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勤 黃雅慧 王 丹 郭龍龍 宋媛媛
(陜西中醫藥大學2018級碩士研究生,陜西 咸陽 712046)
隨著現代經濟社會的高速發展,人們的生活方式、社會壓力及飲食結構發生了巨大變化,便秘患病率逐年上升[1]。現代醫學認為,便秘主要與腸道菌群失調、腸道神經系統及肛門括約肌功能障礙有關。目前,國內外治療便秘的主要方法是口服藥物、灌腸及手術。口服藥物以瀉藥及促胃腸動力藥為首選,但副作用大,藥物依賴性強,不被患者接受。劉完素首次提出便秘可分為虛實2種[2],“凡臟腑之秘,不可一例治,有虛秘,有實秘”(《景岳全書》)。虛秘有氣虛秘、陰虛秘、陽虛秘、血虛秘,實秘有熱秘、氣秘、冷秘,但虛實之間又會出現因虛致實、因實致虛的轉變或出現虛實夾雜,故虛實成為便秘辨證的總綱[3],不同證型的辨證思路及選方用藥不盡相同。茲將“塞因塞用”法治療虛秘的臨床應用分析如下。
1.1 “塞因塞用”法溯源 “塞因塞用”也稱為“以補開塞”,即運用補益之品來治療壅塞不通之癥。適用于臟腑氣血陰陽不足、機體功能低下所致的閉塞不通的虛弱性疾病,屬于中醫反治法的一種。“反治”一詞首見于《素問·至真要大論》“逆者正治,從者反治”。張景岳在《景岳全書》中進一步描述為“治法有逆從,以寒熱有假真也,此《內經》之旨也……夫以寒治熱,以熱治寒,此正治也,正即逆也。以熱治熱,以寒治寒,此反治也,反即從也”。反治法是指治療疾病時所選藥物的藥性、作用趨向是順著疾病過程中某些表象的一種治療方法。由于某些疾病的表象與本質不一致,甚至完全相反,因此臨證時必“治病求之于本”,“塞因塞用”法正是治病求本的具體體現,主要適用于一些病情復雜、疾病本質與表象不符的病證。
1.2 “塞因塞用”法內涵 “塞因塞用”有著深刻的中醫理論內涵,前之“塞”是指疾病的原因及表現出來的壅塞不通的臨床癥狀,后之“塞”即治療壅塞不通癥狀的具體方法,多為補益固澀之法,通過此法使機體達到陰陽平衡狀態,即《素問·至真要大論》中“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之意。臨床上便秘雖表現為大便秘結不通之癥,但仍需追其本源,對于以虛證為主要病機的便秘,若不及時補虛,而一概用苦寒攻下之品,秘結之癥雖可暫時緩解,藥過之后,反傷患者正氣,病機更加復雜,使虛者更虛,癥狀加重。“塞因塞用”法不僅反映治病求本理念,也體現出辨證論治精髓。
便秘是一種由多種病因引起的常見的胃腸道疾病之一,患者常表現為大便干結、排便困難或不盡感。便秘在中醫古籍中有諸多名稱,如“陰陽結”“秘”“脾約”“便悶”等。對于便秘的認識最早見于《內經》,《素問·厥論》曰“太陰之厥,則腹滿腹脹,后不利……”,《素問·舉痛論》曰“熱氣留于小腸,腸中痛,癉熱焦渴,則堅干不得出,故痛而閉不通”。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提到“少陽明者……胃中燥煩實,大便難是也”,其癥狀與便秘特點相符。《素問·五臟別論》指出“魄門亦為五臟使”,說明便秘的發生與五臟關系密切,與氣血陰陽失調息息相關[4]。中醫學認為,虛秘的發生尤與五臟六腑功能密切相關。肺主一身之氣,與大腸相表里,肺氣強弱與大腸傳導功能密不可分,肺氣虛弱則大腸傳導無力而出現便秘[5]。脾胃是氣機升降樞紐,脾主升清,胃主降濁,若脾胃健旺則升清降濁功能正常,若脾胃虛損致中氣不足,鼓動無力,而出現排便困難。腎為先天之本,藏精,司二便,主五液,是人體陰液根本,腎虛則大腸津液枯涸,失于濡潤,出現便秘。肝主疏泄,脾胃功能正常多依賴肝氣疏通,即“土得木則達”,若肝疏泄功能失常,三焦氣化不利,腸腑氣機不得宣暢則致便秘[6]。心主血脈,為“君主之官”,心功能正常才能推動氣血周流全身、營養全身,維護人體各臟腑器官和生命活動的正常。若勞心過度,或久病失養,暗耗心血、心陰;或情志內傷,五志化火,心肝火旺,灼傷心血、心陰,則造成陰血虧虛,臟腑失養,功能減弱;大腸失去陰血濡養,則蠕動無力,陰液虧虛,大腸失潤,大便燥結。總之,便秘的發生離不開機體氣血陰陽、五臟六腑功能失常。
3.1 治則 李東垣在《蘭室秘藏》中指出“治病必究其源,不可一概以牽牛、巴豆之類下之,損其津液,燥結愈甚”。大便秘結多以攻下通利之劑治之,然虛秘之人此治每多不效,或愈治愈重。我們認為,針對不同病因所致的大便秘結之癥,首先應遵循治病求本的原則,分清標本虛實,應用不同的治療方法,虛則補之,實則瀉之。對于因虛致秘,根據患者臨床表現及病因病機,可從臟腑分治。因肺、脾(胃)、肝、腎、心及大腸功能不足,均可導致便秘,因此在治療中辨證運用潤肺通便、健脾通便、和胃通便、柔肝通便、滋腎陰通便、溫腎通便、養心通便、潤腸通便等補益之法治療,即“以補開塞”法,從肺、脾胃、腎、腸、氣血、陰陽等方面虛實兼顧,通補兼用。
3.2 治法
3.2.1 潤肺通便 《內經》指出“肺與大腸相表里”,雖然肺處上焦,腸處下焦,但二者通過經脈密切相連[7]。肺氣正常宣發肅降,是大腸傳化功能正常發揮的必要條件。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中謂“昔丹溪大小腸氣閉于下,每每開提肺竅,《內經》謂:肺主一身之氣化,天氣降,斯云霧清而諸竅皆為通利”,認為便秘可因肺虛腸燥產生,因此提倡用辛開潤肺法治療大便秘結不通[8],在用藥時常加入紫菀等潤肺宣肺之品。唐容川在《醫經精義·臟腑之官》指出“大腸之所以能傳導者,以其為肺之腑,肺氣下達,故能傳導”。肺主一身之氣,大腸傳導功能離不開肺氣的清肅下降,肺氣肅降功能正常,大腸正常傳導,腸中糟粕隨之而下,相反則發生大便不通。根據朱丹溪“提壺揭蓋”之法,肺和大腸分屬于上、下二焦,互為表里,上焦不通,下焦自閉發為便秘,因此治療時加苦杏仁、桔梗開提肺氣,通調水道。臨床診斷過程中,部分便秘患者伴有咳嗽、胸膈滿悶,舌質淡苔薄膩,脈象弦滑,采用治肺之法治之,方選蘇子降氣湯加減,服藥后大便即下,且咳嗽之癥也隨之消失,同時加入火麻仁、苦杏仁、瓜蔞、桔梗等潤肺宣肺,疏通腸道[9]。便秘治肺乃開上竅以通下竅,是中醫下病上治的巧妙運用。
3.2.2 健脾通便 脾胃、大腸和魄門共同構成排便器官,脾胃運化功能正常,腸道順利傳導,魄門啟閉正常,則糞便正常排出[10]。脾主運化,當脾氣虛弱,運化功能失常,氣血津液生化乏源,氣血虧虛,血行不暢,腸道失于濡潤而出現便秘。此時急用瀉下攻急之法,反而更傷人體正氣[11]。治療脾氣虧虛之秘時,李東垣在《脾胃論》中提出用補中益氣湯治之,“若大便秘澀,加當歸梢一錢”,重用黃芪取其上升之意,健脾益氣,再加甘味之品當歸潤腸通便。臨床中部分便秘患者,大便不一定干結,但解出困難,排空不全,便時肛門墜脹,伴面色萎黃,少氣懶言,舌質淡,苔薄白,脈沉無力,臨床常選補中益氣湯隨癥加減,通過益氣潤腸以達通便之效,氣行則大腸傳化糟粕功能正常發揮。
3.2.3 和胃通便 胃為水谷之海,喜潤惡燥,以降為和。胃陰虧虛者常伴胃脘隱痛,痞滿不適,饑不欲食,口燥咽干,大便秘結[12],小便短赤,心煩失眠等。針對胃陰虧虛所致便秘,葉天士認為“胃為陽土,宜涼宜潤”,常用酸甘濡潤之品白芍、木瓜、五味子、烏梅、麥冬、沙參、玉竹等[13]化陰通便,使機體津液得復,通降之職和順,大便自通。臨床常用益胃湯以滋補脾胃之陰,清熱潤燥。
3.2.4 滋(腎)陰通便 腎為先天之本,司二便[14],主一身陰陽之本,腎陰腎陽對排便起著重要的調節作用。沈金鰲在《雜病源流犀燭》中指出“大便秘結,腎病也”。腎陰充足可生髓化血化津。腎陰虧虛,津血虧虛,則腸道失于滋潤,出現腸燥便秘。李東垣在《蘭室秘藏》中指出“夫腎主五液,津液潤則大便如常……津液虧少,故大便枯燥”“腎惡燥,急食辛以潤之,結者散之。如少陰不得大便,以辛潤之”。根據津血同源理論,通過滋補腎陰,使津血充足,腸道潤濡,便秘自解[15]。《重訂嚴氏濟生方》中潤腸丸(藥物組成:沉香、肉蓯蓉、麻子仁)通過養血生精、潤腸通便,治療精血虧虛所致老年人、體虛之人大便燥結之癥。
3.2.5 溫腎通便 腎陽為元陽之氣,大腸傳導功能離不開腎陽的溫煦推動。若腎陽虛衰,腸道失于溫養,出現腸寒氣滯而見大便難行。張景岳在《景岳全書·秘結》曰“凡下焦陽虛,則陽氣不行,陽氣不行,則不能傳送而陰凝于下,此陽虛而陰結也”,提出腎陽虛便秘,創濟川煎溫腎潤腸通便,方中肉蓯蓉溫潤滋陰養血,牛膝善下行,枳殼下氣寬中以助通便,寓溫補于通便之中。
3.2.6 柔肝通便 肝系風木之臟,其性升發疏泄又能藏血,肝體陰而用陽,若患者素體陰血虧虛,水不涵木,肝陰虧虛,或血不養肝,導致肝氣偏于燥,肝失所養,疏泄失度,因肝氣通過啟動機體氣機樞紐,從而推動后天脾胃消化功能,稱之為“土得木而達”[16]。若肝氣郁結不通,則脾胃失去肝氣資助,運化失常,影響大腸傳導之職,腸中糟粕無法正常排出體外,滯留腸道,久之出現脘腹脹滿及便秘。唐容川在《金匱要略淺注補正》中指出“肝主疏泄大便,肝氣既逆,則不疏泄,故大便難”,可見便秘與肝主疏泄功能失常密切相關。此類患者伴有明顯的胸脅脹痛,視物不清,頭目眩暈,臉色蒼白,女性出現月經量少、色淡等,治療時若一味以疏理肝氣為法,行氣之品辛香溫燥更易損傷陰血,導致肝脅脹滿愈重,故應用柔肝法,即以柔克剛。肝為剛臟,依賴陰血滋養,必柔以濟之,肝功能的正常發揮以肝血充足為前提,因此治療因肝血虧虛所致便秘應從補血柔肝角度出發。李東垣多用生地黃、熟地黃、當歸、桃仁治療血枯肝燥之便秘,生地黃養陰生津,熟地黃補血滋陰;當歸補血養肝,潤腸通便;桃仁活血為主,又可潤腸通便。典型代表方劑為一貫煎加減,方中北沙參、麥冬、當歸、生地黃、枸杞子均為甘味藥以柔肝養血;白芍柔肝陰;余藥調達肝氣。全方補中有瀉,補而不膩,共奏柔肝養血、疏肝通絡之效。
3.2.7 養心通便 《靈樞·邪客》曰“心者,五臟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心被稱為“君主之官”,是人體生命活動的主宰。心主神明,可統領全身臟腑,心虛神衰則統領失職。魄門啟閉必然依賴心神支配,心神虛衰,魄門不能正常啟閉,則大便排出困難;大腸失去君主之統,則氣機逆亂,傳導功能失常,出現便秘[17]。同時,心主血脈,推動血液在脈道中周流不止,供給全身營養,腸道及魄門均需營養物質的灌溉才可發揮正常的排泄功能。若患者素體虛弱或年邁體弱,心血虧虛,則腸腑及魄門失于濡養,不能正常啟閉,出現大便難行。此類患者臨床除便秘外,多見失眠、多夢易醒、面色萎黃、舌淡、苔白、脈細無力等心血不足癥狀。屬心神失養、血虛之便秘,治宜養心安神,潤腸通便。嚴用和在《濟生方》中載歸脾湯(藥物組成:黃芪、人參、白術、茯苓、木香、酸棗仁、龍眼肉、生姜、大棗),薛己在此基礎上加寧心安神、養血補血之當歸、遠志[18],通過健脾養血,使氣血充足,心神得養,神有所依,主宰魄門正常啟閉,糞便正常排出。
3.2.8 潤腸通便 腸道津液缺失是大便干燥秘結的直接原因,可通過補充腸道所失津液來緩解大便干燥不通,取義“增水行舟”法[19]。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言“陽明溫病,無上焦證,數日不大便,當下之,若其人陰素虛,不可用承氣者,增液湯主之”。增液湯方中玄參壯水制陽,滋陰潤燥,以補藥之體,作瀉藥之用;生地黃養陰生津,滋而不膩;麥冬滋養肺胃之津以潤腸燥,既滋潤又能通,三者結合,寓瀉于補,增水行舟[20]。
趙某,女,68歲。2019-01-20初診。訴大便秘結反復20余年,狀如羊糞,5~7 d一行。長期服用蘆薈膠囊和番瀉葉等瀉藥,起初效果明顯,大便可解,但排便后自覺全身無力。1年前服上述藥物基本無效,需開塞露輔助排便。刻診:大便難解,使用開塞露可解出少許成形糞便,便質堅硬,偶為軟便,排便無力,便后全身疲乏,腹部脹滿不適,矢氣后覺舒,胸脅脹悶,善太息,每日因解大便而焦慮憂愁,體形偏瘦,畏寒,平素易頭暈目眩,腰膝痠軟。納寐可,夜尿頻(3~4次/夜),舌黯淡,苔黃厚,脈弦細。輔助檢查:腸鏡未見明顯異常。中醫診斷:虛秘。屬腎陽虛衰,精津不足證,兼脾氣虛弱。治宜溫腎益精,益氣健脾,潤腸通便。予濟川煎合補中益氣湯加減。藥物組成:黃芪20 g,當歸20 g,熟地黃30 g,肉蓯蓉20 g,牛膝15 g,黨參20 g,白術20 g,枳實15 g,澤瀉15 g,柴胡10 g,升麻10 g,陳皮12 g,郁金10 g,甘草6 g。日1劑,水煎2次取汁400 mL,分早、晚2次溫服。服7劑。2019-02-27二診,患者訴排便困難明顯減輕,3~5 d一行,腹脹,偶用開塞露,便后仍覺全身疲乏無力,但較前減緩,焦慮狀態明顯好轉,畏寒減輕,失眠,舌黯,苔黃微厚,脈弦細。初診方基礎上加黃芪30 g、火麻仁15 g、瓜蔞15 g、厚樸10 g、萊菔子15 g、首烏藤30 g。日1劑,服14劑。 2019-03-15三診,患者訴大便干結不甚,2 d一行,便后乏力減輕,腹脹緩解,情志抑郁明顯緩解,二診方白術加至30 g,服14劑。后隨訪,患者訴大便不暢癥狀基本緩解,1~2 d一行,偶覺便后疲乏,失眠較前緩解,余癥基本消失。
按:患者為體弱年老女性,精血不足,大腸不榮,陽氣虛衰,溫煦功能失常,陰寒內結于腸道,氣血虧虛,氣失鼓動之用,故見大便難伴疲乏;患者精神焦慮緊張也會影響腸道功能而導致便秘。治療時遵循“塞因塞用”法,以溫陽益精、益氣健脾、潤腸通便為大法。選濟川煎達溫陽益精、潤腸通便之效。方中肉蓯蓉溫腎益精,扶助陽氣,達陽中求陰、陰陽互根之效;當歸補血潤腸;牛膝補益肝腎同時可引血下行;升麻與枳實,一升一降,清氣上升則濁陰自降,以助通便;澤瀉不僅利小便,還泄腎濁,祛下焦寒水,以溫腎潤腸。合用補中益氣湯補氣健脾,方中黃芪甘溫,補中益氣;黨參、甘草、大量白術健脾助運;加郁金、陳皮行氣疏肝;熟地黃滋補陰血,填精益髓。患者二診時排便困難癥狀好轉,但仍覺便后乏力、腹脹,故加大黃芪用量以補氣,厚樸、萊菔子降氣除滿,加火麻仁、瓜蔞仁潤腸通便;患者睡眠差,加首烏藤養心安神。三診患者諸癥基本緩解,情志開朗,《傷寒論》載“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術湯主之”,現代醫學認為白術對腸道蠕動具有雙向調節作用[21],用量加大更為通便良藥,故于二診基礎上加大白術用量,鞏固佳效。
便秘總病機不外乎臟腑氣血津液失調,臨床中便秘的發生離不開心、肝、腎、肺、脾胃等臟腑影響。大腸傳導功能離不開心之主宰、肺之宣發肅降、肝之疏泄、脾胃之運化、腎之開闔。中醫治療便秘有悠久的歷史及豐富的經驗,治療過程中醫者將治病求本的思想貫徹疾病全過程,“塞因塞用”法即為根本體現。臨床所遇虛秘之癥,通過潤肺通便、健脾通便、和胃通便、滋腎(溫腎)通便、柔肝通便、養心通便、潤腸通便之法,使臟腑達到陰陽平和狀態,充分體現中醫治病特色,彌補現代醫學治療便秘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