的滿族人中。”[5](P465)與黑、吉兩省零散分布的滿族文化相比，遼東不僅擁有國內最大的滿族聚居區，而且因受到滿族發祥地文化影響，遼東滿族歷史文化更為豐厚，有眾多滿族歷史人物、歷史大事件產生，擁有更多更顯赫的物質文化遺產；加之山區自然生態環境保護較好，因而遼東一些地區至今還保留著較為鮮明的民族文化，并形成了較好的滿族文化生態系統。前述中，民俗學家烏丙安、江帆等人在20世紀90年代先后對新賓進行的田野調查發現也證明了這一點。

遼東滿族物質文化遺產的代表是新賓的永陵和赫圖阿拉城。在非物質文化遺產領域的生產和生活技藝層面，新賓的人參炮制技藝和丹東鳳城的滿族柞蠶養殖技藝是傳承至今的滿族生產技藝。因遼東山區獨特的山林環境和溫帶濕潤氣候特別適合人參和柞蠶生長，因而這些生產技藝帶有獨特的遼東滿族地域文化特征。本溪永隆泉滿族傳統釀酒工藝、新賓和鳳城兩地的滿族傳統小吃、新賓火鍋、新賓滿族袍服、桓仁盤炕、丹東“福興堂”滿族醫藥、鳳城滿族荷包、岫巖滿族民間刺繡等生活制作技藝，展現了滿族適應自然環境發展出的高超生活技藝和智慧。制度文化層面這里主要是指人生禮俗、社交禮俗、歲時節俗及鄉規民約等民俗制度。新賓保留下來的滿族古老習俗最多，如新賓滿族祭祖、清明節插佛托、放路燈、年俗、婚禮等習俗。在精神文化層面，最有代表性的是汗王信俗。還有已列入國家級非遺保護項目名錄的滿族民間故事(以遼東滿族故事為主)和撫順地秧歌，及新賓巴圖魯烏勒本、寬甸、岫巖等地的單鼓，岫巖滿族民間歌曲，本溪縣太平秧歌，本溪全堡寸蹺秧歌，寬甸滿族子弟書等。這些流布在遼東城鄉的民間藝術形式與信仰，展現了遼東滿族高超的藝術創造成就和獨特的理想信仰、價值取向，建構出遼東滿族豐富而且有地方特色的精神世界。

滿族民眾在適應遼東獨特的山林地域環境過程中累積世代創造的寶貴文化財富，今天被較完整的保護、傳承了下來，形成具有獨特價值的滿族文化生態系統。這為遼東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提供了充足條件，有利于對滿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施以整體性的系統保護。

三、滿族文化精神

文化精神是一個民族道德理想、價值信念、人生智慧、審美取向的集中體現，它蘊含在民族文化遺產和民眾的思想信仰中。我們今天要建設遼東文化生態保護區，其核心是保護遼東滿族非物質文化遺產，根本目的是保護滿族傳統文化，保護、弘揚優秀民族文化精神，守護好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滿族文化精神是在滿族文化發展的歷史過程中逐漸創造、形成、發展的，是滿族文化的靈魂，是滿族價值信念、道德理想、審美追求、民族性格的結晶。

1.勇武。勇武豁達是對滿族傳統民族性格的典型概括。滿族及其先祖女真人曾是擅長騎射的漁獵民族。東北山川縱橫，森林密布，猛獸出沒。冬季漫長嚴寒，食物極端匱乏。滿族就是在這種極端自然環境下，勇敢地與猛獸搏斗，頑強生存繁衍下來的。騎射是男女老少必備的生存技能，它磨礪了崇尚勇武、樂觀豁達的民族性格和人生態度。在滿族興起、形成的過程中，以努爾哈赤為代表的建州女真驍勇善戰，經常以弱勝強，以武力征服了女真各部落，大敗明軍。戰爭崇尚英雄，戰爭培育了勇于進取、勇武好斗的民族性格。

今天，在新賓、本溪等地廣泛流行的地秧歌和太平秧歌中，我們從其自由奔放的舞姿、“蹲”“跺”的舞蹈動律、如醉如癡的表情、“走陣”的表演中，看到滿族勇武豁達、豪爽樂觀的傳統民族性格。當代遼東滿族繼承發揚了勇敢進取、堅韌豁達的民族性格，很多青年農民走出山區到城市闖蕩，尋找人生成功的希望。

2.敬天。敬天源于滿族先祖女真人的漁獵文明和薩滿教信仰，體現出滿族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看法。歷史上，滿族先祖曾長期處于漁獵文明階段。在漁獵中，他們產生樸素觀念，認識到只有保護森林和動物幼仔才能保證人持續獲得森林中的食物。在薩滿教里，萬物皆有靈。天體現象和動植物是他們自然崇拜的主要對象。認為人只有敬天、順應天命，天才會降福于人，保佑人。于是，滿族繼承了女真“立桿祭天”的習俗，篤信天靈、天命觀念。他們奉老虎為山神，進山狩獵、采參前，要到山神廟拜虎神。人參也為人信仰，以為它能通靈。

今天，遼東民間仍有愛護山林、保護野生動物的傳統。不僅不許捕殺，還建廟供奉。現在新賓阿伙洛等村還有這樣的習俗。新賓一些村民還在供奉天地爺。木奇鎮外古驛道旁的“古榆”歷經二百多年滄桑保護至今，仍枝繁葉茂。滿族傳統的敬天思想蘊含著樸素的敬畏自然、保護森林的思想，這與現代社會強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理念是可以相通、轉化的。

3.敬祖。敬祖源于滿族的祖先崇拜習俗，源于薩滿教。薩滿教是滿族承傳自女真人的長期信奉的一種原始宗教。薩滿教認為人的靈魂是不滅的。人的祖先死后，都生活在神冥世界。“滿族十分注重祭祖，把家祖、宗祖、甚至氏族祖先之靈看作家庭、宗族、部落甚至全民族的善靈，對本家、本族、本部落、本民族起著保佑、守護作用。”[2](P193)祖先崇拜和汗王崇拜就是在此基礎上產生的。

祖先崇拜集中表現在滿族的祭祖習俗中。歷史上，它受到清朝皇帝的推崇。清朝4位皇帝曾9次親臨永陵祭祖，形成了清朝皇帝東巡永陵祭祖文化。另外，永陵守官每年都要舉行皇家陵寢祭祀的國家大典，形成了守陵文化。當代，遼東滿族民眾保留和傳承了祭祖習俗和汗王信俗。尤其在新賓，民間對祖先和汗王的崇拜仍然強烈。新賓“一代一代的滿族民眾，試圖通過祭祀那些古老的祖宗板、祖宗匣、媽媽口袋、神偶以及一張張發黃的家族譜單、譜書，以期達到與祖先的某種溝通，從而獲得一種精神力量，或者某種慰藉與庇護，進而使家業昌隆、人丁興旺。”[1](P207)

新時代里，滿族敬祖習俗的宗教色彩已經淡化，更多反映的是民眾珍視傳統、尊老敬老、不忘祖先、重視孝道的美好民族心理。

4.感恩。感恩是滿族傳統強調的做人品德，表現在對天地自然、對祖先、對人的感恩和報答上。感恩源于薩滿信仰中對天地自然神靈、對祖先神靈的崇拜，對他們的祭祀感恩。

歷史上，出于崇拜感恩的需要，滿族盛行祭天祭祖的種種祭祀習俗，從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民眾對天地神人的感恩之心，還可以看到俗民祈福求安、禳災避禍的美好生活愿望。“立桿祭天”是對擁有超人力量的天神或是解救汗王的烏鴉的敬畏感恩，祭祖是對祖先的酬勞祭奠。祭祀時，為了表達對神、祖的感恩，不僅平時要在祖宗板上指定香碟供奉，還要在祭祀時殺豬獻神，行“領牲”之禮。汗王信俗中蘊含了感恩思想。傳說汗王為報救命之恩，封喜蘭為佛托媽媽神，并尊奉烏鴉和狗。遼東滿族民眾崇信汗王，至今祭祀喜蘭，在清明節插佛托，許多老人謹守著不打烏鴉、不吃狗肉、不戴狗皮帽子的古訓。

感恩是包括滿族和漢族在內的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它也是現代社會倡導的道德修養。提倡感恩有助于消除社會戾氣，在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構建和諧的關系。

5.包容。包容是滿族的文化態度，它顯示的是滿族善于學習、開放包容的文化胸襟。它是滿族從遼東一隅崛起，由弱變強，建立起強盛的封建王朝的重要原因。滿族是以女真人為主體，吸收部分漢人、蒙古人等民族形成的新的民族共同體。在文化上，秉持著開放包容的態度，積極引進、學習漢族等民族的先進生產技術、政治、軍事等各方面文化。歷史上，努爾哈赤曾派人翻譯漢人史籍，借鑒明代政治文化規制。他還在赫圖阿拉城建立了“七大廟”，引進佛教和道教。

在遼東，滿漢文化呈現雙向融合的特點，相互學習、借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發展，促進了民族團結。滿族從漢族那里學習農耕技術，逐漸通用漢語漢字。漢族從滿族那里學習民居“盤炕”技藝和人參炮制技術，喜食豆面卷子、粘火勺、蘇子葉餑餑、酸湯子等滿族傳統小吃，火鍋、白肉血腸、大醬等民間菜肴和調料被漢族廣泛接受。同時，遼東滿族還自覺保護傳承本民族文化，堅守汗王信俗，保留祭祖、插佛托、放路燈等古老習俗，珍藏著祖先神影、神偶、祖宗板、家譜等家族文物。

滿族的開放包容精神與當代中國改革開放精神、世界現代文化發展潮流是相通、相合的。

四、結語

進入21世紀，世代傳承的滿族文化及其核心文化精神面臨著新的挑戰與機遇。如何在繼承優秀傳統文化基礎上實現民族文化的創新發展，正成為當下一項不可回避的重大任務。民俗學者江帆在論及滿族民俗價值觀的現代重構時，曾提出采用“生態中心主義”對滿族文化傳統和價值觀進行當代性重構，從而使滿族實現現代化和可持續發展的戰略設想。[1](P311)這不失為一種有益的探索。

注釋：

①撫順市人民政府地方志辦公室等機構主編的《清永陵志》(遼寧民族出版社，2008年出版)曾在敘述永陵大祭時，指出“民國時清永陵清明大祭各寶鼎有插佛托的規制”，并對插佛托做了解釋。“插‘佛托’是祭祀氏族始祖母神佛托媽媽，求其庇佑子孫，家庭繁衍興旺的形式。另有一說，佛托媽媽是遼陽總兵李成梁的小夫人，為救清太祖努爾哈赤而死，插‘佛托’是為紀念她。還有一說，‘佛托’寓意搖錢樹，插佛托是給祖先送搖錢樹，希望永遠富有。滿族清明祭祀素有在墳頭插佛托的習俗。”(詳見該書第161頁)又據新賓滿族文化學者孫相適調查顯示，當代新賓滿族民眾清明節插“佛托”一般取紀念努爾哈赤的恩人喜蘭或搖錢樹等兩種解釋。(詳見孫相適著，2014年四季出版社出版的《走進滿族姓氏》第21頁)

②佟悅先生在《滿族的薩滿祭祀文化資源與開發》一文中認為，東北一些滿族地區在民國時期出現的“對很多祭典都依據在漢文化背景下的民間神話傳說加以解釋”的現象，說明“在這一時期保留下來的滿族風俗，難免要在一定程度上喪失其原真性，而進一步適應滿族在語言文字和生活習俗等方面不斷與漢族接近的趨勢”。(詳見張佳生、趙佐賢主編2011年白山出版社出版的《滿族文化資源與開發》第464至465頁)筆者認為這種現象說明的是，在滿族遭受極大沖擊的民國時期，遼東等地的滿族民眾試圖以此來強化汗王信俗，旨在凝聚民族意識，對抗民族漢化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