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歷了丑聞和危機的困擾,諾貝爾文學獎終于在今年一次性公布了2018和2019年兩年的獲獎者。
這次公布的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2018年的奧爾加·托卡爾丘克和2019年的彼得·漢德克。這兩位作家在國際純文學領域中,都成名已久,具有相當的影響。都已經得過許多不同的國際性文學獎,這次得獎可以說是實至名歸。
托卡爾丘克的作品不僅在波蘭極有影響,也是全球性的重要作家。彼得·漢德克的聲望更高,可以說是德語文學最重要的代表。這兩位作家可以說完全是按照諾貝爾文學獎在20世紀后半葉以來一直持續的選擇標準選出的代表作家,很典型地反映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趣味和審美要求,同時也展現了這些年來國際“純文學”領域中的審美標準。
諾貝爾文學獎典型的選擇路子和趣味,大概有三個方面:一是作家已經有相當的積累,在純文學領域中很高的聲譽,同時還始終保持持續不斷的寫作,不斷有新作品出版;二是一定要有現代主義和其后發展起來的復雜的敘述技巧和獨特的語言表現。這是純文學區別于通俗文學最重要的標記;三是對人性的理解和表現也相當深入、復雜,有多重闡釋空間。至于2016年鮑勃·迪倫獲獎,絕對是一個偶然。
全球的純文學,有自身出版和運作的完整機制。這種純文學和一般讀者接觸的大眾小說等有很大的區別。諾貝爾文學獎其實是純文學和大眾最重要的交集處,讓在純文學中有名望的作家有機會進入大眾的視野。所以,能夠進入諾貝爾文學獎視野的作家必然在這個機制中已經有長時間的積累。這種積累包括不同語言的翻譯,在純文學圈子中的廣泛認可,在全球有影響力,在跨不同文化的純文學讀者中極具影響力等等。托卡爾丘克和彼得·漢德克都是具備了這樣的條件的。
對于現代主義之后的文學來說,最重要的區分就是純文學和通俗文學的區分。純文學一定要有復雜的技巧和表意方式,不那么容易被一般人理解,有象征、隱喻、主觀心理的復雜描寫和敘述角度的變化等等,對人性的表達也更復雜和微妙。閱讀方式精微,沒有一般現代主義和其后的文學知識,就難以進入這些作品,往往覺得如墜五里霧中,不明其壸奧。“純文學”圈子在發達的西方就很小,在一般發展中國家就更小,但由于全球化的發展,這些人連接起來,也就不算少了。而且這種高雅的趣味,對于一般相對隔膜的普通中產來說就不敢輕易發言,往往對其相當敬畏,因為全球中產都重視自身文化修養的提升,對于這些復雜的文學雖然平時不接觸,但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敬仰。諾貝爾文學獎就提供了純文學和這些大眾之間的切點。大眾通過這個獎接觸到純文學,也會買書來作為自己接觸這些高雅文化的證明。
村上春樹作品過于流行,本身就難合諾貝爾文學獎的標準。相對而言,他的作品復雜性不夠。至于在之前突然引起中國媒體和公眾廣泛注意,許多人認為他接近作家殘雪。
在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到90年代的中國文學發展中,殘雪無疑有其獨特的地位。她當年也是以實驗性的語言探索和現代主義式的風格引起了當時正在純文學和通俗文學分化中的中國文學界的關注。她的《蒼老的浮云》在當時被視為重要的作品。在她的作品中,復雜的技巧,對于人性和中國人生存狀況極為微妙復雜的觀照,也激發了西方關注中國文學的研究者的興趣。進入新世紀以來,她相對比較沉寂,也沒有推出引起中國文學界關注的作品。至于她今天引起諾貝爾文學獎的關注,是基于一個西方對中國文化了解的“時間差”,也就是西方對于中國的認知和理解的一種由于語言和文化造成的滯后性的結果。當然殘雪在西方雖然有一定名聲,但和這次獲獎的兩位還是有聲譽上的差距。
這次的諾貝爾文學獎引發了人們對于純文學的關注,也引發了人們對于跨文化的傳播和全球文學的變化和關注。
張頤武
著名學者、文藝評論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