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子阿公的秘密

冷江

自我懂事起，阿公就只有一只胳膊，且聽力不好，我們喊他聾子阿公。

在我和弟弟之間，阿公對我更偏愛。但凡有點好吃的，都舍不得自己吃，總要偷偷留給我。弟弟不止一次到母親那里告狀，說阿公偏心！可每次母親聽了，都只是微微地笑。

隨著我漸漸長大，我發現了聾子阿公一個秘密。

好幾回，我見阿公趁大人出工后，鬼鬼祟祟地溜到隔壁五保戶翠花奶奶家，不是幫她挑水，就是幫她劈柴，總之，能找到啥活就干啥活。

這讓我很費解。但又不好明著問，只好暗地里偷偷跟蹤，我想一定要弄明白阿公為什么這么做。

接下來偵察到的情況讓我越來越生氣。我覺得聾子阿公太不像話了，原來他這么做是為了討好翠花奶奶，有一回我竟然看見他與翠花奶奶面對面坐著，好好的兩人都哭了。更可氣的是，阿公竟伸出手，去揩翠花奶奶臉上的淚水！

我為阿公的行為感到羞恥，可我更恨翠花奶奶。盡管翠花奶奶一直都很疼我，常給我好吃的，還給我做新衣服。

我不敢把這秘密告訴母親，更不敢告訴自家奶奶！我怕因此傷害了阿公。

心里面從此與阿公有了隔閡。任母親怎么呵斥，我都以各種理由搪塞，就是不愿意當著別人的面喊阿公。

吃飯時，我也故意坐得離阿公遠遠的，不樂意和他挨著。

母親生氣了，作勢要來打我，被阿公一下子攔住。阿公大聲吼道：干甚呢？要打娃，就打我吧。

母親瞪著我說：不許你這么對阿公，虧你阿公白疼你了。

上中學時，因付不起兩個孩子的學雜費，母親與阿公大吵一架，最后決定讓我繼續上學，弟弟卻中斷了學業。我不明白，為什么不讓弟弟上學，他的成績可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啊！

高中畢業那年，奶奶去世了，阿公哭得很傷心。我卻不爭氣，沒能考上大學。阿公讓我報名參軍，體檢時因身高差了兩厘米，被淘汰。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任誰喊都不開門。想了一夜，我決定接受命運的安排，老老實實和弟弟一樣在家務農。

第二天起床，我發覺阿公不見了，問母親，母親嘆了口氣說：娃啊，你要對你阿公好哇！我悶悶地不作答。

晚上阿公回來了，我驚奇地發現，阿公不知從哪弄來一套舊軍裝穿在身上，胸前還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徽章。一進門，阿公就興奮地對母親喊：我見到了，我見到了——

母親欣喜地告訴我：你參軍有戲！

我有點蒙。母親和阿公都笑著不說。

三天后，當征兵工作站的領導開著一輛軍車來到我們家時，我才知道，聾子阿公原來是抗美援朝一等功臣！他是在戰場上為了搶救我軍的燃油，被炮火炸飛了胳膊，震聾了耳朵。復員回鄉后，拒絕了政府的安排，默默地在鄉下過著貧苦的日子。若不是為我參軍的事，他可能就這樣隱瞞一輩子。

征兵工作站領導將阿公扶到椅子上坐好，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軍禮，大聲對我們說：你阿公了不起，是真正的國家英雄！那天去我們單位，他只提了一個要求，請求部隊上給孩子一個報效國家的機會。

我對阿公肅然起敬，可想起那個秘密，心里還是不能釋懷。

母親對我說：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你阿公他苦啊。當年參軍被炮火炸飛，緊急送野戰醫院。多少年過去都沒有音信，回來的戰友都說你阿公戰死了。翠花奶奶是當年阿公訂了婚未過門的媳婦，當時懷了孕，兩張口啊，為了活命，只好嫁給了別人，但約法三章，共同撫養孩子，孩子大了，如果你阿公回來，要還給你阿公。當你阿公回來，木已成舟。翠花奶奶將撫養長大的孩子還給了你阿公，你奶奶不嫌棄，嫁給了你阿公。翠花奶奶懷的那個孩子就是你阿爸！

我漸漸明白了，但還有最后一點疑問：為什么阿公對我那么好？

母親要說，被父親使臉色給勸住了。

一直到阿公去世，我才終于知道真相：當年戰友犧牲前囑托阿公，戰爭結束一定記著替他尋訪并照顧他的妻小。阿公歷盡艱辛，終于尋訪到了戰友的妻小。可后來戰友妻小都相繼病逝，只留下了一個孫子！阿公就將這個孫子領回了家。

聽到這里，我的心像被電擊了一樣，一陣陣作痛，我知道我就是那個孫子，可是我再也見不到疼我愛我的聾子阿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