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萌
摘要:在德意志民族著名英雄史詩《尼貝龍根之歌》中,男性英雄形象固然突出,但女性形象也富有特色,特別是克琳希德與布倫希德格外引人注意。本文將要探討的,就是這兩大女性人物的形象特征。
關鍵詞:《尼貝龍根之歌》;女性形象;相對獨立性;絕對依賴性
《尼伯龍人之歌》雖以民族大遷徙為背景,反映的卻是史詩形成時期的社會現實:“它不是勾畫騎士理想中那種非現實的、沒有沖突、沒有矛盾的神話般的世外桃源,史詩中人物的思想觀念、行為方式和價值標準都是13世紀宮廷社會的真實反映。”[1]基于突出的現實意義,該史詩無疑為研究中世紀社會文化提供了重要的視角。
史詩中的男性角色一直多被解讀,而女性角色備受冷落,然而她們在整體情節推動上起著重要的作用:為了追求克琳希德,西格弗里才甘愿扮作恭太王臣下;為了得到布倫希德,恭太王才求助于西格弗里,后者才有死亡隱患;兩位女人的爭吵,是西格弗里之死的導火線;克琳希德的復仇更是史詩下半部的主題。通過分析克琳希德和布倫希德形象的建構,可一窺中世紀社會中女性(至少是貴族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生活。
一、女性形象的塑造
(一)克琳希德
勃肯第國公主克琳希德是貫穿全詩的線索:“全詩以克琳希德始,以克琳希德終,情節的起伏跌宕無不伴隨克琳希德命運的變化而變化。”[2]縱觀史詩上下兩部,克琳希德形象前后差距明顯,丈夫的死亡是其變化的分界點。
一開始,克琳希德“完全符合菲勒斯中心主義的男性期待視野中的‘好女人形象”[3],美麗絕倫、品德崇高:“從前在勃肯第國中有一位高貴的姑娘:/論起她的姿色,真個是蓋世無雙。/…/這位崇高的姑娘,具備完美的姿容:/她那少女的高貴性情乃是巾幗中的光榮。”[4]
在這一階段,克琳希德是貞潔的,她對男女之事毫無設想。母親告訴她夢中的鷹代表將會與她恩愛的男子時,她態度抗拒,害怕貞潔被破壞;克琳希德是含蓄的,她不會將愛慕之情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初見西格弗里時就芳心暗許,但把愛慕藏在心里;克琳希德是賢淑的,兄長為了娶得冰島女王布倫希德要前往遙遠的冰島,為了讓大家穿上最華貴的衣服、佩戴完備的武器,她在短時間內趕制出了一切;克琳希德是善良的,她見西格弗里獨自歸來,以為兄長有性命之憂,落淚連連。
史詩上半部所塑造的克琳希德正符合當時歐洲社會對女性的設想,但這個形象在下半部就遭遇幻滅:克琳希德限于仇恨之火中,變得不擇手段、心狠手辣,為了復仇不惜犧牲自己、犧牲兒子、犧牲無數勇士。
此時,克琳希德是隱忍的,她對丈夫死亡的真相一清二楚,面對有殺夫之仇的兄長及其臣下哈根引而不發;克琳希德是物質的,在二次出嫁的決定中,明顯把匈奴王的勢力和財產劃入考慮范圍之內:“艾柴爾大王擁有這許多武士,/若能聽我指揮,我就能隨心所欲地辦事。/他又有這許多財寶,我可以盡量布贈;/因為可惡的哈根把我的財寶搶得一絲不剩。”[5]克琳希德是殘忍的,不僅體現在利用他人,更體現在對自己的狠心。她作為基督徒,與異教徒結合意味著蒙受多大的侮辱,從匈奴王的話中就能看出:“我是一位異教徒,一位未受浸洗的人;/她卻是一位基督徒;恐怕她不會同意。/要是能把她迎娶回來,真可謂一樁奇事。”[6]但她還是二嫁,忍氣吞聲十三年以完成復仇,并最終獻出生命。
(二)布倫希德
克琳希德的兄嫂、冰島女王布倫希德,是另一重要的女性角色。隨著情節的發展,她的形象變化也十分顯著。
初始,布倫希德驕傲、獨立且強勢。她治理國家、管理人民,是個氣場強大、精明強干的女性形象;因美貌聞名于世,吸引了無數勇士前往冰島求婚,但美貌不是其唯一特點美貌,她還武藝高超。布倫希德定下規定,如果誰想要娶她為妻,必須與她比武,除非男方連勝三場,才能將她迎娶回家,否則就得把性命留下。許多勇士都因此喪命。在比武過程,布倫希德讓在場的武士都感到驚訝和恐懼。特別是恭太王后悔退縮的心理活動,更是削弱了男性形象的氣勢,突出了布倫希德的孔武有力:“這一次我如果能夠安然回到勃墾第,/我再也不想卷土重來,領教這位女子。”[7]正是這種婚嫁方式的特殊,顯示了布倫希德有獨特想法和觀念的一面,這與聽命于兄長的克琳希德明顯不同。后來她對恭太王在比武場上的勝利感到疑惑,新婚之夜追問真相,否則將永守處女之身。恭太王瞞而不答,且意欲霸王硬上弓,她便鞭打了丈夫,并把他整夜都吊在墻上,再次顯示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個性。
布倫希德形象顛覆的契機在西格弗里身上:他夜晚穿上隱身衣,幫恭太王制服布倫希德。布倫希德奮力反抗,但還是抵不過隱身衣外力相助,最終服輸,獻身于男人。自此,布倫希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她已失去力量,變成一位普通的婦女。”[8]
二、女性形象的內涵
(一)相對獨立性
無論是克琳希德還是布倫希德身上都多少折射出獨立女性的影子,此“獨立”無關經濟,而指女性有自己的想法,做決斷時能保持主見,不受男性支配。
克林希德的獨立性首先表現在復仇決定上。在沒有國家層面的法律訴訟程序的時代,復仇這項重任只能由事件相關者及其家屬來完成。[9]為西格弗里復仇的人,自然就是西格弗里的父母和妻子。在正常情況下,應主要由西格夫里的父親西格蒙特組織復仇,然而作為柔弱的女性,克琳希德扮演了最主要的復仇者角色。在第十七歌中,西格蒙特主張立即報仇,但克琳希德沒有盲目聽從。她認為,不可沒有任何前期準備就貿然出手:“西格蒙特父王,不要著急,應該等待更好的機會。”[10]克琳希德心思縝密,并堅持自己的設想和計劃。遠嫁匈奴后,更是孤身一人為復仇謀劃打算。而克琳希德由“好女人”轉向“壞女人”,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女性主義的抗爭,是愛情寄托物遭奪后,被迫的女性主義自我意識的覺醒及其內在情欲萌動復蘇,而扭曲為用死亡和以暴制暴來強化情感的深度和審美強度的一種方式。”[11]
而布倫希德的獨立性主要體現在她婚前能力、個性與行為當中。作為女王,她有很強的治國理政能力,可以獨立將國家治理得國富民強:“在布倫希德的國中,不論什么時光,/他們都穿著世間難以覓得的最好的衣裳。”[12]此外,無論是她與求婚者的決斗,還是拒絕丈夫求愛并且吊打丈夫的行為,都與男權社會格格不入,無疑是某種程度的獨立性的體現。
(二)絕對依賴性
中世紀社會是男性主宰的社會,克琳希德和布倫希德身上都有對男權絕對依賴的印記。因此,她們的獨立是相對的,對男性的依賴和對男權社會的認同感卻顯露在性格發展的各個時期。
克琳希德前期形象完全符合德國中世紀男權社會的審美。當時,德國貴族將美女分為內在美和外在美,即要秀外慧中才是真正的美女。[13]克琳希德貞潔含蓄、賢淑善良,無一不是當時社會所要求的、貴族女性必須秉持的道德準則和禮貌規范。從根源上說,以這種完美形象示人的克琳希德就是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的產物。再者,她的婚姻任由兄長支配,是兄長實現自身利益的工具。西格弗里來求婚,恭太王不問克琳希德的意見,直接與西格弗里達成利益交換。她的復仇行為更是對男性絕對依賴性的體現:復仇的動機是前任丈夫的死亡,復仇的方式是借助下任丈夫的力量。她的生活中始終以男性為中心。
而在布倫希德這里,為男性的力量所折服是導致她性格轉變的唯一原因——被男性制服、獻出處子之身:“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拒絕你高貴的愛情:/我已經認識你,你有資格做小婦人的夫君。”[14]她由此淪為男性的附屬物,成為男權社會中平凡的女人。她與克琳希德的爭吵,實質是為了維護丈夫的利益和等級地位。在受辱后,她只知道向丈夫抱怨,并最后通過哈特之手殺死西格弗里以解心中憤恨。
綜上所述,《尼貝龍根之歌》雖是“英雄”史詩,但它不止展現了勇猛的男性英雄角色,同時也塑造了獨具魅力的女性角色。她們的形象不是固定不變、保守老舊的,有一定的獨立性和自我意識,但獨立性和自我意識是相對的,對男性的依賴性卻是絕對的,這是歐洲中世紀女性生存狀態和社會地位的真實寫照。風俗上,日耳曼民族早在羅馬時代就開始實行嚴格的一夫一妻制[15];法律上,一些城市中婦女和男子地位平等[16];文學上,熱烈贊揚貴族婦女的宮廷愛情詩繁榮發展。這些既是女性社會地位有所提高的表現,又反過來推動女性社會地位的改善。但女性依然是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的附屬物,地位遠低于男性。塔西佗在《日耳曼尼亞志》中提到了通奸問題,但只記錄了對女子的嚴厲處罰,對男子則只字不提。[17]《尼伯龍人之歌》中克琳希德和布倫希德形象背后深涵的相對獨立性和絕對依賴性,是這一時期女性社會角色特質的反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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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麗娟.尼伯龍根之歌的“母題”解讀[D].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30.
[9]Ursula Schulze: Das Nibelungenlied.Stuttgart: Philipp Reclam jun.GmbH&Co,2013:235.
[11]朱麗娟.尼伯龍根之歌的“母題”解讀[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29.
[13]邢來順.德國貴族文化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79.
[15]塔西佗.阿古利可拉傳 日耳曼尼亞志[M].馬雍,傅正元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64.
[16][17][德]漢斯-維爾納·格茨.歐洲中世紀生活[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2年,第51,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