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訴訟文書看清水江流域地區的民事訴訟程序

■余明義/遵義市文物保護與研究所

一、清水江訴訟文書的定義及其研究現狀

“清水江是洞庭湖水系沅水上游的主要支流之一，自西向東貫穿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多個縣市”。現存的清水江契約文書主要收集于清水江流域的下游地區，隨著錦屏地區林業經濟的發展，各種糾紛的出現，訴訟文書就隨之應運而出。關于契約文書的定義，吳佩林在《清代縣域民事糾約與法律秩序考察》一書中指出：“契約文書是指訂立發生一定權利義務關系的協議而寫成的文書，諸如合同、協議書等。”清水江訴訟文書是關于調解糾紛、訴訟等方面的契約文書。訴訟文書的搜集多是來自民間，其中也有一些是來自檔案館，藏在檔案館中的我們稱其為“訴訟檔案”。“訴訟檔案是各級人民法院在審判刑事，民事，經濟等案件中形成并歸保存的訴訟文書”。在現有的訴訟文書里，加蓋印章的契約是歸檔于官府或檔案館保存的。在訴訟文書的分類這一領域，主要的研究學者有阿風、鄧建鵬等。對于清水江訴訟文書的研究，主要成果體現在習慣法與國家法二元法律之間的關系與轉變，以及在民間糾紛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本文將通過清水江訴訟文書的分類來分析案件審理的程序，并就每一類型的內容進行試析。

二、清水江流域民事訴訟的程序與文書類型

（一）狀詞

“訴狀是民、刑、行政案件中的當事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向官府或人民法院提出某種訴訟要求或答辯的書狀，主要有起訴狀、上訴狀、申訴狀和答辯狀等幾類。”根據清水江文書統計得出的訴狀類型主要有訴狀紙、申訴狀、副狀、訴狀稿抄件、訴狀稿、稟稿及續稟稿等幾類。“訴狀屬于民用的訴訟文書，是非規范性的訴訟文書的一類，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狀子’。”

由于老百姓讀書識字甚少，且法律知識疏淺。那么書寫“狀詞”的重任是由誰來擔任呢？寧致遠在《法律文書學》中道：“限于一般公民的法律知識比較欠缺，所以，目前不論是自然人，還是法人所提出的各類訴狀，多是由律師或法律顧問代書的”。當代的訴狀書寫是由律師或法律顧問所代為書寫，從清水江訴訟文書中可以得知，在清至民國時期，書寫訴狀稿之類的“狀子”一般都是由本寨中人、保長或甲長代勞。地處清水江流域的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的苗鄉侗寨里，有些是由寨老代寫，也可以是寨子里有威望、有地位之人代寫。如《姜獻義、姜源林等訴姜恩相等強買山場折》：具續稟民人姜獻義、姜源淋等年趾在卷。為緣眾強爭冒認主權……中證代筆人眾，雖然相繼而亡，賣主鳳元尚未去世……又此山四抵，賣契、中證確然可質……縣長臺前賞準示期，歸我實業□□彼冒認而民不勝沾恩。

文中說到“中證代筆人眾雖然相繼而亡”，由此可見，文書所述的中證代筆人雖尚不在人世，賣主仍在。在那個時候的契約都是由中人代寫并以作證。

由于林業經濟發達，“中人代書或“中人”作證的現象在清水江契約文書中頻繁出現。在少數民族地區，民間糾紛的解決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糾紛雙方請“中人”、“寨老”、或者寨子中德高望重的人進行裁奪；一是訴訟到官府。“民間自行解決和訴訟到官的途徑選擇，關鍵是看哪種途徑對當事人更合算，更經濟寨老，中人等的干預程度。”。由此可知，一般發生糾紛與爭吵，首先請當地的寨老或者德高望重之人來進行協調解決，如再有不滿，再訴訟到官府。

契約中，狀告人一般謙稱自己為“蟻”或“蟻等”來降低自己的身份，這不僅體現了平民老百姓身份的卑微，也表明了老百姓對代表著皇權的地方權力的尊重。如《訴姜世太等恃惡混爭杉木狀紙》：為……蟻等祖父現年顆買得文斗杉山一塊……蟻等復于…蟻等又將此山砍伐一百余株……批為此告乞。大老爺臺前作主賞準拘究斧斷施計

因訴狀紙需呈遞至當地官員，因此原告在狀紙中卑稱其本人為“蟻”或“蟻等”，由此可見，那時的百姓猶如“螻蟻”一般，沒有權利和地位，而“大老爺”在其眼中卻是權力至上。更是不能隨意到官府擊鼓鳴冤，案件的審理流程也有嚴格規定。對訴狀的書寫格式也有嚴格要求，所以書寫訴狀也是非常重要的。“狀子”格式內容一般分為狀告人、被告人、狀告緣由及整個事件緣由的陳述，最后以“大老爺臺前作主…”等類似敬語結尾，如《姜世泰等訴姜大榮、姜沛清、姜作英等霸占杉木續稟稿》：具續稟：民加池寨姜世泰、鳳儀、恩瑞、明盛等……大老爺臺前作主，嚴究劈奸□，蟻等祖業有歸，沾恩不朽。伊言未砍即是伊業

該份“續稟稿”中，包含有狀告人、被告人、狀告緣由以及敬語“大老爺臺前作主……沾恩不朽”，訴狀紙的格式大致為此。但是，在清水江訴訟文書中還出現“格子”的訴狀。如《姜鳳來逼勒誣奸希圖挾詐上訴狀》

該份格狀的“狀紙”，一行15字，縱向24字，共計約360字。因整齊美觀，便將“事由”并排寫于一個格子里。阿風在其《明清徽州訴訟文書的分類》中說到“格狀后面印刷有狀式條例，對于告狀的程序及狀式的內容進行了規范。狀式的內容不符合其中規定者，官府將不予受理。”由此可以看出這份格狀“狀子”的書寫與前面所述的無格的“狀子”唯一的區別在于有無格子，無格的“狀子”，相對于格狀“狀子”規范比較松弛。

（二）傳票與口供單

1、傳票

“傳票”是案件受理的第二步，傳票則是傳其到堂的書面通知。關于“拘票”與“傳票”這類文書的看法是“但實際上這類文書只是文字上用‘拘’或‘傳’而已，很少有直接稱為‘傳票’和‘拘票’的文書”。這一說法相對“徽州訴訟文書”而言確實勉強說得通。但是，如果用此種說法來研究清水江法律文書中的“傳票”一類的文書，確實稍有牽強。如《排解爭執傳票 》：排解爭執傳票（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錦屏縣府三道寨□聯保辦公室。票傳知事：案據加什姜文敏等……切切此傳。計開具愿：文敏……文清。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卅日這張傳票包含三部分內容，分別是發出傳票的單位、票傳知事、知事。“ 民國初期，沿襲舊制，由知事兼理司法行政及監察審判活動。”正文則陳述了狀告人的訴狀緣由，并寫明到堂受審人員的姓名、以及到堂時間，“計開具愿”即原告人，最后是傳票日期。

2、口供單

受審之人所言被師爺記錄下來的便是口供。“口供”也稱供詞或供狀。如《口供單》：口供單（民國十一年前五月二十六日） 計開呈單，家族人等問到羅幸寬自己，招人偷盜……二月初六日偷盜老長米二十……辛□年十月偷盜老興黃母牛一只……計口單

“供詞”是原告和被告在被審過程中所言，師爺則記錄下來并以書面的形式呈現出來，作為審理此案的證據，這份口供單乃被告所供被盜竊之物。在清人黃六鴻的《福惠全書》一書中有寫道“上官訊問，犯證對答，夾而敘之，后開取供年月日，令在詞人犯按名書押”。由此可知，審訊結束后，被審之人還要在“供狀”上簽字畫押，會寫字的則簽字，反之，則按手印，這在現有的清水江訴訟文書里僅此一份。

（三）批案、結約與判決書

1、批案、批示

案子審理完畢，被審人畫押簽字后，官府審訊官員須作出“批案”來作為此案件的審理結果。“批案”也可以說是官府對于本案的“判決書”或者批示、批詞，由于年代不同，因此稱呼各異。如《批案》：批案（時間不詳）。姜玉保 批此案……應令姜玉保酌量賠款，以完此案，勿得拖延法律，各宜家送毋達，特諭切切。

官府寫完批案后，再派遣衙役送至各家（即原告與被告），不得延誤。這份“批案”由官府審理案件之后直接當堂作出，在法律文書中，批示的書寫也是相當的重要的。如處理不當，可引起一場官司的發生。“批詞極關重要，批詞得當，片言可以息訟，批詞不當，每引起上控”。

2、結約

官府審訊結束后，作出“批案”。批案送達后，原告、被告雙方如不同意官府的判決，可以再提起訴訟（也可以稱之為“續稟稿”）。若是同意官府的判決，原、被告雙方便要書寫結狀，以示遵從官府的判決。此處的“結狀”即在清水江契約文書中發現的“結約”。如《加池寨民某某訴姜文才越界強砍一案遵結約》：具遵結加池寨民□□，今遵結到青天大爺臺前為其訴唐東姜文才等賄奸捏控……恰遵結是實。乾隆二十六年三月 日具

以上這份“結約”即堂訊判決后，原告、被告雙方立下的“結約”，這在徽州訴訟文書中稱之為“甘結”（結狀）。

3、判決書

根據對清水江訴訟文書的統計得出，民國前官府作出的判決稱“批案”，民國時期的判決則為“判決書”。雖然二者皆為審理案件作出的判決，但是它們之間的書寫格式卻是大相徑庭。在民國以前的“結約”中，判決的書寫相對民國以后的“判決書”相對簡略甚多。

以下是民國初年的一份判決書《錦屏縣知事初審判決書》：錦屏縣知事初審判決書 判決書（蓋有“錦屏縣印”四字方形紅印）

錦屏縣知事初審判決書

原告人……被告人……參加人……主文……訟費十八元兩造分擔，各種契據發科稅驗給領。事實……理由……知事……本案由八月十五日送達判詞。九月五日確定理合證明。

書記 汪鶴鳴

中華民國六年八月十五日送達

從這份“判決書”可知，其書寫內容包括：費用、原告、被告姓名及年齡、參加人、主文、事實以及理由。通過這份“判決書”，可以直觀的看出，在書寫內容方面已漸趨成熟。寧致遠在《法律文書學》一書中說到了關于民國時期“判決書”的格式要求。“舊中國建立民國之后，基本沿用了清末的主要的訴訟文書。在裁判文書中大體沿襲著逐步形成‘主文—事實—理由’這種三段論的固定格式。并在此基礎上增加了案件當事人履歷等內容，但裁判文書仍以敘述案情事實，闡明理由為主”。

三、結語

清至民國時期清水江流域的木材貿易發達，經濟糾紛與家產糾紛甚多。通過對訴訟文書的分類研究，了解清水江流域人民的經濟來源、生活狀況以及法律意識。通過統計，糾紛文書占清水江文書中的比重較多，據此可知人們比較“好訟”，在訴狀、判決書中有提到有關“訴訟費”的承擔，若不是苦于負擔沉重的訴訟費，那么通過走正規司法程序的人會愈多，而不是采取“息訟”的態度。通過對晚清民國時期的訴訟過程進行梳理，可知今天的法律訴訟程序是對過去訴訟的繼續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