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欣蕾
摘要:近年,未成年人惡性犯罪案件頻發,引發社會大眾與專家學者的廣泛關注。隨著《刑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等法律陸續提交修訂草案進行審議,針對涉罪未成年人處遇制度的改革行動已經刻不容緩。未來的涉罪未成年人處遇制度,不應以專門教育制度取代收容教養制度,而應對現有的收容教養制度從各方面進行完善,使其與專門教育制度等共同構建出全面有機、適合我國國情的罪錯未成年人處遇制度體系。
關鍵詞:未成年人犯罪;收容教養;專門教育;涉罪未成年人
一、我國涉罪未成年人現行處遇制度
(一)已滿十六不滿十八周歲的涉罪未成年人
《《刑法》第十七條對未成年人犯罪是否應負刑事責任做出了詳細規定,此次《草案》中也未作改動,此類涉罪未成年人無特殊的處遇機制。
(二)已滿十四不滿十六周歲的涉罪未成年人
這一時期的未成年人處于相對負責任時期,《刑法》對此類涉罪未成年人,僅要求其對八種行為負刑事責任。對八種不法行為,還有進一步的解釋。此次《草案》中將最后一項投毒罪改為投放危險物質罪,實際上是順應了此前司法解釋的規定,二者無實質性的差別。當然,此類未成年人若所犯的罪行不在上述八種犯罪行為之列,則不成立犯罪。
(三)已滿十二不滿十四周歲的涉罪未成年人
此前,根據對《刑法》第十七條進行解釋所得出的當然結論,不滿十四周歲的人處于絕對無責任時期,缺乏非難可能性所需要的年齡,故其行為即使符合構成要件,也因缺乏有責性而不成立犯罪。吸引公眾關注的,也大多集中在該部分涉罪未成年人。
而此次《草案》對該條修訂的重點也在于此,在原先兩款規定后插入新增加的第三款。此款規定,將原先相對刑事責任年齡的區間下降至十二周歲,但亦并非和十四至十六年齡段的涉罪未成年人負刑事責任的條件完全相同:首先,由于目前無進一步解釋第三款中規定是否如第二款一樣作犯罪行為而非狹義罪名的理解,因此采狹義解釋,將罪名限定在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其次,必須達到致人死亡、情節惡劣的加重情節;最后,在程序方面,需要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方能決定其是否應當負刑事責任??梢姡恫莅浮穼ο抡{刑事責任年齡這一舉措依然采取保守態度,小心謹慎地跨出了試探的一步。
此外,《草案》最后一項,將原先“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改為“依法進行專門矯治教育。”此處的“專門矯治教育”即原先的收容教養制度,其名稱進行了修改(為便于區分,下文仍采用舊稱)。收容教養制度,是《刑法》原先為未滿十六周歲涉罪但不予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設立的特殊處遇制度。我國收容教養制度起源于1956年,歷經半個世紀,如今的收容教養制度已和2013年廢止的勞動教養制度一樣,成為世人眼中早已行將就木的制度,而專家學者們也罕有愿意討論這一上世紀的產物,逐漸遺忘它的存在。
二、對現行制度走向的幾點思考
(一)不應以專門教育制度取代收容教養制度
兩項制度存在著諸多差異,但最根本的差異源于國家對它們的定位不同,自然而然地決定了它們的功能和適用對象的差異。若第四十五條得以通過,則使兩項制度出現了交叉地帶,那么在未來,該部分涉罪未成年人則既可適用收容教養制度,也可適用專門教育制度,但實際上兩項制度在性質上可謂是天差地別;且二次審議稿中并未對此類適用情形加以詳細規定,假設未成年人甲未滿十四周歲且犯故意殺人罪,那么根據該條完全可以適用專門教育制度,而并非必須適用收容教養制度;在先不探討罪責是否一致的前提下,甲進入專門教育后,與其他同樣接受專門教育的未成年人乙、丙共同學習、生活,乙、丙等人是否會受到甲的負面影響,反而影響他們原本的矯正教育?《刑法》等法規中多次強調對待涉罪成年人和涉罪未成年人應當采取分別處遇的方針,若按照該條規定,實際上同樣違背了前述方針,置專門教育的主要對象利益于不顧。因此,收容教養制度和專門教育制度斷然不能交叉適用。
如今,《草案》中對收容教養制度的重新命名給其帶來了改革適用的新機遇。今年,最高人民檢察院也已將推動建立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體系作為今后一段時間的工作重點。而罪錯未成年人分級干預體系的完整構建既離不開專門教育制度,也離不開收容教養制度。二者分工合作,缺一不可,共同根據未成年人罪錯行為的程度分別進行矯正教育。只有如此,才能同時發揮兩項制度的教育矯治作用,真正做到將保護、教育、管束罪錯未成年人的立法初衷落到實處。
(二)應盡快改革完善收容教養制度
1.收容教養制度的重新定位
收容教養制度的具體定位法律并未釋明,學界眾說紛紜,但根據司法解釋,由于適用收容教養制度的決定是具體行政行為,且由公安部門作出,故其基本屬性不屬于刑罰,而屬行政措施的一種。目前,收容教養制度最大的問題在于其定位不清,不應將其歸入行政措施的行列。
首先,收容教養制度緣起于《刑法》第十七條,有法可依;其次,收容教養制度適用對象為不滿刑事責任年齡不予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如前所述,此部分未成年人事實上確已實行了不法行為,雖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不成立犯罪,該制度處罰此部分未成年人的依據便是其實施的不法行為;最后,收容教養制度的目的在于保護未成年人,達到“以教代刑”的目的,顯然是刑罰的替代措施,具有類刑罰的特點。
2.收容教養制度的其他方面
(1)適用標準與審批程序
《通知》中雖進一步明確了對有嚴重破壞社會秩序行為未成年人可適用收容教養制度,但若要用于實踐,仍然十分模糊,是否適用收容教養制度的決定權實際上一半掌握在了未成年人監護人的手上,但此類未成年人的監護人往往處于對未成年人管教無力或管教無效的境地。若非如此,則未成年人顯然不可能做出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因此將決定權交予他們的監護人,很有可能因袒護心態拒絕適用收容教養制度,那么在該未成年人回歸原環境后,由于未經歷嚴格的矯治教育,再犯罪的機率仍然很大。
在審批程序方面,根據規定由地區公安部門審批,有特殊情況的,報請省級公安部門審批。辦案單位填寫相關文件并附罪證材料及教養期限,由教養場所憑公安部門相關文件進行收容教養。
此次《草案》中,將原先“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改為“依法進行專門矯治教育”,“政府”這一主體的消失是否寓意著未來該制度的審批主體將轉移至司法機關?結合該制度事實上限制了適用對象人身自由和強制活動的特性來看,顯然交由司法機關主管和審批更為合理。
在未來改革完善收容教養制度適用標準時,應綜合考慮涉罪未成年人的身心狀況及所實施不法行為的性質以制定更細化的科學標準,亦可仿照專門教育制度的適用程序,審批前聽取監護人、原所在學校、專業心理人士等意見,經公安機關調查案情、檢察機關提前介入,最后由人民法院少年法庭依據未成年人犯罪特點,由熟悉未成年人身心特點的審判員依法裁決。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雖然我國目前對涉罪未成年人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但其既已實行了不法行為,則必然應受到否定性評價,方能意識到自身行為的錯誤。以教代刑的同時不應將收容教養制度不痛不改的懲治屬性拋之腦后,在收容教育期間對涉罪未成年人要著重開展法治教育與道德教育,使其對自身行為有深刻的認知和反省。
(2)主管部門與適用期限
如前所述,收容教養制度的主管部門為公安部和司法部(存疑),然收容教養制度作為限制未成年人人身自由長達數年的制度,僅由行政機關決定顯然不合法治精神,若未來作為非刑罰處分措施適用,則主管權力理應歸于最高人民法院與最高人民檢察院。
現行制度中對收容教養制度期限的設定一般為一至三年,一般不得加期,有合并執行的,實際執行期限不得超過四年。
對于收容教養制度的期限,不應機械地規定時長,而應綜合分析涉罪未成年人的具體情況和不法行為,對其中惡性程度大、手段殘忍、后果嚴重的,需要特別關注,最高期限可自其被收容教養之日至滿十八周歲止;對主觀惡性不大、初犯偶犯的,可進一步減少適用收容教養制度的時間,在此前提下,其家校環境有利于矯正教育的,應不予適用收容教養制度,而采用進一步的社區觀護措施,促進其早日回歸正常生活。
(3)執行場所
《辦法》中曾專門確定收容教養制度的場所為少年教養管理所、隊,但自勞動教養制度廢除后,收容教養制度的執行面臨場所缺失的困境。各地在實踐中關于執行場所的確定也出現不一致的情形,絕大多數地區將收容教養的執行又回歸至未成年犯管教所,但在有的地區還出現送交專門學校執行的情況。
未成年犯管教所、專門學校以及被收容教養的未成年人所對應的是三項全然不同的制度,若將上述對象混合管理,則有悖三項制度設立的初衷,更不利于各自適用對象的矯治與學習,因此收容教養制度仍需有專門場所,對原少年教養管理所、隊仍有保留場所的,應重新啟用;對所在地無少年教養管理所、隊或已挪作他用的,可仿照專門學校,由地方人民政府根據需要設置,并加強管理。
(4)退出機制與配套措施
任何完善的制度都應具備退出機制,但目前的收容教養制度中除變更執行、加期減期外未見除期滿離所以外的規定。
未來的改革完善中,應參考專門教育制度以及刑事訴訟制度,分為以下情況:①當監護人不滿適用決定時,應允許其向人民法院提出申訴;②檢察機關對適用決定有異議的,同樣應允許其提出抗訴;③收容教養之專門場所每半年應提請人民法院指派審判員及第三方專業人員對涉罪未成年人進行綜合評估,并由人民法院根據評估結果和原案情形做出是否繼續收容教養之決定。
除此之外,涉罪未成年人結束收容教養之后的配套措施也至關重要,對期滿后涉罪未成年人需要復學的,返回原學校原環境顯然弊大于利,應由教育行政部門配合,轉入其他地區其他學校就讀;對需要就業的,應由當地相關部門配合保障順利就業。
三、結語
未成年人是民族的希望,而涉罪未成年人則時常被形容為“長歪的小樹”,小樹能否矯正,關鍵在于涉罪未成年人處遇制度如何設計。其中,如何在懲治、教育涉罪未成年人與保護被害人之間做好法益平衡極其考驗立法者與司法者的專業水平。隨著《草案》的修訂,我國刑法體系已體現出重視和改革涉罪未成年人處遇制度的決心,并向前邁出了謹慎卻必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