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研究

摘 要：《佛說長者子制經》闡明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可謂釋迦佛金身行相說，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教義在2世紀中期至4世紀初傳入漢地，是漢地關于長者子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最早記載，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有佛道超越天道的象征意義，為釋迦佛金身行像提供教義依據，揭示有背光的釋迦佛金身行像是佛身教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有令觀者發菩提心的藝術感染力，對于相關文物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佛說長者子制經》; 釋迦牟尼佛; 金身; 行相

釋迦牟尼佛（以下簡稱釋迦佛）金身像有行、住、坐、臥四種姿勢，其中釋迦佛金身行像最具動感但數量最少。釋迦佛金身行像的教義淵源可以追溯至史載東漢安世高譯《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

以下對《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的內容及其意義略作探討。

一、《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的內容

《佛說長者子制經》：

一時佛在羅閱祇耆阇崛山中，時與五百沙門俱皆阿羅漢，平旦皆被袈裟持缽入城匃食。時城中有四姓豪貴家國中第一，所居高燥舍宅樓觀甚好，垣墻周匝七重門。四姓豪家字檀尼迦柰，有一子字制，年十六，父檀尼迦柰歿故制獨與母居。佛時到其家匃食。

時制在內第三門住，遙見佛來，制即念言：“是人何壹端正絕好乃爾！好如明月珠，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黃金，如月十五日盛滿?！?/p>

時佛住于門外，制便走入，語母言：“我見一人來，大端正絕妙，天下無有輩，我生以來未曾見人如是，今在門住欲乞匃。”……

制便自往取飯分，復取所著好衣，持去至佛所前，以頭面著佛足卻住，叉手白佛言：“持我所有衣被、飯，愿上佛?！狈鹉徊粦?/p>

制復白言：“今佛是天上、天下人師，當哀度脫我曹，愿為我受之，當令我得福?！比缡钦呷?。佛便受之，制即大歡喜。

佛語制言：“今諸慳貪者，汝皆伏之，今日汝施與佛衣被、飯食，使汝心中諸欲愿者亦皆得之?！?/p>

制大歡喜，復白佛言：“我所可愿者，亦不求作第二忉利天王釋，亦不求作第七天王梵，亦不求世世豪貴，愿使我智慧、光明如佛。”……

佛言：“大善！諸所愿者皆令得之?！?/p>

第二天王釋聞制語，即在佛后叉手住……

天王釋復語制言：“汝欲求佛者劇苦，汝不如求作第七梵，若第二忉利天王釋，汝欲求作佛，難得也。”……

制復報天王釋言：“第七梵眾、第二天王釋所居止處會當衰敗，皆當歸死，無有脫、不死者?！薄?/p>

制復報天王釋言：“汝莫持汝天上意自貢高也，復有勝汝者。我持善心精進不懈，求佛不止，會當得作佛?！?/p>

天王釋便默然，無所復語。

佛便語制：“汝前后所承事凡六萬佛，汝常當愿求作佛，汝常持心精進承事諸佛，卻后二百億萬劫，汝不復更地獄、餓鬼、畜生中，卻后二百億萬劫竟，汝當作遮迦越王……壽盡當上生第七梵天、第四兜術天。天上壽盡，當復下生作遮迦越王，壽盡當復上生第七梵天，如是上、下百億萬劫竟，汝當作佛，字須彌迦羅，當度脫天上、天下人民。汝生下地，當照萬二千億天地，上至二十八天上，天、地皆為大動，夜明如日出……城皆板著之，皆刻鏤金、銀、琉璃、水精、珊瑚、車渠、馬瑙七寶?！盵1]

文中的“金”與“銀、琉璃、水精、珊瑚、車渠、馬瑙”并稱“七寶”，“刻鏤”于板上，與黃金的價值和用途相符，說明文中的“金”字義為黃金。上文記載釋迦佛清晨持缽入城乞食，豪貴長者子制遙見走來的釋迦佛身金色且有光明，以衣、食供佛并發愿未來世智慧、光明如佛。欲界第二天——忉利天的天王釋聽聞長者子制的愿望，在佛身后合掌而立，勸長者子制放棄成佛，以成為天王為目標。長者子制認為生到欲界第七梵眾天、欲界第二天王釋所居止處，會衰敗、歸死，沒有解脫、不死者，堅信自己未來世會成佛。釋迦佛預言長者子制未來世會下生人間為遮迦越王、上生色界第七梵眾天和欲界第四兜術天，最后會成為須彌迦羅佛。文中的“時制在內第三門住，遙見佛來，制即念言：‘是人……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黃金……’”闡明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可謂釋迦佛金身行相說。

二、《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的意義

《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的意義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一）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教義在2世紀中期至4世紀初傳入漢地

隋代法經等撰《眾經目錄》卷一：

《長者子制經》一卷（一名《制經》），《逝童子經》一卷（晉世沙門支法度譯），《佛說菩薩逝經》一卷（一名《逝經》），右三經同本異譯。[2]

根據上文可知《長者子制經》（《佛說長者子制經》的略稱）有《逝童子經》和《佛說菩薩逝經》兩個異譯本。從文意來看，《佛說長者子制經》應是初譯本。

隋代費長房撰《歷代三寶紀》卷四：

《長者子制經》一卷……安息國王太子名清，字世高……孝桓帝世建和二年振錫來儀至乎洛邑，少時習語，大通華言，慨法化微，廣事宣譯，到靈帝世二十余年，其釋道安錄、僧祐《出三藏集記》、慧皎《高僧傳》等止云世高翻三十九部……眾錄紀述世高互有出沒，將知權跡隱顯多途，或由傳者頗致乖舛，量《傳》所載三十九部或但路出自燉煌來屆止京邑，靈帝之末關中擾攘，便渡江南，達人見機，在所便譯，得知他處，闕而未傳。又其《傳》末果云而古舊錄所載之者，此并世高刪正前譯，不必全翻。今總群篇，備搜雜記，有題注者多是河西、江南道路隨逐因緣，從大部出，錄目分散，未足致疑……[3]

根據上文可知安世高于孝桓帝建和二年（148）來到洛邑，翻譯《長者子制經》等眾多佛典。有學者將《長者子制經》列為可疑安世高譯經。[4]如果《長者子制經》確為安世高所譯，其翻譯時間應不早于2世紀中期。

《歷代三寶紀》卷六：

《誓童子經》一卷（或作“逝”，與《菩薩逝經》大同小異，第二出）……惠帝世河內沙門白法祖出……《逝童子經》一卷（第三出……亦云《菩薩逝經》）……惠帝永寧年中，沙門支法度出，總見寶唱錄。[5]

《長者子制經》是初譯本，其翻譯時間應不晚于西晉惠帝在位時期（290—306年）的白法祖譯本和西晉惠帝永寧年（301—302年）的支法度譯本，即不晚于4世紀初。

綜上所述，《佛說長者子制經》的翻譯時間應不早于2世紀中期、不晚于4世紀初，即2世紀中期至4世紀初，說明《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在2世紀中期至4世紀初傳入漢地。

（二）是漢地關于長者子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最早記載

西晉白法祖譯《佛說菩薩逝經》：

佛在鷂山中，與諸比丘五百人皆阿羅漢，平旦皆著衣持缽入城，各行求食。時城中有一豪富長者國中第一，所居高燥舍宅樓觀甚好，垣墻周匝七重門，字檀尼加柰。檀尼加柰有子字逝，年十六。檀尼加柰歿故逝獨與母居。佛到檀尼加柰家求食。

時逝在內第三門中住，遙見佛來歡喜，逝即心念言：“是人何以端正無比好乃爾！好如明月珠，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黃金，好如月十五日盛滿?！?/p>

時佛到，住于門外……逝便自往取飯及所著細好褻衣，持出至佛所……

逝大歡喜，復白佛言：“我心亦不愿作第二忉利天王釋，亦不愿梵天，亦不愿世間豪貴，愿使我光明、智慧如佛。”

佛言：“大善！若心所愿皆得之?！?/p>

天王釋聞逝言，即在佛后叉手住……

佛便語逝言：“汝前后所供養飯食凡六萬佛，汝心常愿欲作佛，汝常持善心供養于佛?！?/p>

佛語逝言：“卻后二百萬億劫，汝不復更地獄、畜生、鬼神中。”

佛復語逝言：“汝常持慈心供養佛，若后當作金輪王……壽盡當生梵天及兜術天上，天上壽盡，當復下生作金輪王，壽盡當復上生梵天，如是上、下二百萬億劫竟，汝當作佛，字須彌加羅，度脫天上、天下人民。若生墮地，光明當照三千須彌山，上至二十八天，天、地皆為大動，晝夜皆明?！盵6]

西晉支法度譯《佛說逝童子經》：

一時佛在羅閱祇耆阇崛山中，平旦從諸比丘被袈裟，持應器入城分衛。佛行向富迦羅越門。富迦羅越有子年十六，名曰逝，時在第三門內，遙見佛來，身有奇相，容貌端正，心意安靜，諸根寂寞，項中光出，影耀殊絕，炎明熾盛，若日之凈、月盛滿時，悉照門內。

逝見佛如是，心中歡喜，肅然而敬，便趨上堂，為母說偈言：“金光色百余，希此所見聞，今來住在外，當給其所求?！薄?/p>

逝持出，詣佛所，以頭面著地為佛作禮……

逝聞佛所語，即自說偈言：“我不愿富貴，亦弗望釋、梵，但愿最智慧，如佛而無上?！?/p>

爾時天帝釋下，立逝前……

時佛為逝說偈言：“汝已于往世，敬事八千佛……汝當百億返，作王遮迦越，亦為四天王，每輒行正法;又當為帝釋……后生兜術天，然則道德成，當居千國界，中央得作佛，名曰須彌劫，一切莫不事，千國各橫廣，四百八十里，宮墻之嚴飾，一切皆以寶?！盵7]

上述兩經記載長者子逝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而供佛并發菩提心，得佛授決的故事，與《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基本一致。

《佛說長者子制經》是初譯本，其釋迦佛金身行相說是漢地最早關于長者子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記載。

（三）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有佛道超越天道的象征意義

《佛說長者子制經》記載長者子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而贊佛“端正絕好”、“好如明月珠，光明如日月，其色如黃金，如月十五日盛滿”，認為“佛是天上、天下人師”，不求作第二忉利天王釋、第七天王梵或世世豪貴，發愿自己未來世智慧、光明如佛。忉利天王釋說欲求佛者劇苦、難得，勸長者子制求成為第七梵眾天或忉利天王釋，長者子制不為所動，知曉天道不究竟，堅持以成佛為目標。釋迦佛預言長者子制未來世成佛時“生下地當照萬二千億天地……夜明如日出”。長者子制發菩提心并得佛授決起因于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而受觸動，知曉佛果位勝過天道的果報，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有佛道超越天道的象征意義，有助于令觀者發起想要成佛的菩提心，揭示有背光（包括頭光和身光）的釋迦佛金身行像是佛身教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有令觀者發菩提心的藝術感染力。

（四）為釋迦佛金身行像提供教義依據

佛造像藝術常以釋迦佛腿部曲立表現釋迦佛行相及行走中的駐足，釋迦佛金身行像通常即釋迦佛金身曲立像，主要有兩類。

1.威嚴型釋迦佛金身行像

大英博物館藏鑲石榴石的金舍利盒（圖1）“高6.7厘米，來自犍陀羅畢馬蘭第二舍利塔，約公元50年。飾帶中有對佛陀最早的描繪”。[8]金舍利盒上的佛像頭光顯著，腿部曲立，兩側各有一位立姿天神合掌禮佛，生動地刻畫出佛行走時的動感與威儀，與《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忉利天王合掌而立、佛道超越天道等教義基本一致。

2.親和型釋迦佛金身行像

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巴基斯坦（古犍陀羅地區）出土的2—3世紀貴霜時期片巖貼金雕塑（圖2）[9]上的佛像頭光顯著，腿部曲立，身旁有男性在家人以食供佛，表現出釋迦佛在行走途中與民眾親切互動的場面，與《佛說長者子制經》描述的釋迦佛入城乞食時的場景有一定的相近之處。

《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闡明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為有背光的釋迦佛金身行像提供教義依據，對于相關文物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綜上所述，《佛說長者子制經》中的釋迦佛金身行相說有多方面的意義。

結語

《佛說長者子制經》闡明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可謂釋迦佛金身行相說，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教義在2世紀中期至4世紀初傳入漢地，是漢地關于長者子制見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的最早記載，反映釋迦佛金身行相及其光明有佛道超越天道的象征意義，為釋迦佛金身行像提供教義依據，揭示有背光的釋迦佛金身行像是佛身教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有令觀者發菩提心的藝術感染力，對于相關文物研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東漢）安世高譯.佛說長者子制經[O].大正新修大藏經（十四）[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800—801.

[2]（隋）法經等撰.眾經目錄[O].大正新修大藏經（五十五）[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119.

[3]（隋）費長房撰.歷代三寶紀[O].大正新修大藏經（四十九）[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51—52.

[4]高列過;孟奕辰.基于語氣助詞的可疑安世高譯經考辨[J].漢語史研究集刊.2018（2）：57.

[5]（隋）費長房撰.歷代三寶紀[O].大正新修大藏經（四十九）[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66，68.

[6]（西晉）白法祖譯.佛說菩薩逝經[O].大正新修大藏經（十四）[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803—804.

[7]（西晉）支法度譯.佛說逝童子經[O].大正新修大藏經（十四）[G].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801—802.

[8]（英）蘇珊·拉·尼斯著，汪瑞譯.金子：一部社會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20.

[9]大都會博物館網站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38207[DB/OL]

作者簡介：

馬宗潔（1975年—），女，籍貫江蘇南京，博士，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院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佛造像藝術理論。

基金項目：

本論文為2018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漢地佛造像理論史研究”（批準號18BZS13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