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德凱
(黑龍江大學 哲學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完成了由人本學向科學的轉變,而其科學性的具體表現就是馬克思的矛盾是多元決定的。阿爾都塞通過結構主義的方法對比了黑格爾和馬克思的辯證法思想,想要明晰兩者的理論界限,他認為黑格爾的辯證法是一元的、簡單的和可還原的本質主義的辯證法,矛盾所表現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只是這一內在本原的表現和現象。阿爾都塞對黑格爾辯證法的分析不無道理,但在對馬克思辯證法的分析上,他認為矛盾是一個“既與的”有結構的復雜整體,是由其中各個因素所共同決定的,他過度強調了矛盾的特殊性和上層建筑的獨立效能,割裂了起“歸根到底”作用的經濟因素與上層建筑之間的聯系,將一個神秘的主導結構置于各種因素之外,因素的地位是隨機的,相遇是偶然的,必然性在他這里已經隱退,偶然性則起著決定作用,最終結果是為后馬克思主義留下了發展的空間。
在《資本論》第二版跋中,馬克思說道:“在他那里,辯證法是倒立著的,必須把它倒過來,以便發現神秘外殼中的合理內核。”[1](P22)阿爾都塞反對將“神秘外殼”和“合理內核”認為是思辨哲學與辯證法,即體系與方法的對立,也反對認為黑格爾辯證法和馬克思辯證法是相似的,只是運用到的具體對象不同,即黑格爾研究的是精神與概念,馬克思研究的是現實世界的傳統觀點。他認為只是這樣簡單顛倒或者去掉思辨哲學的外殼并沒有觸及到辯證法的本質,那么馬克思的辯證法和黑格爾的辯證法豈不是同一個辯證法!阿爾都塞通過“癥候閱讀法”,認為馬克思在做這些比喻時有未盡之言,而這些未盡之言卻為人們所忽略。他認為馬克思是將黑格爾那里神秘形態的辯證法改造為科學形態的辯證法,所以只能是辯證法內部的改造,是本質的區別,也就是辯證法結構的改造,而非簡單的“倒立”和“顛倒”,只有這樣才能清晰地界定二者辯證法的真正區別和界限。
阿爾都塞通過考察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和《歷史哲學》中的一些觀點,來解析黑格爾的辯證法,以便確定其中的“神秘外殼”是什么,“合理內核”又是什么。首先在《精神現象學》中,黑格爾的矛盾是復雜的,但阿爾都塞認為這種復雜性只是一種內在化的積累。在黑格爾看來,整個世界無非是“客觀精神”的外化,歷史的發展無非是“絕對精神”自我內部的運動和自我統一的過程,而人作為“絕對精神”的代言人,人的意識的發展運動也就體現了“絕對精神”的發展和運動,這種意識的發展被黑格爾歸結為對以往意識本質的各種“回音”,也就是說,意識無論如何發展都是以不同的形式去體驗同一個本質,從而可以看出這種發展只是形式上的發展,其本質是始終同一的,不變的。在黑格爾那里,包含在“絕對精神”內部的初始矛盾與外部世界的各種矛盾是本質與現象的關系,所以黑格爾的矛盾觀是一種可還原的矛盾觀,任何矛盾都可以還原到“絕對精神”的內在矛盾這個內在本原。所以無論矛盾多么的復雜,其本質與結構都是單一的。
其次,在《歷史哲學》中,這種思想得到了更加具體的顯現。黑格爾將政治、經濟等各種具體決定因素都歸結為一個統一的內在本原,這些具體因素都是這個內在本原的現實表現形態,由這個內在本原所決定,而這種內在本原在黑格爾那里被歸結為精神性。黑格爾所持有的這種還原論,在具體的歷史分析上,總是將復雜的社會歷史現象還原為一個單一的矛盾,任何現實的變革都是這個矛盾的現象。黑格爾的歷史一直是由一個簡單的觀念的內在矛盾所推動的,各種現實的歷史只是這種觀念的辯證的歷史的現象和表現形式。黑格爾的這種還原主義歷史觀使得歷史沒有任何真正的突變、開端和結束,世界的歷史會一直沿著絕對精神辯證發展的康莊大道走下去。這樣通過對黑格爾文本的解讀,阿爾都塞認為“神秘外殼”本身就是黑格爾辯證法的這種簡單的、單一的和可還原的內在結構,而不是外在于辯證法的什么東西。
然后,阿爾都塞以列寧關于“最薄弱環節”的革命思想為例,分析了馬克思的矛盾概念。阿爾都塞認為,俄國革命能夠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當時的俄國是帝國主義體系之中最薄弱的環節,因為特殊歷史發展情況使得俄國社會充滿了各種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些特有的歷史矛盾被壓縮在了俄國這個落后的帝國主義國家中,這些矛盾共同促成了革命的爆發以及勝利,也就是說,革命的成功與否取決于各類因素的匯集。通過對俄國革命的分析,阿爾都塞認為一般矛盾只能使革命變得可能,但這時的革命并不可能僅憑一般矛盾而發生,必須要有各種特殊矛盾的共同作用才能使革命從可能性變成現實性,他將這些特殊矛盾的匯合定義為“環境”和“潮流”,并認為這種“環境”和“潮流”從本質上不是基本矛盾的簡單體現,從功效上起著獨立的效能,阿爾都塞進而認為這些匯合成為“環境”和“潮流”的“矛盾”對于社會發展的這個總“矛盾”是有決定作用的,也就是說,社會發展進程是由無數的矛盾所決定的,即矛盾多元決定。
最后,阿爾都塞通過以上分析得出了他獨特的結論,即黑格爾辯證法和馬克思辯證法的根本區別既不是簡單的“顛倒”,也不是剝去“神秘外殼”留下“合理內核”,而是辯證法內在結構的區別,即可還原的矛盾一元決定和不可還原的矛盾多元決定這個本質的區別。馬克思對黑格爾的辯證法是結構上的改造,是本質上的改造,這也就標志著馬克思的辯證法從根本上不同于黑格爾的辯證法,這種不同是兩者辯證法內在結構的不同,是本質的不同。這正是阿爾都塞運用“癥候閱讀法”對黑格爾和馬克思文本的挖掘和解讀得出的理論成果。
阿爾都塞將矛盾多元決定的辯證法運用到了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研究上,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相對關系問題上,阿爾都塞認為經濟決定論錯誤的本質恰恰就是機械地顛倒了黑格爾的辯證法,在黑格爾那里國家決定著市民社會,政治形態和意識形態決定著社會經濟,而堅持經濟決定論的馬克思主義者將其進行簡單的顛倒,認為市民社會決定國家,經濟因素決定政治因素和意識形態因素,并將這種顛倒貫徹到底、絕對化,便得出了經濟決定論的觀點。該觀點認為經濟因素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因素和唯一因素,只要發展經濟,社會便能夠以公式化的方式向前發展。通過這樣簡單的顛倒,經濟決定論者就用經濟代替了意識,物質代替了精神,經濟成為了一個新的內在本原,而其他因素只是這個內在本原的現象,這樣馬克思的辯證法在經濟決定論者那里就成了一個僵死的東西,社會的發展也就成為了簡單的生產方式的變更,甚至被簡單的歸結為科學技術的發展。這種簡單的顛倒看似是批判了黑格爾意識決定物質的唯心主義觀點,但卻沒有脫離黑格爾可還原論的思辨哲學體系,可以說是向黑格爾的倒退。
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無論是在術語,還是在術語之間的關系上都與黑格爾發生了變化,甚至可以說是斷裂。首先,在術語上,市民社會的概念在馬克思那里已經消失了,因為馬克思已經發現了生產方式這一科學的概念,通過對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矛盾運動的考察,來解釋和說明社會歷史發展的進程,這同黑格爾的思辨哲學概念有本質的不同,因為生產方式的概念是從現實的個人與個人的現實生活出發的。不但如此,在馬克思這里術語的關系也與黑格爾不同,在黑格爾那里,無論矛盾如何復雜,卻都是一個內在本原的表現,例如在國家和市民社會的關系上,無論市民社會充滿了怎樣復雜多樣的矛盾,但都是在國家中實現自身的現象,也就是說其本質是國家的表現。而在馬克思這里,術語之間的關系絕對不是本質與現象的關系,而是具有各自獨立效能。阿爾都塞將多元決定的矛盾觀運用到了經濟因素與上層建筑的關系上,他認為社會的變革不是某一個因素決定的,而是由各種因素共同影響決定的,也就是多元決定的。誠然,阿爾都塞在反對經濟決定論的時候強調其他各種因素的影響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從此卻走向了經濟決定論的反面極端,即多元主義。阿爾都塞雖然保留了馬克思所說的經濟因素“歸根到底”的作用,但實際上他更多強調的是上層建筑相對于經濟基礎所具有的獨立效能,以至于阿爾都塞的思想內部我們可以看到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他一方面承認經濟因素具有“歸根到底”的決定作用,另一方面卻一直在強調上層建筑具有脫離經濟基礎的獨立決定作用,這個矛盾一直存在于阿爾都塞的矛盾觀之中,而阿爾都塞對于這個沖突一直閃爍其辭、視而不見。可以看出,淡化經濟因素對上層建筑的決定作用,承認上層建筑的完全獨立作用是阿爾都塞矛盾多元決定論得以成立的基礎,阿爾都塞對比分析黑格爾辯證法和馬克思辯證法的異同,分析俄國革命的現實情況,也都是為了要證明這一點。他說:“在歷史上,上層建筑等領域在起了自己的作用以后從不恭恭敬敬地自動隱退,也從不做為單純的歷史現象而自動消失,以便讓主宰一切的經濟沿著辯證法的康莊大道前進。無論在開始或在結尾,歸根到底起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從來都不是單獨起作用的。”[2](P91)這里阿爾都塞的問題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在阿爾都塞那里,歸根到底起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已經成為一句空話,他更多強調的是上層建筑對于歷史進程的單獨作用,即矛盾的特殊性,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他已經將經濟因素與上層建筑的各個因素等量化、孤立化了。在這里阿爾都塞將經濟因素與其他因素同樣作為決定歷史的獨立因素進行思考,可以說他將這兩者進行了割裂,而忽略了二者之間的內在聯系。誠然,上層建筑對于歷史或起促進作用,或起阻礙作用,但上層建筑不可能脫離經濟基礎而孤立存在,他首先是由經濟基礎決定的,在經濟基礎上產生的,上層建筑的變化都不是憑空的,都應該到現實的物質生活中去解釋,所以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是在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之后的,這里有一個邏輯上的順序,阿爾都塞的錯誤正是沒有考察他所謂矛盾決定的多元化因素,即決定歷史進程的各種具體矛盾是怎樣產生的。這些具體的矛盾毋庸置疑是產生于現實的社會生產,即經濟基礎之中,這些產生于經濟基礎之中的矛盾可以是多種多樣的,反過來也以多種多樣的形式作用于社會的發展,他們既不是黑格爾那里的簡單現象,也不能脫離起歸根到底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而孤立存在,這些矛盾一方面受社會具體情況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受著經濟因素的制約,其中經濟因素的制約是第一位的,是必然的制約,而具體歷史情況的影響是偶然性的,是矛盾產生的“導火索”,正是在這種必然性與偶然性的共同作用下,現實社會才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矛盾。恩格斯在寫給布洛赫的信中這樣說道:“這里表現出這一切因素間的交互作用,而在這種交互作用中歸根到底是經濟運動作為必然的東西通過無盡的偶然事件(即這樣一切事物,它們的內部聯系是如此疏遠或者是如此難以確定,以致我們可以忘掉這種聯系,認為這種聯系并不存在)向前發展。”[3](P604)恩格斯解釋的是如此明確,這里的偶然事件并非是沒有根據憑空出現的,它總是由經濟因素所決定,由具體情況所激發產生的,所以是雙重決定的,但經濟因素是這些偶然事件產生的基礎,是必然的條件。可以說,一個推動歷史發展的事件,可以以不同的形式表現為不同的事件,但其促進歷史發展的積極本質是相似的,這份相似的本質就是由當時的經濟因素所決定的。恩格斯也承認這種聯系是疏遠的、難以確定的,但絕不是沒有的、可遺忘的。阿爾都塞的錯誤正在于他沒有探察經濟因素和其他因素的這種必然決定和偶然激發的關系,將所有的因素(包括經濟因素)割裂開來,孤立看待,從而認為社會發展的矛盾是由這些孤立的因素多元決定的,并把這種多元決定的矛盾觀強加到馬克思身上。
第二,阿爾都塞認為上層建筑不會自動消失,經濟因素從來不是單獨起作用的。馬克思則說:“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活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4](P8-9)馬克思用“或快或慢”來說明無論是經濟因素“歸根到底”的決定作用還是上層建筑的反作用都有一個時間的過程。阿爾都塞的問題也正在于此,他把這種決定作用和反作用主觀地理解為瞬間完成的、沒有歷史過程的一種聯系,上層建筑在起完作用之后不會自動的隱退,而是繼續起著或促進或桎梏的作用,這種作用被阿爾都塞認為是上層建筑效能的獨立性的表現。但在馬克思那里,伴隨著經濟基礎的變化,上層建筑也總是會發生相應的改變,但這種改變明顯不是與經濟基礎同一時間的變化,而是具有一定的不平衡性,所以同一時間會有許多種上層建筑因素存在于社會之中,其中先進的促進經濟發展,滯后的就阻礙經濟發展。但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那些滯后的上層建筑因素將“或快或慢”的消失,而先進的上層建筑因素則“或快或慢”的產生。可以看出,阿爾都塞只是靜態地研究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關系,而將二者之間的時間性排除在外,從而造成了他對馬克思思想的誤讀,最終從誤讀走向了背離,這與他分析問題時所運用的結構主義方法是分不開的。
阿爾都塞指出黑格爾將復雜的矛盾都歸結為一個統一的內在本原,這無疑指出了黑格爾哲學的致命問題,即封閉的體系,但他自己卻又掉進了黑格爾哲學的深淵。黑格爾哲學具有強烈的歷史感,也就是“絕對精神”發展的時間性,但阿爾都塞卻將時間變為混沌,在他那里“過去”和“將來”已經變的與“現在”沒有關聯,現在是一個“既與的”復雜結構,由其中“主導矛盾”所維持的“現在”。黑格爾雖然將所有矛盾與發展都歸結為絕對精神自身的發展,但絕對精神作為一個整體是始終在運動變化的,而在阿爾都塞那里結構的變化變得不可思議。阿爾都塞認為結構是一個“既與的”復雜整體,在歷史“階段”上是不變的,結構中的矛盾的地位都是在這個不變的主導結構中變化的,一個矛盾時而是主要矛盾,時而又是次要矛盾,而這種隨機的變化是從屬于復雜整體的結構,這里可以明顯看到黑格爾絕對精神的影子。不同的是,在黑格爾那里,絕對精神是“既與的”簡單整體,而結構在阿爾都塞那里是“既與的”復雜整體,黑格爾絕對精神的變化最終會回到絕對精神本身,而阿爾都塞結構的變化卻沒有任何確定的趨勢與方向。
“既與的”復雜結構是阿爾都塞辯證法的關鍵,按阿爾都塞的說法,這個主導結構在一定歷史階段是不變的,但結構中的各個矛盾地位卻在不斷變化,在結構中各個矛盾都在結構調整中起著本質的“作用”,各個矛盾都在成為主要矛盾時進行“壓縮”,不斷的在結構內部堆積矛盾張力,最終使結構產生變化。既然這個復雜結構是“既與的”,那也就是說這個結構是沒有歷史的,這個結構怎么產生的,阿爾都塞并沒有說明。在涉及到時間性的問題上,阿爾都塞說道:“因為我們所接觸的是復雜過程的辯證法,是作為‘階段’、‘時段’、‘時期’而存在的多元決定的和特殊的瞬間。”[2](P181)阿爾都塞用了“階段”“時段”“時期”這樣的時間限制詞,說明他的矛盾多元決定是在一定的時間范圍內來進行考察的,而主導結構也是在這個時間范圍內“既與的”,在這個“階段”或“時段”范圍外的結構對于阿爾都塞是不予討論或是回避的,這也是這個結構“既與性”的由來。這個神秘的“既與的”主導結構制約和主導著其中各個矛盾的地位和關系,但是這個在一定時期內不變的主導結構放在歷史進程中去看它又是在不停變化的,既然結構制約矛盾,那么結構的發展規律也就可以說是歷史進程的發展規律,一旦我們將理論的時間域拓展到整個歷史,就會發現阿爾都塞的矛盾多元決定并沒有說明歷史中的唯物辯證法,而是束縛在一段歷史時間內的矛盾運動,阿爾都塞所討論、考察的是限制在一定歷史時期內的社會現實矛盾。
按照恩格斯的解釋,這些社會現實矛盾或事件是必然通過偶然,由必然和偶然共同作用所產生的,其中在偶然性層面表現為一切因素的交互作用,恩格斯所說的必然性的東西和阿爾都塞在“階段”內不變的主導結構其實就是一個東西,即起歸根到底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也就是社會的經濟結構。阿爾都塞的錯誤就在于他把經濟結構本身內置于“結構”之中,使起歸根到底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事實上已經消弭,成為了一句空話,結構由此變成了一個神秘的不可捉摸的具有主導作用的僅存在于意識之中的框架,再通過結構內部的各個矛盾地位的轉換和運動使這個神秘的結構發生變化,從而推動歷史進程的發展。當阿爾都塞借用列寧的“最薄弱環節”的命題來論證上層建筑的獨立效能以及矛盾的多元決定時,他沒有看到其中經濟因素所起到的結構性作用。資本主義的發展使全球各個國家和地區不再割裂,加快了全球化的進程,列寧認為俄國是帝國主義鏈條的薄弱環節,在這里俄國是帝國主義這個整體鏈條中的一部分,雖然俄國經濟落后,但在其他帝國主義鏈條中的國家經濟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并且已經形成了工人階級,俄國吸收了西歐工人階級的全部政治經驗,從而使革命成功成為可能。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俄國革命是整個帝國主義的條件所決定的,其中整個帝國主義的經濟因素起著歸根到底的決定作用。阿爾都塞雖然看到了這一點,但在分析原因的時候卻只分析俄國國內的各種矛盾,從而得出俄國革命本質上是多元矛盾決定的,將經濟因素起歸根到底決定作用的地位消解了。阿爾都塞在探討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時候將時間性排除在外,在分析現實的俄國革命時又把俄國從帝國主義分裂開來,從而得出了矛盾多元決定的結果。
誠然,恩格斯在后來說過,經濟決定論的出現,他和馬克思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因為他們在提出唯物史觀的時候,將論述的重點放到了經濟基礎對上層建筑歸根到底的決定性上面,而對于上層建筑的相對獨立性和對經濟基礎反作用的闡釋有所欠缺,但阿爾都塞卻過度地強調上層建筑的獨立性,最終上層建筑脫離了經濟基礎成為獨立、偶然的存在。為了彌補理論上必然性的缺失,他創造了一個“既與的”主導結構,用來主導上層建筑的各個因素。可以說,在這時他的矛盾多元決定觀中是存在著結構與因素、必然與偶然的內在張力的,但到后期阿爾都塞更進一步、更徹底地放棄了結構的主導作用,歷史成為了各個因素偶然相遇的歷史,結構最終變成了客體,在這種變化中,由“多元決定”使得結構發生了變化,所以結構的變化也成為了不確定的,至于起歸根到底作用的經濟因素,阿爾都塞已經不再談及。后來,他的學生普蘭查斯繼承了他的矛盾多元決定觀,明確地將經濟因素置于結構之中。在阿爾都塞那里結構是受所有矛盾多元決定的,各個矛盾的地位又不停的轉化,共同來決定結構的發展,那么經濟因素所起的歸根到底的作用在這里已經消失,帶來的是整體結構發展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這也正是阿爾都塞為后馬克思主義所開辟的解構道路。
阿爾都塞對黑格爾辯證法內在結構的分析確實直指黑格爾辯證法的軟肋,反對了認為馬克思辯證法和黑格爾辯證法只是研究對象不同或者只是簡單“顛倒”關系的觀點,批判了將一切歷史革命的發展都歸結于經濟因素的經濟決定論觀點,亦克服了將矛盾簡單化的思想傾向,為對馬克思辯證法的研究提供了一些很有意義的借鑒。但阿爾都塞以馬克思的科學性來反對人道主義的同時,使自己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將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相孤立,將矛盾中的各種因素等量齊觀,從而滑向了突變論的深淵。究其原因,第一,阿爾都塞的論域限制在一個歷史“階段”,以至于他忽略了決定社會歷史進程的矛盾,從而將社會現實矛盾與之混淆。第二,阿爾都塞在考察社會矛盾時以一個神秘的主導結構為前提,而這個結構同時也是缺乏時間性的,從而使阿爾都塞的矛盾多元決定放到社會歷史領域之中產生了因素之間關系的錯位,即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相互關系的混淆。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阿爾都塞試圖將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與毛澤東的矛盾論相融合的努力,但結構主義重“共時態”、輕“歷時態”的方法論缺陷使他的努力沒有成功。雖然他還保留著馬克思所說的經濟因素歸根到底的作用,但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一句空話,各個因素隨機主導的偶然性成為了歷史的主宰,從而為多元主義留下了足夠的馳騁空間,為后馬克思主義開辟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