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

文/〔英〕溫迪·霍爾登

美軍士兵曾經(jīng)收到嚴(yán)格指令，在醫(yī)護(hù)人員正確評估幸存者的身體狀況之前，不得給幸存者喂食。在解放過好幾處集中營后，盟軍司令部好不容易才了解到，給快要餓死的人喂食同樣足以致命。但第11裝甲師的美國年輕人缺乏經(jīng)驗，他們來到毛特豪森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能拒絕饑餓的群眾，由此造成了悲劇的結(jié)局。他們興高采烈地把自己的補給包括糖果和香煙分給幸存者，他們意識不到這樣做的嚴(yán)重后果。這里的男男女女只靠流質(zhì)食物生存，再加上樹皮或草根來果腹，此時卻把香煙吞進(jìn)肚子里，而不是用來吸食。那些沒見過口香糖的人，也把口香糖吞進(jìn)肚子里。其他人則用鋒利的石頭敲開豆子罐頭，然后狼吞虎咽，此外還吃了過量的腌肉、奶酪和好時巧克力棒，根本就停不下來。

在經(jīng)歷多年極端匱乏和百病纏身的生活后，人們的身體瀕臨崩潰，已經(jīng)無法消化固體食物了。據(jù)估計，有1300名虛弱脫水的囚犯死于疾病和腹瀉，原因就在于他們無福消受解放后那幾天獲得的食物。此后又有2000人死于疾病，絕大多數(shù)死于斑疹傷寒和痢疾。

三位母親及其嬰兒同樣面臨危險。她們被帶離滿是寄生蟲的營房，被安置到條件更好的區(qū)域，在那里，每個人都能分配到飲水和食物。然后，她們身邊的婦女就開始陸續(xù)死去。拉海爾說：“美國人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這種局面。他們從未見過快要餓死的人。他們給了這些人所有食物。”

一名美國大兵就把自己的軍糧給了拉海爾，那是用咖啡色紙張包裹的巧克力。拉海爾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見巧克力是什么時候了，她坐在那里，失神地看著手中的巧克力，一言不發(fā)。過了好一會兒，拉海爾把巧克力湊到鼻子前面，閉上雙眼，聞著巧克力的味道。那名士兵以為她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慢慢對她說：“你可以咬開它，然后吞下去。”那名士兵甚至以手勢對她示范，這讓拉海爾潸然淚下。“他問我：‘你為什么哭了？’我說不出話來，然后他就走開了。”那名士兵回來的時候，又問了相同的問題。

拉海爾回答道“：因為你告訴我巧克力是什么。”

那名士兵窘迫地道歉，但又問道：“你上次照鏡子是什么時候了？”

拉海爾回想，那應(yīng)該是一年前了，1944年5月，當(dāng)時她還在羅茲隔離區(qū)，還與親愛的莫尼克和家人待在一起。

那名士兵抱歉地解釋道：“當(dāng)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你們是野蠻人。我們并未意識到你們也是正常人。”

那些一度置身于荒蕪陰影中的人早已忘記何謂“正常”。其中有些人早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因為精疲力竭而無法欣賞自由的愉悅，甚至在納粹消失后依然如此。有一位幸存者曾說，人們最初未能理解獲救意味著什么，盡管人們一直翹首期盼終有一天可以獲救。她說，人們“太過虛弱，太過空虛，以至于都感覺不到快樂了”。

許多人不顧一切地逃離此地，以免納粹返回，他們就像喝醉酒一樣，跌跌撞撞地奔向營地大門，大門被突然撞開。這種逃跑的努力遠(yuǎn)遠(yuǎn)超出許多人的身體極限，許多人倒斃在圍墻外。其他人則逃到城鎮(zhèn)或鄰近的農(nóng)場，在那里乞討食物和衣物，他們幾乎總能如愿。某些最為迷茫的囚犯則只是跌坐在地面上，無法理解何謂自由，無法欣賞大自然的奇跡。

摘自《天生幸存者：集中營里三位年輕母親與命運的抗?fàn)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