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安華

剛剛到來的2020年,是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十三五”規劃的收官之年。2012年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確保到2020年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宏偉目標,實現國內生產總值和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我認為,2020年我國將“圓滿收官”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這點沒有懸念。原因有兩個。
其一,小康社會和翻番目標,是一種敘事性的政策描述,小康社會的內涵比GDP翻番要豐富得多,無須過于糾纏翻番目標。事實上,即使在名義GDP完全沒有增長的情況下,理論上也可以通過通縮價格平減實現翻番,這顯然不是我們的選項,我們追求的是高質量的增長。
其二,考慮到經濟普查的影響,實現翻番目標幾成定局。2019年11月,統計局公布了第四次經濟普查的部分結果,其中2018年國內生產總值為919281億元,比初步核算數增加18972億元,增幅為2.1%。以今年GDP實際增速6.1%計,2020年GDP實際增速達5.6%即可實現GDP“翻番目標”。屆時,我們完全有理由和底氣自豪地向世界宣布,我們已經完成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偉大目標。
從全球范圍看,潛在增速趨于下行是一個普遍現象。主要經濟體的GDP潛在增速均處于下行通道當中。勞動生產率和勞動力增長低迷是造成當前“低增長、低通脹、低利率”全球宏觀環境的主要原因。一方面,進入21世紀,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貢獻邊際遞減。以美國為例,根據舊金山聯儲最近的研究,美國勞動生產率1995-2004年的平均增速為2.25%,而2004-2018年的平均增速則降至了1%-1.25%,2010年之后勞動生產率的下降則更為明顯。另一方面,全球人口老齡化使得主要經濟體的勞動力持續收縮,也制約了經濟增長。
與全球經濟潛在增速下行相適應,我國經濟發展也處于“新常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歷經40余年的高增長,創造了輝煌的成績,已成為世界經濟發展史上的奇跡。1978-2018年,我國以不變價計的GDP從不到3600億元增長至超過8.3萬億元,復合年化增速高達14.5%。然而,我國經濟增速自2011年之后開始趨勢性下行,除了基數的擴張之外,還有更加深刻的制度性和結構性原因。習近平主席曾系統性地闡述了中國經濟的“新常態”,精辟地概括了中長期內我國經濟的運行趨勢:在速度上,“從高速增長轉為中高速增長”;在結構上,“經濟結構不斷優化升級”;在動力上,“從要素驅動、投資驅動轉向創新驅動”。
2019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分析了當前經濟形勢,部署了來年經濟工作。由于2020年是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十三五”規劃的收官之年,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會議強調“穩字當頭”(會議通稿“穩”字共出現29次,較2018年增加7次),在實現“圓滿收官”的基礎上,開始謀劃更長遠的未來,為“十四五”(2021-2025)規劃和“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打好基礎。
政策層面,出現了一個重要變化,即淡化對增長速度的訴求。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將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作為檢驗各級領導干部的一個重要尺度”,更加重視經濟增長的“質”而非“量”。
首先,制定過高的GDP增長目標,將使得政策和資源不得不向傳統行業傾斜,不利于我國的結構調整。盡管當前我國的“新動能”處于快速增長當中,但在GDP中的占比仍小,短期內不能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中堅力量。從2019年9月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數據看,僅采掘、冶金和石化等重化工業的營業收入占比就接近一半(48%)。短期內逆周期調節發力若仍以基建投資、地產投資為抓手,意味著在經濟發展模式上走“回頭路”。第二,過高的增長目標也不利于實現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的政策目標。2019年以來,受貿易保護主義的影響,民企的資本開支意愿顯著下滑,固定資產投資增速從年初的11.7%下滑至10月的4.0%。國企的盈利狀況盡管不如民企,但由于經濟下行期金融機構風險偏好下降、金融資源更加向國企集聚,國企的固定投資增速反而從年初的5.5%反彈至10月的7.4%。這表明金融資源的配置結構和效率仍有待提升。再者,追求經濟高增速還面臨著宏觀杠桿率的約束。2019年以來,逆周期調節的力度與宏觀杠桿率的關系尤為顯著,我國的宏觀杠桿率在保增長的背景下明顯上升。可見,片面追求GDP增長速度很可能與結構改革的目標相悖,不利于我國的經濟結構轉型。
從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來看,相較2018年的“強化”逆周期調節,2019年的提法是“科學穩健”地把握逆周期調節力度,表述明顯弱化。相應地,財政政策的基調從去年的“加力提效”變為“提質增效”,減稅降費從去年的“更大規模”變為“落實”,未提專項債(去年要求“較大幅度”增加專項債規模),并強調“堅決壓縮一般性支出”,表明2020年積極財政在總量上將有所收斂,“更注重結構調整”。貨幣政策表述由“松緊適度”變為“靈活適度”,意味著在空間打開的背景下,貨幣政策將“相機抉擇”,更具靈活性。房地產政策的表述,強調“穩地價、穩房價、穩預期”,新提出“促進房地產市場平穩健康發展”,指向房地產調控邊際松動。
2020年的經濟預測,我們認為,基準情形下經濟增長速度可望達到5.9%。這一判斷基于以下原因:一是消費名義增速可能高于2019年,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也將明顯高于2019年;二是基建將穩步發力,中央要求引導資金投向“具有乘數效應”的民生建設和基建短板領域;三是PPI走出通縮,部分中下游行業盈利增速可望回升,營收增長明顯好于生產。政策方面,財政赤字安排可能達到3%;貨幣信貸增速將保持在與名義GDP相匹配的水平上,社融增速為10.6%左右;存款準備金率有望在年初、年中和三季度末各下調一次,合計150個基點;央行將繼續通過貨幣政策操作引導市場利率下行,1年期LPR利率有望下調25個基點。在全球低利率、負利率的背景下,美歐之間的利差和增速差異的收窄,美元指數上行乏力,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將基本穩定在目前的區間內保持震蕩。
在當前逆全球化趨勢與民粹主義崛起的國際背景下,“世界大變局加速演變”,所以,需要對各種“變局”保持警覺和做好應對。其中,最為不確定的還是貿易摩擦的演變。在中美貿易關系明顯緩和,社會預期穩定向好,民間投資增速較快回升的樂觀情形下,2020年的經濟增速可能達到6.1%,實體經濟盈利改善,LPR利率無需下調,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將有所升值,重回7.0以內。在中美貿易關系大幅惡化,制造業陷入低迷的沖擊情形下,GDP增速可能下滑至5.7%,此時需要更加靈活、更大力度的財政政策支持,配合貨幣政策的逆周期對沖,必要時果斷采取降準、降息措施,人民幣匯率可能趨于貶值并超出前期震蕩區間。正是因為如此,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要求“做好工作預案”,妥善應對各種可能的外部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