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鄭龍
(安徽工商職業學院 經濟貿易學院,安徽 合肥 230061)
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年10月22日—2013年11月17日)生于伊朗,5 歲時隨父母舉家前往非洲南羅德西亞(今津巴布韋),并在那里長大、成家,直至1949年兩段婚姻結束后返回英國并且一直定居于此。由于人生早期很大一部分時光都是在非洲度過,那里的風土人情不可避免的在萊辛的創作中留下深刻的烙印。
在有關非洲題材的小說中,多麗絲·萊辛憑借敏銳的洞察力和犀利的筆觸揭示了白人殖民主義者的真實面貌,預示著殖民主義的沒落。在短篇小說《魔法不賣》中,通過對白人殖民者法夸爾一家與仆人吉迪恩的日常交往,萊辛無情地揭示了在西方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壓迫下的扭曲人性,歌頌了殖民地人民的勇敢抗爭,揭開了殖民主義走向終結的序章,吹響了殖民地人民覺悟斗爭的號角。本文將以短篇小說《魔法不賣》為例,首先簡要介紹小說故事內容,再剖析小說文本中殖民者與非洲原住民的相互對立,進而探討萊辛作品的反殖民主義傾向。
小說講述了白人移民法夸爾夫婦一家和仆人吉迪恩的故事。法夸爾夫婦婚后多年才育下一子小泰迪,小家伙備受父母的寵愛,并得到溫順善良的吉迪恩的細心呵護。在小泰迪6歲的一天,闖入家中的一條樹蛇襲擊了泰迪并將毒液噴至眼中。緊急時刻,仆人吉迪恩奔入叢林找到一種草藥醫治好泰迪的雙眼,這使得主人一家對他充滿感激。與此同時,神奇草藥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到了城里,得到了醫藥研發專家的關注。幾經周折,研發人員打聽到法夸爾的住所,并請求仆人吉迪恩告知神藥成分,這引起了吉迪恩的不滿。無奈之下,吉迪恩帶著他們在叢林中兜圈子,并隨手摘下一種植物交差,始終不肯透露本地秘傳配方。
故事篇幅短小精悍,但是看似簡單的文字下面卻處處展示了白人殖民者與原住民的矛盾和沖突。下文將對小說《魔法不賣》文本的后殖民主義進行解讀,探究殖民與原住民構成的對立階段的互動和隱喻,理清萊辛早期非洲題材作品對殖民主義的批判態度和文學價值。
愛德華·賽義德在1978年出版的《東方主義》中提出:“東方學是一種思維方式,在大部分時間里,東方是西方相對而言的,東方學的思維方式即以二者之間這一本體論和認識論意義上的區分為基礎。”歐美殖民主義者便是借助他們炮制出來的所謂“東方主義”的理念對歐美之外的東方世界進行有偏見的表述,幫助其構建一種東方劣于西方的視角來觀察和理解廣大殖民地區。在《魔法不賣》中,從白人主人家的幼童對自家黑人仆人孩子的打量,到女主人及她的科學家同胞們對黑人仆人吉迪恩失望的凝視,東方主義者的注視貫穿于小說的始終,并且通過這種注視,居于統治地位的殖民者們得以主觀地構建所謂的中心地位。
小泰迪生下便得到了全家上下的關愛,仆人吉迪恩更是贊美“這一個天生的主送來的。小金毛頭是咱們家最好的東西”。廚子發自內心的“咱們”使得法夸爾太太內心暖融融的,并特地在月末給他漲工錢,然而這并不能消除黑人與白人之間的隔閡。當看到自己的孩子與年齡相仿的泰迪以嬰幼兒特有的方式互相打量探索彼此的身體的時候,吉迪恩搖頭嘆息:“啊,太太,這兩人都是孩子,但一個會長成主人,一個會長成仆人。”法夸爾太太也很傷感地認可此事。與主人一樣虔誠的吉迪恩篤信“這是上帝的意思”,這種共同的信仰使得主仆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也進一步固化了他們對于原住民和殖民者黑白有別的認知,并且將這種認知傳導給下一代,在他們的心中深深扎根。泰迪六歲時得到一輛踏板車,陶醉于飆車刺激的他成天穿梭于堂前屋后。當已經成為了牧童的吉迪恩的小兒子跑來看踏板車的時候,泰迪特地耍酷,呵斥“小黑鬼,別擋我的道!”泰迪繞著黑孩子飛速轉圈,直到嚇得他逃回灌木叢。目睹這一切的吉迪恩責備小主人不該嚇唬自己的孩子,泰迪卻挑釁回復“他不過是個黑小子”。這使得吉迪恩傷心失望,認定了“這就是命”。從此他開始疏遠那個曾在他身上嬉戲打鬧的小主人,彼此拘謹客氣,不再有身體上的接觸。
這種客氣的疏遠成為主仆關系之間的主旋律,直至因為小泰迪意外受毒蛇攻擊而暫時緩和。當小主人的眼睛因為毒液而腫脹、發紫、不斷滲出液體、高高凸起,即便女主人使用高錳酸鉀沖洗也無濟于事的時候,吉迪恩飛速奔入叢林取回一棵植物,嚼出汁液強行吐入小泰迪的眼球。在經歷了傷心、絕望、震驚等各種情緒之后,法夸爾太太一點一點的見證著奇跡的發生。泰迪的眼睛保住了。這件事使得原先疏遠的主仆關系得到回暖,法夸爾夫婦又給吉迪恩大漲工錢,還給其妻兒準備了禮物,以示謝意。然而,短暫的升溫不能改變殖民者與原住民關系的緊張對立。
根據《牛津英語詞典》的解釋,colony一詞來自于羅馬人使用的拉丁詞colonia,是農場或定居的意思,指羅馬人在本國以外的土地上定居,仍然保持著羅馬人的身份。《牛津英語詞典》把英語colony描述為一群人到達一個新的國度,組成一個新的群體;不過該群體與原來的國家保持聯系,或者仍然臣服于母國。這一定義對所謂的新的國度里有沒有原住民只字未提,反映出定義本身含有殖民色彩。殖民主義往往與帝國主義聯系在一起。帝國主義指的是一個國家通過軍事占領對另一個地區行使權威,包括在軍事經濟文化上和象征意義上行使權力;殖民主義則是帝國主義權力的一種擴展形式,表現為往該地區移民,侵占那里的資源,統治占領地的原住民。
近代以來歐洲各大帝國不斷對外擴張就是為了向殖民地轉移過剩的本國人口,緩解人口壓力,攫取殖民地的豐富資源,并將其變成產品傾銷市場獲取更大的利益。因此,殖民者與原住民的關系是不可調和的。這一點在萊辛的筆下也不例外。
當法夸爾夫婦將吉迪恩的義舉告訴給鄰居們后,消息傳開,并且越傳越懸。白人殖民者們不再關注主人公如何機智英勇,相反都想一窺叢林的秘密——“黑人們世代相傳的財富”。見利忘義的他們知道叢林中有著珍貴的藥材,“但就是無法從當地人口中問出關于這些藥材的實話”。
當消息傳播到白人聚居的城市的時候,一個醫生開始關注起來,并且親自帶著設備器材奔赴法夸爾一家的農場打聽草藥的下落。當然在描述完醫藥研發造福人類的美好宏圖之后,科學家接著談到這件好事還可能帶來錢財。白人精英想要攫取叢林秘密的意圖終于昭然天下。吉迪恩感到不耐煩,并且對白人徹底失去了信心和信任。
故事中的仆人吉迪恩盡管溫順善良,終究只是“下人”。在他拒絕交代神奇草藥的秘密之后,他顯得“既粗魯又固執”,幾乎看不到“那溫和忠實老仆人的影子,面前只是一個愚昧無知、倔強頑固的非洲人,眼睛低垂,雙手不斷絞著他做飯時穿的圍裙,顛來倒去地重復著那些個愚蠢借口,想到哪個說哪個”。于是,吉迪恩的形象重新回到了在東方主義的注視下,宗主國對于殖民地原住民歸納出的刻板印象。
吉迪恩被叫到客廳問及此事,他要么裝作不知,要么根本否認神藥的存在。在白人殖民者不依不饒的追查之下,他勉強帶著一群人在叢林里轉悠幾個小時,終于在離家六七英里的地方隨手摘下一把隨處可見的藍色野花敷衍了事,將不速之客打發走。“神藥會留在原地,除了不多幾個人知道外,不為人知,不被利用。”事后,法夸爾夫婦也曾向其他傭工詢問草藥之事,但是無人透露消息,屬于非洲的財富再也不能被殖民者隨意掠奪了。
薩特在為邁密的《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作序言時曾這樣寫道:“當一個民族從他的統治者那里得到的僅僅是絕望時,那么他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呢?一個民族的不幸將成為他反抗的勇氣。”在《魔法不賣》中,通過吉迪恩與法夸爾一家為代表的白人統治階層的互動敘述,讀者可以很清晰地從后殖民主義視角里看到兩張清晰的面孔:一是在殖民階層中,帶著自認為對尚處在蠻荒狀態的非洲原住民負有干預義務的殖民執行階級代表,即所謂的高級文明與價值的承載者;二是在被殖民階層中,雖然在殖民體系與統治階級進行共融合作,但始終不放棄族裔屬性,通過各種途徑尋找返回心靈家園之路而不得不使用失語癥或者非暴力不合作的身體行為表明態度的非洲原住民。萊辛認為,小說應該是反映社會緊迫問題的政治性文學形式,作家的任務是提出問題,啟發讀者去思考。她希望自己的作品能給讀者以暴風雨般的文學震蕩。在她的小說中,萊辛完美地踐行了她的創作理念,通過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激發讀者去思考殖民主義的危機。《魔法不賣》中,白人殖民者對待殖民地人民的頤指氣使和對待當地物產資源的竭力索取反映了不同族群交往之間強勢一方的自我中心主義,而這無助于雙方矛盾的化解。只有與以吉迪恩為代表的非洲當地居民開展文化交流,相互溝通,互惠互利,不同的族群才能合作共贏,共同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