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凡 中國傳媒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
隨著《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火爆到《岡仁波齊》的上億票房,再到如今《四個春天》的成功,紀錄片的商業變現已不再是天方夜譚。紀錄片已逐漸從“理性說教”走向“復原生活”,從“英雄史觀”走向“平民意識”,從“展現表象”走向“聆聽心聲”,而觀眾也由“被動接受”變為“主動參與”。《四個春天》抓住了問題的命門,不著濃墨重彩,用白描式的筆觸直指心靈,通過勾勒一個平凡家庭的畫像,折射出了萬千中國家庭的眾生相。
《四個春天》這部家庭式紀錄電影是在用日常的點滴熬制高湯,用生命的律動萃取精華,用滾燙的真心烹制頌歌。它根植于貴州省獨山縣,來自導演陸慶屹的家庭,極具現實主義意味。陸家二老的生活,完美地詮釋了“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寫字、唱歌、種花,一茶、一粥、一菜,一生只愛一個人,簡單質樸,讓人生羨。陸慶屹將自己從家庭成員轉換成觀察記錄者,在四個春天里為每個人映照著現實和理想中的影子,而這份獻給父母的禮物在不知不覺間就自然演變成了廣大觀眾用電影票和付費VIP兌換的“家書”。
獨立影像偏愛將鏡頭對準社會邊緣的人群和敏感的話題,容易激發深刻的思考和反思,但選材較為冷門和生僻,在推廣方面有一定難度。而在商業化視角下進行紀錄片的題材選擇,需要在符合社會價值觀的同時,選取更加主流的命題,盡可能地覆蓋更多的社會議題,發掘潛在觀眾群體。
《四個春天》的主題是多元的。鏡頭對準導演父母的真實生活,有年味習俗、特色方言、貴州獨山人的生存現狀展現,也有暗含其中的深刻命題:相濡以沫的父母愛情、空巢老人的生活現狀、兒女離家的鄉愁、細致而偉大的父愛母愛、對生離死別的赤裸拷問等,以此映射出中國山村的生活變遷與社會的發展演變。通過對家庭記憶、元素的凸現和整合,讓觀眾進行類比和回溯,在紀錄片內涵中反觀自身,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激發共情,以此換來更好的口碑和“自來水”式宣傳,無形中變現了商業價值。
和前幾年院線紀錄片的著眼點在自然、器物、動物不同,聚焦普通人生活的《四個春天》成為內地紀錄影片類型突破的一個新起點。中國紀錄片中的家庭影像作品被認為出現于九十年代末,作為一種業余影像創作,此前尚未有走上院線、取得商業價值兌現的作品。而本片以1500元的極低成本,收獲了1058萬的票房,開創先河,填補了市場空白。
在這之前家庭影像紀錄片大多是展現家庭破裂、人性灰暗甚至親密關系中的殘酷等,因而不太可能取得商業化的可能。《四個春天》一反常態,以極其溫柔和治愈的氣質出現在大眾面前,蘊藏著中國式家庭的哲學:沒有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因觀念不同的大打出手,有的是個體平等對話的融洽氛圍和相互獨立、相互扶持的溫暖親情。
20世紀30年代法國電影市場面對利潤可觀的好萊塢電影大舉入侵,一批導演選擇走上了“詩意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即將抒情性與現實性相結合,用詩意的藝術手法和現實題材內容來應對電影商業化的激烈競爭。同理,一部希望贏取更多商業價值的紀錄片,在開掘內涵和深度的同時,也要注重其可看性和觀賞價值。《四個春天》的詩意氣質和浪漫氣息,是烏煙瘴氣的商業電影市場中的一股清流,是市場和觀眾亟須的風格類型。
陸慶屹坦言在《四個春天》的創作過程中曾通過學習大師作品來提升自己的藝術審美與能力。陸慶屹將他們的理念和精髓內化到影片當中,并形成了自己的詩意現實主義風格。
約翰·格里爾遜認為紀錄電影需要通過細節的并置講述生動的故事、闡釋自然的生活、對社會問題進行詩意的呈現。《四個春天》便很好地詮釋了他的理念,同時運用直接電影所倡導的“靜觀、克制、隱忍”的攝制態度,學習弗拉哈迪通過刻畫一個家庭的日常活動來投射社會縮影的方法。陸慶屹以導演的身份真實地紀錄了自己家庭中樸實無華的日常橋段、生離死別的大事件,傳達對世俗議題的思考。同時效仿尤里斯·伊文思借助詩意化手段,展現凝聚的情感與意蘊。但若將《四個春天》拆分開單看每個鏡頭,雖然都具有獨立的審美價值,但連接在一起時會產生不連續的割裂感。由于導演是攝影師出身,在構圖時會運用更多靜態攝影的意識,剪輯成電影后,鏡頭變成了機械的排列,美則美矣,卻無流動的靈魂,有堆砌之嫌,這無疑削減了影片的藝術價值。同時,鏡頭思想的匱乏也是這部作品視聽語言方面的一大問題,每個鏡頭的選擇和拼接背后更深層次的意義挖掘尚不到位,也對影片的詩意化風格造成了一定負面影響。
現實本身不是詩意的,詩意是建立在現實之上,高于現實的。這就需要詩意化的敘事策略來對影片處理和加工。
本片通過碎片化敘事來建構情節,弱化劇情和節奏,意在詩意地展現情感系統和思想內蘊。片中較為完整的事件只有姐姐陸慶偉的生病和去世,這段情節也是影片的重要情緒轉折點,在此之前影片氛圍輕松歡快,伴隨姐姐離世,影片基調也變得悲傷沉悶。除此之外,影片多是由生活瑣事拼接而成:做飯、吃飯、唱歌、登山等,這種碎片化的編排使觀眾在感到煙火氣息和脈脈余溫的同時,避免了觀看的枯燥,加快了敘事進程。雖說適應于現在的“快消視頻”時代的觀看習慣,但單單通過形式美感激發受眾的觀影動機并不可取。中國觀眾更偏愛起承轉合、跌宕起伏的故事,過于松散和零碎的片段與鏡頭同樣不適用于院線紀錄片的形式。
在《四個春天》中,情感與思想附著于具象物體,成為富有內涵意蘊的詩意形象,進而通過詩意化的修辭手法,激發觀者的情感共鳴,從而衍生更多觀眾對紀錄片的觀看消費,觸發商業價值變現。
首先是隱喻手法的運用。燕子的意象在片中多次出現,將兒女比作燕子,棲息在父母的房檐下,長大了就離家飛走,寄予了父母對孩子的牽掛、對團圓的渴望、對春天和喜事的期待;院子池塘里的錦鯉好像是陸父陸母,身雖囿于方寸魚池,但心卻沉浸在清澈見底的水波之中,清凈出塵。
其次是留白。影片注重景物鏡頭的抒情功能:時晴時雨的天空、霧氣繚繞的山巒、春日抽芽的枝干,通過“留白”營造寧靜遼闊的意境,表述個體內在世界的細微精妙,展現宇宙空間的廣袤無垠,引領觀眾抵達靈魂的世外桃源。此外,還有一種隱藏的留白體現在空間之中:影片沒有直接展現孩子們居住的城市,而是通過電話、送行等形式交代了另一個空間的存在,留給觀眾充足的想象空間,誘發了觀眾對空巢老人、親情維系、代際碰撞等問題的深思。
最后是對比。最為直接的是姐姐的離世帶走了家中的歡樂,家里沒了母親的歌聲,也沒有了父親演奏的樂器聲。直到二老終于漸漸走出陰霾,父親才又拿出笛子,傷感地說:“都灰了,吹不起了。”這樣強烈的情感反差更是渲染了影片的悲傷氛圍。
《四個春天》的出現彌補了商業化的紀錄片類型和內容的缺失。但從目前來看,同類型作品要想復制《四個春天》的成功,存在著一定的難度。針對紀錄片的商業化價值兌現,筆者提出幾條參考性建議:
第一,訓練導演的編劇思維和影像思維,并將其貫穿運用在紀錄片的前、中、后期制作過程中。在發掘內容時構思需要拍攝的角度和思路,在拍攝過程中適當埋下伏筆,有利于增強影片的故事性和節奏感,使其更加適應院線的模式和觀眾的觀影口味。同時,出眾的影像思維有助于導演形成自己的風格,并為影片的藝術性和可看性加分增色。
第二,巧用新媒體流量和平臺,開發傳播新渠道。《四個春天》最早是從豆瓣打開知名度,在2018年參加“第12屆FIRST最佳青年電影展”之后,得到了黃渤等眾多明星、大V在新浪微博上的轉發支持。除了線下城市點映以外,本片還支持愛奇藝平臺的付費觀看,將家庭式影像由“私人化”走向“公開”的市場化路徑,是兌現商業價值的新途徑。
第三,建立一套適用于紀錄片的商業化運作模式。目前國內尚且沒有專業的紀錄電影營銷團隊,之前較為成功的《喜馬拉雅天梯》和《岡仁波齊》等紀錄片院線營銷還是附屬于傳統電影營銷上,《四個春天》也主要是通過“明星吶喊式”營銷為其掙得了千萬票房。因此,建立一個貫穿“立項—融資—攝制—后期制作—上映前—上映中—下線后”完整的商業化運營模式迫在眉睫。
紀錄片商業化的目的并非網羅資本、搶占市場份額,而是促進紀錄片逐步完成產業化發展,形成健康且成熟的行業生態系統。《四個春天》能夠破除重重阻礙走進院線,意味著紀錄片商業化的新類型探索取得了標志性的進展。我們要踏實做好內容創新開掘,同時運用藝術手法保持風格的獨特性,逐步形成完善的商業化運作模式,為紀錄片的商業化開辟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