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程

“我從未想過成為‘世界尊敬的100位日本人之一,也從未想過拿外務大臣獎。即使我以前想要,也拿不到。我所做的就只是重復我的工作,去總結,去提高。”
第一次見到笈川先生時,是2009年在清華大學的一間教室里。再見笈川先生,是在2019年的廣州。白天他剛剛在廣州鐵路職業技術學院完成了第394站的“中國馬拉松巡回演講”。
10年不見,他的外形幾乎沒怎么變。稍顯凌亂的卷發,有些肉感的臉頰,左嘴角下的那顆肉痣,一直掛在嘴上的微笑,身材還比以前瘦了一些。看得見的沒怎么變,變化的更多的是看不見的。
10年前他僅在中國成名,10年后他已經是得到了眾多國家認可的日語教師。在《Newsweek》雜志2019年“世界尊敬的100位日本人”的評選中,他與運動員本田圭佑、導演是枝裕和、漫畫家青山剛昌等人共同入選。
外語教師并非傳統意義上“上限”很高的職業。雖然枯燥,但也簡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站在三尺講臺上講著雷同內容的大有人在。為什么笈川可以殺出一條自我實現之路?
1970年4月20日出生于日本埼玉的笈川幸司,原本的志向并非教師,而是漫才師。
屬于日本傳統藝能的漫才,大致可以理解為“日本的相聲”。同樣是兩個人表演,和逗哏、捧哏的分工類似,一人擔任滑稽角色,負責裝傻;一人擔任嚴肅角色,負責吐槽。
笈川從小就對惹人發笑的事有興趣,漫才很快成了他的心頭好。只要有漫才節目,他就會守在電視機前,一分鐘不落地看完。“如果說其他男生的青春是運動、是戀愛、是追星、是游戲的話,那么我的青春就是漫才了。”從小學到高中,漫才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個少年時代。
除了觀看,笈川也會模仿,學會了就想逗笑身邊朋友。漫才的學習過程,也是段子的表演練習過程。熟能生巧,因為在班上表演,笈川變得不怯場,敢于在眾人面前說話。
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這段練習經歷竟會與他的未來教師生涯掛上鉤。
學生時代,笈川并非“好學生”,大學玩了三年,學分岌岌可危,所有老師同學都不認為他能順利畢業。但他在第四年竭盡全力完成了學分要求與論文,畢業的時候震驚了不少人。
當然代價還是有的,大四時大部分同學都在找工作,而他在補課,因此也耽擱了就業。
看著兒子吊兒郎當的,母親有點生氣,但沒有直接斥責他,給他出了個主意:你不要一心盯著歐美看,去中國看看吧,這個國家早晚會超過日本的。
本就在歐洲待膩了的笈川,帶著點獵奇的心態來到中國留學。而這一來,就和中國產生了20年的奇妙緣分。
在中國,笈川邊學中文邊談戀愛,過得無比瀟灑。這樣過了一年半,笈川偶然間打聽到自己崇拜的政治家小澤一郎組建的新政黨正在招人,就動心回了日本。
遠在中國獲得的信息不夠準確,回去了才知道招聘的是議員秘書,笈川還面試合格了,他就這樣陰差陽錯地開始了秘書生涯。
“我這種自己都需要秘書的人,哪里是當秘書的料。”笈川把手攤開比劃給我看,“議員的日程很忙,一切都需要秘書去操持,當時我每天的精神壓力都很大,手掌不斷地脫皮。”不到半年,笈川就堅持不下去,辭職了。

“失敗了一次,下一次我要認真去做。”笈川思考著自己的興趣原點,想了很久后下定決心,準備去搞漫才表演。這一次,他堅持做了4年半,結局仍然以失敗告終。
31歲,沒有積蓄、一事無成且很難順利再就業的他,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或許是一種解脫,或許是一種逃避,笈川決定離開日本,回中國和異地戀5年之久的女友結婚。
然而,把愛情當作僅有的避風港的他,剛回中國不到兩個月,就被女友甩了。事業失敗,情場失意,這樣的雙重打擊擊潰了笈川,他得了抑郁癥。
積蓄見底,快要彈盡糧絕時,友人給笈川介紹了一份到培訓機構教日語的工作。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培訓機構試講了一堂課,結果大受好評。
“上完那堂課,我堵塞的心結仿佛被疏通,仿佛新生一般感恩,”笈川告訴我,“我決定要與以前只為自己而活、吊兒郎當的人生告別,從今往后做個老師去燃燒自己,為他人而活。”
經此一課,笈川正式成為了一名日語教師。大學專業本就是教育學的他,兜兜轉轉,31歲在中國重新回到了這條軌道上。
一傳十,十傳百,笈川在北京的日語培訓機構圈子里名聲越來越大,逐漸有人喊出“北京最好的日語外教”的稱呼。
花若芬芳,蝴蝶自來。那時的清華大學日語系正好缺人,聽聞北京有這樣一位角色,就邀請笈川過來試講。笈川的試講獲得了一致好評,他于2002年成為了中國最高學府的日語教師,而這離他來到中國還不到一年的時間。
在清華教書的笈川先生,“燃燒生命式”的教書方式也很快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與追捧。有學生想參加演講比賽,笈川問他有什么目標,學生說冠軍,笈川說我就陪你練到冠軍,周末從上午10點陪著學生練習到了凌晨2點。
孑然一身的笈川,用這種不計代價的教學方式,幫助學生們提高外語水平。在清華教書的10年間,他帶出了200多位演講比賽的冠軍。
在最高學府教書加上獨特的個人風格,笈川逐漸確立自己在中國日語教學領域第一人的地位。全國各地的日語學習者給他網上留言,希望笈川能分享學習日語的方法。另一方面,人紅是非多,有人認為學生表現好只是因為清華生源好,與笈川并無太大關系。
自己的日語學習法,是否只在清華大學有效,是否只在中國學習者身上有效,由于缺乏實踐機會,笈川自己也有疑問。在教學崗位堅守10年的笈川,想去更廣闊的舞臺證明自己,也想把教學資源分享給更多的人。于是他辭去了清華的教師工作,于2011年9月開始了自己全國的“馬拉松巡回演講”。
最初的目標,他定了555所學校,不管985還是中專,只要有日語學科,他就會去。他原計劃一年完成,但第一年拼死拼活也只完成了100所學校,最終還把自己給累出了心悸。
2014年,東京大學向笈川拋來了橄欖枝,希望他回日本分享自己在中國的日語教學經驗。日本最高學府認可了他的努力,并把他的教學成果分享到海外的日語教學機構進行推廣。2015年,包括牛津大學在內的歐洲14所大學邀請了他去做巡回演講。中國的笈川逐漸成為了世界的笈川。
如今,笈川已經在34個國家163個城市里的464所高校分享了他的日語教學方法。為了表彰笈川在日語教育推廣上的功績,日本政府為他特別頒發了日本外務大臣個人表彰獎。
我問笈川先生,作為世界上最知名的日語教師,你和其他的日語老師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笈川先生說,一是精神層面上的,“我有過一段失敗的人生,我珍惜眼下的一切,所以我對工作是全身心投入的。”二是他的漫才表演技巧,會使得學生比較集中注意力聽講,且保持持續的互動。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重復做同一件事本身。“我從未想過成為‘世界尊敬的100位日本人之一,也從未想過拿外務大臣獎。即使我以前想要,也拿不到。”
“我所做的,就只是重復我的工作,去總結,去提高。”
(陸豐薦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