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晶 岳爽 訾爽



摘要:現代社會中,移民作為一個重要的國際現象備受關注,而其對于接收國的創新影響卻一直存有爭議。本文利用2006-2015年間19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成員國的相關數據,證實移民整體上顯著地促進了接收國的創新能力提升,且主要是通過人力資本存量和移民多樣性這兩種途徑得以實現的。同時,研究證實移民總量越大,人力資本存量與移民多樣性對接收國創新的影響越明顯。本文的研究不僅突破了以往文獻只針對高技術移民對接收國創新能力影響的探討,并且進一步剖析了移民影響創新的途徑,從而表明對于接收國創新能力的提升,盡管移民的“質”是根本因素,但是“量”的積累也不可忽視。
關鍵詞:移民;創新能力;人力資本;移民規模;移民質量;移民多樣性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20(06)-0025-13
一、問題的提出
在人類的發展史上,移民現象由來已久,而伴隨著交通、信息以及經濟全球化的不斷發展,今天跨越國境的移民規模日趨擴大,也因此對國際政治秩序的變革以及接收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等諸多方面的影響都發揮著不可小覷的重要作用。盡管不同時期的移民表現出很多差異,但商品和資本的流動幾乎總是會引發人口的流動,而便捷的交通和通訊技術使全球文化交流變得更容易,這也導致了移民的進一步發展。移民歷史起源于資本原始積累的推動,盛行于19世紀末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時期,在世界大戰期間出現經濟性移民斷崖式減少、政治性人口流動空前增加,直到后工業化時期才真正達到全球規模,從人口密度大且處于工業化初期的國家轉移到人口密度大的后工業化社會。之后當全球化進程空前加速的21世紀到來時,發達國家與欠發達國家的差距日益拉開——1980年發達國家的人均GDP是發展中國家的95倍,2000年則增加到178倍,這種迅速拉大的經濟差距進一步推動移民規模的增長。移民的本質是人員國際流動,而人員流動又是人口在區域間配置的一種重要方式,初始階段許多貧困國家為了追求安定而向發達國家移民,并且移民模式的多樣化與不同類別移民間的界線也在日趨模糊;當今社會,以自身偏好為根據,作用于改善經濟狀況或者提升發展空間,人們自我選擇生活所在地的情況更加普遍,所以與其他人類歷史發展階段相比,當前有更多的人居住在原籍國之外,而且這種趨勢將會繼續,促使移民成為一個常見卻也十分重要的社會現象。作為輸出國和接收國的聯絡者,移民已經逐步建立起基于政治、貿易、投資或文化的聯系而產生的跨國社區,對宏觀結構(涵蓋世界市場的政治經濟、國家之間的關系,以及法律、機構、監管和政策等)和微觀結構(包括人際關系,家庭、友誼和社區關系,家庭模式等)都形成了錯綜復雜的交互影響。
據《International Migration Outlook 2018》顯示,2017年全球約有258億人生活在出生國以外,其中約一半的人生活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成員國,超過500萬人在OECD成員國永久定居。針對移民問題的重要性及復雜性,OECD成員國存在矛盾心態:一方面,歡迎移民的到來,如2019年意大利發布勞動力市場分析報告稱其人口老齡化問題嚴重,移民將成為其經濟增長的動力,又如在2000年至2010年間,西班牙曾迎來移民的熱潮,結果表明大量外國移民的到來,很好地改善了西班牙的人口失衡問題;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對移民持有審慎態度的,比較突出的例子就是歐盟國家,近幾十年來,隨著國際移民壓力的不斷加大,特別是受難民危機的影響,致使許多歐盟國家修改了移民法規,加強了邊境管控。
與此同時,隨著發達國家移民人口的快速增長,國外學者針對移民帶來的經濟后果的相關研究也是層出不窮,涉及到移民對勞動力市場、公共服務和公共財政的影響,以及人口密度上升對房地產市場及環境的影響等,甚至還擴展到更為廣泛的福利問題和移民政策等方面。其中針對接收國勞動力市場的影響,或者更具體地說,移民是否會對本國職工的工資和就業產生負面影響,一直是學術研究中最廣泛的話題之一,而大量的研究都在關注具有相似教育和經驗的本地職工和外來職工在生產中能夠在多大程度上相互替代。不過,自Bentolila等首次將移民引入生產函數框架之后,關于移民對生產力和創新影響的研究就呈現出指數級增長的趨勢,學者們逐漸將研究的焦點轉向這個領域。的確,創新是一個國家經濟增長的關鍵因素,也是移民可以對接收國產生影響的一個重要渠道,所以移民對生產力和創新的影響也自然是OECD國家考慮的一個關鍵問題。不僅因為近年來這些國家經濟增長緩慢,人們對其高等教育和創新活動的改善緩慢又普遍表示擔憂,更是因為這些國家人口老齡化問題突出。眾所周知,吸收新知識和新觀念等技術創新能力由勞動人口來承托,而OECD國家長期生育率低于替代水平,且預期壽命持續增長,這種技術需求與年齡階段的不匹配就會阻礙競爭力,進而減緩經濟復蘇進程。因此,在OECD國家了解移民能否刺激創新和增長十分重要。鑒于近年來有關知識創造和創新的經濟研究大量涌現,但關于移民勞動力與技術創新之間關系的證據還并不一致的情況,本文擬通過將OECD成員國作為接收國,探究移民流入對國家創新能力的影響到底是起促進作用還是抑制作用,并且試圖突破大量研究僅聚焦于高技術移民的局限性,綜合考量移民的質與量對接收國創新能力的影響。
以往的相關文獻或是集中于某一地理區域的研究,或者是集中于某一類移民特點的研究,都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因此本文通過以OECD國家為樣本進行研究,力求證實因文化融合與經濟全球化而推動的移民影響力在世界范圍內的表現是同質的,即基于更多的國家、在更大的范圍內探究有關外來移民對一國創新能力的影響。具體而言,本文的研究旨在找到能夠同時體現移民“質”和“量”的分析路徑,并通過對以下三個問題的回答進行相應的拓展研究:一是移民比例較高的國家創新能力是否更強?二是移民群體的教育水平、停留時間對創新有何影響?三是一個文化多元化的社會是否為創新創造了一個“情境化的環境”?由此本文構建相應的假設,然后利用2006-2015年19個OECD成員國的相關數據展開實證檢驗,希望突破以往文獻只針對高技術移民對接收國創新能力影響的探討,進一步剖析移民影響國家創新的途徑。
本文剩下的內容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設;第三部分為計量模型與變量設計;第四部分為實證結果分析;第五部分為穩健性檢驗;最后一部分為全文的研究結論。
二、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設
(一)移民能否影響創新
盡管長期以來,關于移民對一國創新能夠帶來怎樣的影響,學者們一直存有爭議,但是通過向高技術移民開放國內勞動力市場,可以幫助提高接收國國家競爭力的觀點已得到基本認同。于是,大多數關注移民作為創新和生產力的潛在決定因素的相關文獻,都聚焦在技術移民的角色,特別關注科學與工程(S&E)學科的畢業生、發明家和科學家的作用。這些研究利用微觀數據展開檢驗,證實高技術移民對專利、引文或科學出版物等創新措施產生了普遍的積極影響。不過,這些研究基本都是針對美國的,直到近年來才有一些針對其他國家的研究。Bratti等考慮了低、中、高技術移民對意大利國家創新的不同影響,隨后Fassio等利用法國、英國的勞動力調查和德國的微觀人口普查,證實技術移民對歐洲工業創新帶來了積極影響,在教育程度較低、FDI水平較高、貿易開放程度較高以及種族多樣性較高的行業,這種優勢更為明顯。由此,關于移民對創新影響的研究范圍不僅由美國擴展到歐洲一些國家,而且還進一步深入到了行業層面。
此外,一些文獻還對移民影響創新的方式展開了探索。有的認為移民在能力、冒險和創業方面的自我選擇可能會對創新產生積極的影響;有的指出移民的年齡普遍相當年輕,具有較為頻繁的流動性,從而在新思想和工作實踐的轉移方面能夠為接收國帶來溢出效益;有的則從移民的持續流入有助于接收國人口增長著手,提出這可能會通過經濟活動集聚和市場規模所產生的優勢來刺激創新活動;還有的認為,來自不同國家的移民,在生產中由于其背景不同會產生互補效應,進而提高創新能力。當然,上述所有這些積極影響,在研究結論中都認為是由高技能移民引發的。
然而,不同的經濟活動需要不同的技能來執行創新戰略。在高科技部門,創新只能通過正式的研發活動來實現,這顯然是基于只有受過高等教育的職工才能掌握高度系統化的知識。但同時,在中、低技術領域并不是沒有對創新的貢獻,已有研究證實,購買新機器或改進現有機器等可以極大地影響中低技術部門企業的創新能力,這意味著創新活動,并不一定僅僅出自于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員,很多時候會來自于對企業生產過程有深入了解的有經驗的雇員,如周歡懷等研究了作為非精英群體的溫州移民,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成功嵌入當地皮具產業集群。因此,雖然對高技術部門來說,只注重高技能移民的貢獻并非不合理,但在低技術或服務部門,也應考慮到受教育程度較低或中等的外國職工的重要性。此外,采用宏觀視角的研究還表明,無論外來務工職員的教育水平和技能水平如何,移民本身都可以對接收國的生產率增長產生積極影響,特別是在日益嚴重的人口老齡化導致許多經濟部門的勞動力供應不足的情況下,年輕的中等或低技能移民的流入對于經濟的未來增長以及創新應該具有正向影響。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a:整體移民對于接收國的創新能力起到促進作用。
與此同時,學者們也關注到移民對創新可能帶來的潛在負面影響。例如移民進入后,語言和文化方面存在的差異會增加溝通成本,造成人際交往中的信任度降低,并由此增加合作與社會成本,甚至會導致社會沖突加大、增多。顯然,這些因素都會對創新帶來負面影響;又如,De Arcangelis等指出大量低學歷移民的流入可能會在傳統行業中提供廉價勞動力,增加其相對規模,對創新產生負面影響。類似的研究還證明,大量低技能勞動力可能會降低企業投資技能密集型生產技術的動力,阻礙創新和物質資本投資。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b:整體移民對于接收國的創新能力起到阻礙作用。
(二)不同角度下移民影響創新的路徑
1.人力資本角度下解讀移民對創新的影響
創新主要源自新技術知識的涌現,而新技術知識的涌現離不開人力資本的支持,因為人力資本是創新最為重要的要素資源和知識載體,而且人的流動正是知識生產的主要機制之一。已有研究表明,勞動力的地理流動性重新定位了人力資本及其所體現的知識和個人經驗,外部勞動力的流入會促進知識的傳人,并且為集群創新系統內原有知識的重新組織提供了可能。這種以人力資本作為介質的知識溢出是區域間知識轉移的一種眾所周知的方式,知識轉移的重要性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愈演愈烈而正在增加。盧卡斯指出,學歷教育與“干中學”(Learning By Doing)是塑造人力資本的兩條途徑,分別表征著人力資本的內部與外部效應,以下就分別從這兩個角度來具體分析移民對創新的影響。
首先,移民學歷教育的效果。作為國家創新的主體,個人的教育水平對創新能力具有直接影響。大部分針對教育水平的研究都是建立在人力資本框架之下的。舒爾茨和韋爾奇等學者很早就提出教育是提高人力資本最基本和最主要的途徑,受教育年限越長,認知發展越快,越具有靈活、理性、復雜的思維策略。移民勞動力的增加,顯著提高了接收國的人力資本存量,移民所接受的教育為其提供了創新資源,不斷增加的人力資本會提高國家認知和發現機會的可能性。受教育程度高的移民會對創新的態度更加積極、開放和理性,可以構造出更多創造性的解決方案,抵制或規避動態環境中產生的不確定性;而受教育水平低的移民喜歡運用慣例,因而更愿意維持現狀。此外,較高的教育水平意味著更多的知識存量和較好的新知識獲取能力,因此受教育程度對創新行為會產生積極的影響。國內外學者很早就已經關注了移民的學歷教育問題在國家創新中的作用,且結論基本一致,因此本文不再單獨提出假設,但是需要補充說明的是,移民教育水平的差異與移民停留時間、移民多樣性等因素交互在一起時,會對接收國的創新能力帶來不可忽視的影響,因此在后文的實證分析過程中,移民教育水平的高低將會出現在其中。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a:移民受教育水平越高對接收國家創新的促進作用越大。
其次,移民“干中學”的效果。“干中學”是在生產過程中由經驗產生的知識積累的結果,顯然它是增加創新的主要驅動力。一國勞動力資本的自由流入對于一國創新的影響,來源于勞動力流入后長期在該國某一區域內從事勞動而產生的知識與經驗的積累,這類無形的生產要素將使生產函數規模報酬遞增,并且促進創新,所以,移民勞動力需要具備勞動時間這個重要特征才能實現“干中學”。相對于本地勞動力的穩定性,移民勞動力的工作時間是“干中學”模型成立的重要前提。本文認為,相對于移民的年齡,在接收國的停留時間更能夠直觀反映出移民勞動力的工作精力,它直接衡量的是對于接收國人力資本所造成的效果。遷徙人口在一國的長時間停留、定居甚至拿到綠卡,將影響移民勞動力在該國可能的勞動年限。因此,在分析移民對創新的影響時,應考慮到移民職工停留時間的分布。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b:移民停留的時間越長對接收國家創新的促進作用越大。
2.多樣性角度解讀移民對創新的影響
多樣性對生產率增長和創新具有積極的影響。越來越多的相關研究成果表明,勞動力的異質性不能僅僅歸結為職工的教育程度和技能以及他們在母國和東道國的工作經驗,還應考慮其文化背景的差異。通過對OECD國家專利申請的研究發現,只有10%的創新生產活動是完全由一國獨立完成的,國際間知識和人力資本交流已成為創新的重要來源。在科學活動的演變過程中,獨立天才的典范已經慢慢被大型網絡所取代,它們連接著不同的知識,連接著不同的問題和觀點。關于移民多樣性問題的研究被認為是有益的,部分原因是人們認為經濟發展中出現的問題以及技術瓶頸的特征日益表現為其中的復雜性不斷增加。因此,來自不同國家的新移民進入東道國,通過增加勞動力的整體多樣性也會刺激創新。下文進一步從知識溢出效應和移民異質性兩個角度展開具體分析。
首先,知識溢出是新(內生)增長理論中報酬遞增產生的關鍵因素。Jane Jacobs指出,知識溢出與一個地區的多樣化相關,一個多樣化的城市環境能夠刺激創新,并強調了地理因素的重要影響。國內學者王俊松也證明多樣化有助于新思想的產生,能夠促進知識溢出,有助于推動創新。然而,新技術從某地產生卻不會立即傳播到全球,例如中世紀前和中世紀時期,水磨坊的使用就花了1000年的時間才在歐洲其他地區普及開來。雖然當今的信息傳輸已經十分便捷,但面對面的交流仍然是知識傳遞的最重要方式,特別是對于具有高度新穎和復雜技術的行業。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知識創造中替代或補充時,具有類似資格和相同經驗的本地人和移民的技能和知識,仍然會因為其不同的文化背景而可能存有顯著差異。Alesina等認為,出生在不同國家的人可能擁有不同的生產技能,因為他們在不同的學校系統中接受過教育,接觸過不同的經歷和文化。所以,不同文化背景的員工可能會提供不同的觀點和想法,從而刺激創新。
其次,移民異質性能夠帶來更多樣化的知識資源,有利于認知發展和知識創新。Mattoo等強調,即使員工具有相似的教育水平,國別屬性也可能在個人之間帶來差異。Berlian等提出,無論是在文化不同的地區,還是在一個地方的知識工作者群體文化不同的情況下,當存在多樣性而不是同質性時,會產生更多不同的知識,可見人才異質性會增強創新活力。而從信息過程分析移民異質性對于創新的作用時,Yao認為,隨著知識庫的多樣化和員工的異質性,吸收能力(即發現、吸收和使用外部信息的能力)可能會增加。當來自不同國家的移民接觸到不同的情景、視野和信息時,會在個體層面上有助于他們產生創新性的想法。此外,環境匹配理論也為移民異質性提供了支持,即最能適應不確定性的組織或個體,其在結構和過程之間的相互依賴性反而較弱,這意味著若接收國傾向于接觸各國移民,建立更多樣化的知識庫,將更有助于創新的出現。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移民的種族多樣性對接收國家的創新產生有利影響。
三、計量模型與變量設計
(一)基本模型
為了解釋國家在創新方面的差異來源,本文采用了Furman等介紹的框架,其建立在內生增長理論、國家產業競爭優勢和國家創新系統之上。根據這一框架,國家創新能力被理解為一個經濟體產生一系列普遍相關創新的潛力。在某種程度上,這種能力取決于特定經濟體的技術成熟度和勞動力;然而,它也反映了私人部門和政府的投資、政策及行為能夠影響從事研發的動機和研發企業的生產力。該框架將國家創新能力的決定因素分為三個核心要素:一是共同創新基礎設施,包括一個國家的整體科學和技術政策環境,支持基礎研究的力度以及經濟發展水平和發展潛力;二是產業集群中的創新環境,強調企業在各國創新基礎上進行的投資和競爭取決于各國的微觀經濟環境;三是要素之間的聯系,意指當新企業擁有既定的資金來源時,特定的共同創新基礎設施可以帶來更高效的創新產出流,從而鼓勵特定集群中新技術的產業化。
上述研究假設一個國家處于封閉經濟環境中,較少涉及國際技術溢出。但目前的現實情況卻是,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國際貿易和國際直接投資的擴張,知識跨國傳播的速度在不斷加快,國際技術溢出對一國創新能力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在這個過程中,移民已經成為技術溢出的重要渠道,尤其是在當今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一些國家更是把吸引大量高科技人才作為提高創新能力的重要因素。而且,Furman等通過修正的國家創新能力框架來解釋國家之間創新水平的變化和差異時,亦指出日益劇增的人力資本是決定創新能力高低的關鍵因素之一。因此本文把移民作為一個關鍵因素加入前人的分析框架中,以探究其對OECD國家創新的影響,并構建如下模型:
Dos:其中,Dosl指停留時間在5年以及5年以下的移民,Dosm指停留時間在5至10年的移民,Dosh指停留時間超過10年的移民。
3.控制變量
參考Furman等構建的框架,本文將控制變量分為三類,分別是創新基礎設施、產業集群的創新環境以及二者之間的聯系。
(1)創新基礎設施
Open:指對國際貿易和競爭的開放程度,影響創新活動環境的政策選擇。世界銀行對貿易開放度的定義是一國出口貿易額和進口貿易額之和占GDP的比例。貿易開放度指標的計算過程可表示為
FTE:總研究人員,按照復合年增長率計算得到,專注于創新產業勞動力資源水平。
RD:研發總支出,專注于創新產業的資本水平。
C:指人均居民最終消費支出(按照2010年不變價美元計算),這一指標是指滿足家庭日常生活消費需要的全部支出情況,反映了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和發展潛力。
Q:科研機構質量,衡量了一個國家的科研硬件水平與潛在的研發能力。
(2)產業集群的創新環境
EG:衡量一個國家產業集群創新的潛在力量和環境。Ellison等設定的E-G指數,盡管是為測量跨地理區域的產業專業化而開發和應用的,但它也被應用于其他幾個領域,包括研究產出專業化程度的測量。在目前的情況下,E-G公式調整了每個技術類別的國家觀察到的份額,以說明該技術組(整個樣本)的平均份額以及在每個國家每年觀察中專利的總數。xi為所有國家專利i類的平均份額,E-G指數的計算公式為
(3)創新基礎設施和產業集群創新環境之間的聯系
VC:風險資本可用性,指在一個國家,有創新但高風險項目的初創企業家獲得股權融資的難度,記錄了風險資本可用于將科學和技術產出轉化為國內機會以進一步創新和商業化的程度。
(三)樣本來源及各變量的統計描述
基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運用2006-2015年19個OECD國家的數據展開實證檢驗,Imm、C的數據來源于World Bank,FTE、RD的數據來源于OECD Ma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dicators,Open的數據來源于Penn World Tables,EG的數據來源于US-PTO,VC、Q的數據來源于IMD Competitiveness Re-port,其他變量數據來源于DIOC數據庫。變量的統計描述結果參見表1。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本回歸結果分析
考慮到在國家層面上,一國向另一國移民輸出相對恒定,特別是移民勞動力在接收國的數量并不隨時間產生較大波動,因此對于本文的主要解釋變量,面板數據的雙重固定效應無法捕捉與之類似的個體特征變量,從而未被采用。不僅如此,移民問題牽扯的環節較多,考慮到不同國家對于移民問題的影響具有較大的差異性,容易在傳統的回歸過程中產生一定的偏誤,因此本文采用最小二乘虛擬變量模型(LSDV),其優點在于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控制個體特征對于回歸偏誤的影響,預測個體效應,控制數據隨國家變化和時間推移所帶來的影響。
本文進一步借鑒Card的做法來解決移民的內生性問題。其提出了一種流出地供給推動工具,即某國籍的移民傾向于搬到已經有相同國籍的其他人定居的地方。因此,利用跨地理區域的國籍的初始分布以及來自每個原籍國的外來移民流動,有可能產生虛構的流動,好像新進入者只能遷移至同胞已經定居的地方。這種虛構的流動是有效的工具,因為它與移民的內生份額相關,但與接收國家的創新能力無關。這種方法是目前該領域研究中廣泛采用的工具變量,具體公式如下:
表2第(1)列給出了移民因素對于國家創新能力的LSDV回歸結果,顯然移民規模對于移民接收國的創新能力具有正向推動作用,說明一國的創新能力將從外來人口流人中受益。由此驗證了假設1a,而否定了假設1b。在控制變量中,RD的系數為0.231且正向顯著,這個系數大于移民規模給創新帶來的增長作用,說明研發經費的增長是促進創新的重要因素,這正好與內生增長理論的觀點相一致。其他控制變量可能包含了過多的國家個體方面的信息,導致在控制國家效應之后的結果不顯著。
表2第(2)列是GMM估計的結果,可見移民因素對于創新能力的正向影響十分顯著。這里選擇解釋變量作為工具變量構造矩條件,即將Imm作為工具變量后展開驗證,由于Imm是從移民來源國角度來衡量移民規模,避免了有關接收國的移民吸引力的討論,因此是合理的。從回歸結果看,顯著性有所提高。FTE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接收國家的研發人員越多,創新能力就越強。C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人均居民最終消費支出越多、儲蓄越少,用于研發部門的資本積累就越少,進而引起創新不足。Open的系數為正,說明接收國家對國際貿易和競爭的相對開放程度越強,越有利于創新能力的提高。VC的系數為正且顯著,表明有創新但高風險項目的初創企業家獲得股權融資越容易,國家的創新能力越強。
(二)不同視角下的實證檢驗結果分析
1.移民促進接收國創新途徑的檢驗結果
基于前文的理論假設,在驗證了整體移民對接收國創新能力有顯著影響的基礎上,表3至表5分別就移民教育水平、停留時間以及移民多樣性進行了實證檢驗,仍然采取上述流出地供給推動工具作為工具變量展開檢驗。
表3顯示了不同移民教育程度對國家創新能力的影響結果。Edul和Edum的回歸系數為正但并不顯著;只有Eduh的回歸系數是正向顯著的,表明高教育水平的移民對接收國的創新具有明顯的正向促進作用,而中低等教育程度的移民對接收國的創新能力并沒有實質影響,證明假設2a成立。不過,該結論僅從移民教育水平的差異角度出發,并未考慮到移民的停留時間與年齡等因素,因而結論有待進一步考量。
表4顯示了移民停留時間對于接收國創新能力的影響結果。Dosl的回歸系數負向但并不顯著,Dosm對接收國的創新能力在5%的水平負向顯著,而Dosh則對接收國創新產生了積極的正向影響,由此證實了假設2b。其中,Dosm對于創新的負向影響原因可能是,這部分移民多以學習的目的來到接收國,學成之后雖可能會在接收國工作一段時間,但畢竟時間短,專業技能還有待提高,達不到可以有所創新的高度,于是這部分移民不會對接收國的創新做出貢獻。
表5的結果驗證了移民多樣性對于接收國創新能力的影響。第(1)列中,Div的回歸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證明Div對于移民接收國的專利申請數有正向作用,從而驗證了本文的假設3,即移民群體的個性化與差異性越強,對于接收國創新能力的提升越高。第(2)列同樣是工具變量的回歸估計。與Card構建的指標不同,由于移民多樣性不具有移民的規模屬性,因此無法使用具有規模性質的工具變量。從移民歷史的角度來說,近代接收國成為不同國家殖民地的次數,能夠反應該地區歷史上的文化共存現象,更多文明交融的地區能夠吸引不同國籍移民的可能性越大,移民多樣性也應更強;從移民來源國的角度,來源國越多也直接說明了移民多樣性越強。因此,以上兩個角度的變量將作為兩個工具變量放入同一個回歸中來解決移民多樣性可能的內生性問題。整體回歸結果的顯著性與第(1)列的結果基本保持一致。
3.移民促進接收國創新的存量與質量檢驗結果
前文的研究表明,移民的總體流入規模會影響接收國創新水平,并進一步證實了移民的教育水平差異、停留時間長短以及多樣性都會對一國的創新能力帶來顯著影響。那么如果將高等學歷或者長時間停留視作促進接收國創新的“優秀特質”的話,具備這些特質的移民占移民規模的程度,是否能夠比移民規模更好地解釋接收國的創新水平呢?換言之,在國家創新問題上,移民規模能夠更好地說明問題還是移民中的“優秀特質”更能說明問題。
為了解釋這一問題,本文將高等教育移民規模(Eduh)與長停留時間移民規模(Dosh)轉換成高等教育移民占總移民的比率(Erate)以及長停留時間占總移民的比率(Drate)。為了保證數據盡可能沒有偏差,去掉了移民總體中未能對教育水平與停留時間有明確調查結果的個體,同時將代表移民質量的多樣性變量(Div)加入其中。因此,便有了移民高等教育占比、停留時間占比與移民多樣性,三個能夠代表移民質量的指標。
在模型中加入交互項,以說明移民規模與移民質量對于創新能力的影響。此處,本文使用移民總數占接收國勞動力的比值(mig)作為移民規模的代理量,分別與高等教育、停留時間、移民多樣性形成交互項(mig×Erate、mig×Drate、mig×Div)。為了進一步分析移民數量與這三者之間的關系,在之前模型的基礎上,加入移民數量與移民教育水平、停留時間與移民多樣性程度的交互項展開檢驗。同時為了避免過于強烈的多重共線性,本文對于主要的解釋變量——移民數量的占比(mig)、移民教育水平、停留時間與多樣性程度進行了中心化處理。回歸結果見表6,仍然采用LSDV和工具變量兩種方法進行驗證。回歸中所用的工具變量與前文一致,交互項的工具變量使用了各自工具變量的交乘項。
從實證結果來看,關鍵解釋變量的解釋力度不夠理想,沒有很好地說明單獨的高等教育占比、長停留時間占比能夠帶來接收國創新水平的提高。但三者的交互項具有很好的解釋力度,均正向顯著,表明單獨的移民質量很難解釋創新問題,而在加入有關移民規模的信息下,則對創新有很強的解釋力。前文已經指出,一國移民流入數量屬于相對恒定的變量,波動較小,同樣的特征還體現在勞動力數量上。根據自然律假說,除非存在經濟蕭條或者擴張,一國勞動力規模應該保持動態恒定。因此,可以說移民規模占總勞動力規模的比率(mig)是一個相對恒定的變量。于是,本文認為在移民規模相對勞動力規模恒定的情況下,移民中受到高等教育、長時間停留的人士比例越高,對接收國創新的正向影響就越大,即移民質量需要依托于移民規模才能真正體現出其對創新的價值。
表6中第(5)(6)列展示了關于多樣性的回歸結果,再次表明移民多樣性對于接收國創新的正向作用是顯著存在的,而隨著移民總人數的增加,多樣性對創新的促進作用會增強。這意味著如果一國的移民人數持續增長,那么該國對移民的吸引力往往就會增加,從而促使移民多樣性提升,最終推動創新的發展。
更進一步,本文還檢驗了移民綜合素質對于接收國創新能力的影響,主要是驗證同時滿足高教育水平、長停留時間的移民,并在此基礎上增加有關移民年齡的相關信息。本文認為能夠對創新做出實質性貢獻的移民年齡范圍主要在25~64歲之間。25~60歲的年齡范圍是移民人口的主要職業生涯區間,同時考慮到職業生涯慣性影響與“銀色人才”趨勢,將年齡上限往后推遲幾年,并考慮數據的可行性,最終決定為25~64歲之間。在回歸模型中,加入變量Suit來表示高學歷移民占比、長停留時間移民占比與25~64歲移民占比三者的乘積。并且同時加入了Suit與移民規模(mig)的交互項(mig×Suit)。回歸結果顯示于表7中。
從回歸結果來看,Suit無法單獨對創新水平造成影響,而與Suit有關的交互項正向顯著。這再一次說明,同時具有高等教育、長停留時間且能夠對社會做出貢獻的年齡段,具有這三個特點的移民比例提高對于接收國創新具有促進作用。但同樣,該影響力在研究過程中必須建立在相對恒定的移民規模與勞動力規模的比值之上,即如果移民較一國勞動力數量的比例過低,那么移民質量很難發揮其作用。
五、穩健性檢驗
本文在穩健性檢驗I中使用2000年相應的移民數據作用新的工具變量,以有效避免因果相關的內生性問題,并對可能存在的創新滯后效應在一定程度上加以緩解。回歸結果參見表8,交互項均正向顯著,與前文研究結論一致。
因為美國與其他國家的個別樣本數據來源不同,穩健性檢驗Ⅱ采用剔除美國后的樣本檢驗。同時,采用來自World Bank數據庫中的“科研期刊文章數(Paper)”代替專利作為因變量,來檢驗前文的實證結果是否穩健。考慮到知識產權專利與人均居民最終消費支出這一變量存在較強的相關性,不能同時放人回歸,于是在控制變量中加入知識產權保護這一變量來代替人均居民最終消費支出進行回歸。知識產權保護的數據來源于IMD Competitive-ness Report。檢驗結果如表9所示,回歸系數(顯著性與估計系數的方向)大部分與之前的檢驗結果保持一致,說明前文的研究結果是可靠的。
六、研究結論
創新是一個國家經濟持續發展的根本動力,而人力資本對于創新所具有的重要作用不容置疑。在科技生產力日新月異的今天,世界各國的開放度不斷增加,經濟全球化的程度日益加深,再加之越來越先進而發達的交通與通訊技術的支持,人口跨國流動促使移民早已成為影響接收國經濟、社會和文化發展的重要力量。然而,已有的文獻結論對于移民能否促進接收國的創新還尚未達成統一認識,且這些研究過于集中在個別國家層面而缺乏普遍性討論,亦或是僅僅關注了技術移民的作用而不夠全面和深刻,所以還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間。
本文以OECD中19個成員國作為研究對象,首先驗證整體移民規模對接收國的創新是否產生影響以及這種影響的程度,然后基于前人的研究基礎,構建了“移民一人力資本一創新能力”和“移民一多樣性一創新能力”兩種影響渠道,不僅證實了整體移民對接收國的創新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而且發現高等教育移民規模與長停留時間移民規模對于接收國創新具有重要作用。此外,移民多樣性對于創新同樣具有正向作用,補充了移民規模之外的其他移民變量對于接收國創新的影響的相關研究。最后,本文在移民質與量的考察上,得到的基本結論為:高等學歷移民占總移民的比例或長停留時間占總移民的比例或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必須在較恒定的移民規模與最低移民規模限制的兩個前提下才能對創新產生正向作用,即移民質量需要建立在一定數量基礎之上,才能對接收國創新具有最優的促進作用。此外,當移民質量與規模相同的情況下,移民的年齡越大對于創新的正向作用越大,這也是相比以往研究而言的一個新的發現。
目前,我國已經成為世界第四大國際移民輸出國,《International Migration Outlook 2018》的報告顯示,已有近1000萬中國移民生活在海外,所以本文的研究證明中國移民為提升世界很多國家的創新能力發揮了顯著的作用,這也是我國在通過保持自身經濟的持續發展來穩定全球經濟之外的又一個重要貢獻。另外,結合我國目前面臨的越來越大的老齡化壓力問題,除了調整生育政策之外,建議通過推出一定的移民管制政策,以適度控制高學歷人才的移出率,加大吸引留學人才回歸的政策力度以及發放一定的移民配額,從而在吸收和發展國際前沿科學技術的同時增加本國人力資本存量、優化人才結構,促使我國創新能力的持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