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學評論交流峰會暨紀念《長江叢刊》創刊40周年座談會”實錄(上)"/>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謝有順、李國平、李掖平、張燕玲、張麗軍、李云雷、方巖、董兆林、胡一峰、王晴飛、王秀濤(根據錄音整理)
編者按:
2019年9月19日,為慶祝《長江叢刊》創刊40周年,由湖北省作家協會主辦,湖北大學文學院、湖北大學當代文藝創作研究中心與本刊共同承辦的“當代文學評論交流峰會暨紀念《長江叢刊》創刊40周年座談會”,在武漢東湖之畔隆重舉行。來自全國20多家知名文學評論刊物主編或負責人以及湖北省老中青文學評論家、中青年作家代表70多人參加座談會。座談會上,大家就當下文學批評的有效性、文學期刊與文學批評的關系以及如何辦好文學批評類期刊等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本刊擬分上、下兩輯選載參會主編和學者的發言,以饗讀者。謝有順(中山大學教授,《長江叢刊》顧問):
今天見到這么多湖北評論界前輩,就會回想起從大學期間開始讀他們文章的場景,心里有一種感念之情。他們以文字惠我,也是我的老師。我個人對從事文學評論事業和辦文學評論刊物的人一直充滿敬意,評論已如此小眾了,還在持續做這件事,并不容易。我想,每個評論家一路走來,都會有幾本刊物,幾位重要刊物的主編、編輯對他產生過重要影響,比如我自己,很早就在《小說評論》上開專欄,《南方文壇》的張燕玲老師也比較早把我列入“今日批評家”欄目,《當代作家評論》最多的時候一年發我五篇文章,這些我都記憶猶新。沒有這些刊物對我的扶持,根本不會有今天的我。
我相信,《長江叢刊》也正在成為影響新一代評論工作者的重要陣地。李修文在這期刊物的卷首語說,文學期刊參與了一個時代文學審美標準的建立——確實,這一點非常重要。文學刊物史,就像是一部文學的手工業史;當文學進入了電子化、智能化的時代,辦刊者也更像是一個手工業者,孤獨,寂寞,影響有限,但誰又能否認他的作用和意義呢?名刊名編的周圍,站立起來的永遠是一個時代最重要的寫作力量,即便如今網絡力量日益強大,但它仍然無法代替刊物對作家作品的遴選和辨認。
但理論刊物也要重新思考刊物與學術、與讀者之間的關系。尤其是文學評論刊物,沒有現場感、沒有思想鋒芒、沒有文體意識,它就不能有效參與到一種文學進程之中。當代文學研究是很特殊的學科。假如沒有對當下的文學現場的了解、跟蹤、分析,沒有充分的作家作品的個案研究做基礎,缺乏在第一時間就對新作下判斷的能力和勇氣,如何顯示出評論的獨特性、前瞻性?許多時候,我們經常用的不少理論和名詞,對于我們所解讀的作品來說并不合身,強行嫁接上去,就會顯得隔膜、別扭,這種狀況惡化下去,就會導致創作界和評論界越來越對立,越來越無法有效地對話。畢竟,很多作家是不會輕易被你手中的理論、說教嚇住的,能讓他們服氣的是批評的專業精神,以及那種長驅直入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長江叢刊》為這次會議定的主題里就有“有效性”一詞,這特別值得探討。前段時間讀到作家馬原的一個采訪,他說:“敘事要講究效率。十九世紀小說,有個天大的問題,就是這整一個世紀的文學,都在添磚加瓦、添枝加葉,語言已經不堪重負了,敘事也太繁復了,效率真是特別低。要想效率高,我們有一個偉大的前輩,就是海明威。當時有一種說法,海明威是板斧寫作,他把文學的枝繁葉茂用板斧修掉了,只剩下主干和幾個主要的枝干。我們看他的語言敘事,經常見到主語。他做的事情太偉大了,在他之后,我們寫作變得輕松多了。”寫作界有此思考,研究界似乎也要考慮這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讓理論、評論更加準確有力地表達觀點、傳播思想。
文學評論的尊嚴,許多時候要靠文學評論家自己來爭取。文章寫得不知所云,無真知灼見,甚至文風還晦澀難懂,如何讓人喜歡?文體意識的喪失,是文學評論衰微的內在原因之一。事實上,把學術研究當作是知識的堆砌和表演,這是對學術的最大誤解。學術,本應是覺悟之道,所謂“學”,當為覺悟,而“術”是道路、是方法;學術,其實是一種覺悟的方式,學者則是正在覺悟的人。在學問之中,如果不出示覺悟之道,不呈現一顆自由的心靈,那終歸是一種技能、工具,是一種“為人”之學,而少了“為己”之學的自在。這種覺悟,甚至也包括對語言的敏感、對文章之風格的重視。
《長江叢刊》也許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它刊發的許多文章,沒有太拘泥于現有的學術模式,文體上充分給予寫作者以自由,可以出新、出奇,篇幅上可以是長文,也可以是短文,一些辦理論刊物的不成文規定,經常被突破。這是件好事情,它表明《長江叢刊》在回到批評現場的同時,也想對批評做一些有效的探索和實驗,甚至也接續一些以前的批評傳統,不拘一格,但又有自己的追求和邊界,它的多樣、活潑,正是它的生命力之所在。
而最核心的,還是它對真正的批評精神的張揚。批評的精神應該是自由的,不盲從的,反奴性的,有好說好,有壞說壞,而它的專業基石正是理性和智慧。把“求疵的批評”變成快意的罵人,把“尋美的批評”變成無度的表揚,這都是審美無能和良心癱瘓的表現。在文學批評中,專業的良知高于道德的良知。以專業的態度,指出作品中的藝術得失,這就是一個批評家的專業良知;無知有時比失德更可怕。對一部作品沒有起碼的鑒賞能力,在一部作品面前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明顯的審美癱瘓,這才是批評家的恥辱,這樣的批評文章,即便有著再莊嚴的道德字眼,也是難以令人信服的。因此,無論你是什么身份進入評論和研究的領地,你都要充分展現出你的專業智慧,并讓人觸摸到你的藝術能力,分享你對人和世界的基本理解。
法國評論家伊夫·塔迪埃認為“批評是第二意義上的文學”,確實,文學批評也是一種創造,它洞察作家的想象力,并闡明文學作為一個生命世界所潛藏的秘密,最終,它是為了說出批評家個體的真理。
《長江叢刊》正在做著這樣的努力,它的影響力,還是緣于所刊發的文章有新見、有風格,充滿對批評家個體精神張揚。這本身是頗富理想主義精神的。現在這個語境下,對市場和讀者有太多考量,未必就能辦好刊物,辦刊物不妨多一點點孤絕的勇氣,多一點點重新為批評、為文學建立某種標準的理想主義。就此而言,《長江叢刊》還可以更大膽一些,無論是選題策劃,還是欄目設置、文章長短,還可以有更多突破常規的東西,可以更加不拘一格,展示出自己的勇氣和理想主義,發出一點不同的聲音。這樣的刊物反而更具辨識度,更為大家所看重。
我個人對文學的態度,不像一些人那么悲觀,我以為,文學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重要,但也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無關緊要,文學批評也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重要——很多聲稱不看評論的作家,私下都對我說過,好的評論,包括對自己的尖銳評論,只要說得有理的,他還是看的,一些意見還是會影響他的。因此,有銳見且能為某種文學危機吼一嗓子,甚至笨拙地守護著一種文學的理想主義情懷的那些文字,仍然是有意義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辦刊物的人和寫文章的人需要彼此鼓勵、互相援助,希望大家都不放棄內心的這一點堅持。
張燕玲(《南方文壇》主編):
在我心目中,《長江叢刊》是一個本土性與現代感相結合的雜志,尤其是創作與評論齊頭并進,我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機緣,近十年,楚地兩湖,還有湖南的《創作與評論》也是一刊創作版與評論版齊頭并進,可以說是出手不凡。所謂出手不凡,一是我們今天的會議格局特別大,把同行請來,既給自己過生日,又借助大家智慧使自己更上一層樓;二是叢刊的編輯理念,突出創作實踐的探討,立足湖北,放眼全國,包括剛才劉主編說的前沿性,批判性,有學理,無學究。我想,今天的《長江叢刊》是有追求的,包括裝幀設計我都留意了,疏密雅致,樸素又現代,別有匠心。封面特種紙裝裱,圖案多為特稿頭條標題,暗紋用漢字勾勒出文本,加之封面要目,有中國風氣息;特別是目錄我很喜歡,上面有很多留白,既條理清晰,密度留白得當,點面結;尤其內文瓦楞紙、大號字簡潔舒服,簡明表達著雜志的寬度與銳度。有自己的想法的。提到“批評的有效性”,可能真的是我們這個時代非常有意義的話題。不少批評家由于種種原因可能不再忠于自己的藝術觀感,不太言為心聲。但是我以為一個好的批評家和好的批評雜志仍然要有勇氣談論“美學風格”,或者談論這部作品為當代文藝貢獻了什么?談論這部作品給時代給歷史帶來了什么?談論這部作品是否有所缺失?當然這樣的談論必須建立在“言為心聲”的專業操守之上。在座的幾位前輩都是我敬重的,我年輕時代讀書讀他們的書,作為女性我還特別崇拜陳美蘭老師。他們幾位的文章,都給我們做出了一個典范,就在于言為心聲,言之成理,言之有據。講真話,更要講道理。保持對藝術的真誠執著,遵循藝術規律。所以,“有效的批評”我認為是今天有難度的批評,也是一個文論雜志是否有藝術良知,是否發出有效的建設性聲音,是否有擔當精神的標識。
像《長江叢刊》今年才轉向文論的雜志,如何進行自身的建設,尋找在這個時代屬于自己的生長點,我覺得《長江叢刊》可能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因為一個雜志的定位太重要了,報紙也好雜志也好,它進行的是文學“經典化”工作,我們要尋求在更廣泛的平臺上為文學史的良種庫提供文學良種,為當代文壇提供學術而鮮活的文藝現場,催生一代又一代的作家與批評家,為學術生態和社會文化生態做出多元的、有效的建設。我想,這也是今天我們期刊人所面臨的難度。
我做《南方文壇》主編23年了,做編輯三十幾年了,確確實實是有一些體會的,雜志必須找到了自己的生長點或說定位,然后就是貴在堅持。剛剛有順老師也提到堅守,堅守二字真的不是容易,因為這需要情懷,需要敏感度。剛才王先霈老師也說編輯的敏感,不同意很多作者說的“你們能看了那么多稿子嗎?”的確,好的編輯是很敏感的,翻看來稿,很容易就知道他是否有才識見。我就喜歡那些有真知灼見的,畏懼從概念到概念,從理論到理論,缺乏感受力判斷力,缺少文本的細讀干巴巴文章。《南方文壇》邊遠弱小,但是我們內心還是有一些力量,經常拒絕這樣的稿子,我們倡導綠色的批評,有才識情懷的批評,有真知灼見有建設性有效批評的文論。
情懷,剛剛修文老師也提到情懷,我認為這不是虛妄,它是真實的存在。一個期刊,是否堅持藝術理想,一年可能做到,十年是否做到?二十年是否做到?因此,貴在堅持,貴在堅守。因為一個品牌的形成需要假以時日,需要品質,需要文化積累的過程。當下的中國文學批評呼喚更多像《長江叢刊》這樣的評論期刊出現,而且辦得越來越好,中國文學的繁榮和發展才可能成為可能。
李國平(《小說評論》主編):
很榮幸參加《長江叢刊》創刊四十年座談會,使我有機會拜見這么多老前輩和湖北文學界、評論界的朋友。今天無疑是《長江叢刊》的歷史時刻。我覺得也是湖北文學的一次盛會,過來參加應該是有幸。向《長江叢刊》表達祝賀和敬意,向詩偉兄表達我真心的敬意,他是這么謙虛、低調,有能力,有才華。詩偉是湖北一線的作家、小說家,他絕對是犧牲了許多許多,投身于這樣一個刊物,從事這樣一個編輯的事兒。如果我有詩偉兄這樣的才華,我可能在選擇上會矛盾,我跟詩偉兄接觸不多,但一直對他充滿敬意。是他和他的團隊,使《長江叢刊》獲得了提升,獲得了新生。說一個大一點的話,建國70周年,開這個會是有歷史意義的。剛才詩偉介紹說,《長江叢刊》的評論版什么時候開始,應該是新世紀。也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轉型的文學時期。《長江叢刊》1979年到2019年,正應合著另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這個概念就是改革開放,思想解放。創刊的時候,正是新時期文學開始革新的重要階段。它的誕生、成長,包括在90年代,不斷更名,那就是一個磨合、定位、尋找方向,堅定道路,一直到現在這樣一個過程,應和著社會思潮和時代背景。總體來說,《長江叢刊》的誕生與成長和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大背景有密切的關系,它這40年得益于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滋養和培養,是一個時代命題的踐行和展開,這是一本刊物也是我們許許多多評論刊物的歷史之幸,時代之幸。
另外一個是今天在座的許許多多的湖北評論家、作家,三代甚至四代同堂,這是《長江叢刊》文化地理的之幸,《長江叢刊》我想他的成長、道路、自信來源于一個地域的文化、文學氛圍,實力和自信。雖然在座的許多人沒有參與《長江叢刊》的具體辦刊,但是《長江叢刊》有他們的支持,我覺得凝聚著許多湖北文學人的心血勞動和思想智慧,無疑是湖北文學人性格的傳承和體現。一個區域的文學生態,其文學生長和批評的力量,批評陣地應該是成正比的。成正比我認為是一個正常現象,不成正比是不正常的。批評刊物的傳播和啟迪作用,有時候可能是看不見的,但是他的影響力和促進作用應該是不好估量,甚至無法估量的。《長江叢刊》是湖北的財富,應該充分評估《長江叢刊》促進湖北文學發展的作用。當然我們也有更大的更多的期待,期待它成為湖北文學的文學庫或者思想庫。
如何認識批評刊物,表達第三點,它是一個時代批評思潮,是學術生態鏈的一個組成部分,是一個時代批評風尚,學術背景的映射或者參照,它不能超越什么,但是它是一種積累,一種建設,做得好的話,有可能還會起到引領的作用。我們如果粗略的考察一下,近40年的批評刊物是有一些遭遇和命運的。比如有些刊物消亡了,曾經西北的《當代文藝思潮》,福建的《當代文藝探索》,這些刊物的消亡,折射出了當代文藝思想的一些重要信息。還有一些刊物的權威性,也有所消減,同時也折射出來了當代思想、知識、學術生產沖突博弈等內容。
我們現在存在下來,或者說,現在還掙扎著在努力的批評刊物,有一些共同的特征規律,具象的,有抽象的,比如說我們目前的辦刊人,都有一些共同的思想背景和知識結構。但我們必須意識到它還有一些先天的不足和后天的盲點。更多的是我們辦刊人,可以想到,但沒有做到的一些東西。不管怎么說,當代的這些批評刊物還是參與了當代文學建設,還是具有現實感和歷史感的,還是直接參與了改革開放以來的新時期文學,并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40年的批評刊物或者文學刊物,《長江叢刊》可以作為一個典型,因為它是跌宕起伏的。今天回顧《長江叢刊》這40年,是一個回顧,更是一個期待。湖北有這么強的文學力量,批評力量,《長江叢刊》有四十年的經驗積累,又有這么好的編輯團隊,我相信《長江叢刊》一定會有更廣闊的空間,一定能辦的更好。
李掖平(《百家評論》原主編):
很高興前來參加《長江叢刊》創刊四十周年的紀念會和當代文學評論交流峰會。從主編文學評論期刊到搞當代文學評論,這幾個行當或者說是板塊我全都參與過。從文學評論的角度上講,我是1982年入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的研究生,從此就開始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工作,從理論期刊的角度上來講,因為我兼任山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有十年的時光,2010年我兼任了《山東文學》的主編,2012年山東省作家協會創辦了一份評論期刊,我又兼任了《百家評論》的主編,所以這幾個行當對我來講,因為身在其中所以深有感觸。從國內文學評論目前的現狀來看,實事求是地說,形勢并非一片大好,因為許多文學評論者似乎早已習慣于跟在作家身影背后鼓與呼,而且這種鼓與呼并不是建立在對具體文本的真切閱讀和精準把握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切實感受去寫有的放矢的文章,而是靠生搬硬套的一些西方文藝理論話語去框套某些作品,一共千把字的文章竟然有幾十個注釋,或者大喊時尚的標語口號進行強拉硬扯甚至歪擰性解讀。當然這種現象由來已久,我在90年代給《齊魯晚報》學者沙龍專欄撰稿時就寫過一系列文章,抨擊這種病相。當一篇評論文章全都在轉引一些大家、名家和從古至今的哲理圣言時,你個人的獨特感覺與感受全部被淹沒了,你唯一扮演的角色就是要反復說明先賢們說得對說得好,他們的觀點今天依然適用。那你還寫文章干什么?我覺得當代評論是一種文學現場跟蹤式解析的創作文本,它必須對象具體而明確、針對性鮮明、問題意識突出。這就要求它必須從作品出發,而且評論者必須從自己被這篇作品撩撥起來的或認同、或反對、或受感動受啟發受引領的真切感受與體驗。沒有這些靈性鮮活的自我感覺感動和感受,你寫的文章再長,引用的名言再多,說老實話也不過是在詮釋和佐證著別人如何正確,而自己如何無能而已。所以從創辦《百家評論》開始,我就決定設立一個“文本細讀”欄目,要求評論家從具體文本入手的解讀或解析,只發從文本出發的針對性鮮明、目標性明確、具有解決問題能力的文章,讓人們看到批評之于文學,不僅僅是滯后的追捧和崇尚,更帶有對未來寫作的啟迪和引領意義。這個欄目設立六年來,一直堅持約大家名家的稿子,其中很多全國一線的評論家們都在這個欄目上發表過對文學作品的細致解讀。而且我們還堅持少用文章注釋,尤其是那些大段大段的摘引式注釋。因為我說我們要的就是你自己的見解和你與這篇文章的情感互動與認同。另外在《百家評論》我還堅持設置了另一個“批評交鋒”欄目,當時設立這個欄目的用意,是想就一篇作品同時約持有不同觀點的評論文章,因為我覺得當下的文學批評想讓自己的使命擔當或者說讓自己面向與擔當真實在場的話,一些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的復雜性文學現象是不可繞開的。我們可以對某一個作家和作品不進行意識形態的定位,但是我們對任何填補過或者說正面出擊表達過對歷史過往事件和現象的文學作品,要表現足夠的敬重。可惜的就是,有一些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還有一些是沒法拿到桌面上來理直氣壯抗爭的原因,這個“批評交鋒”的約稿越來越難,有的批評家習慣于只說好話,而不習慣于剜爛蘋果。盡管習總書記倡導說,我們要向魯迅學習,好處說好,壞處說壞,但是我們仍然少有敢剜爛蘋果、專門挑揀作品缺點的文章。所以昨天晚上來了之后,我對天津《文學自由談》的副主編說,特別喜歡你們的《文學自由談》,不為別的,因為我經常從這本刊物中看到一些尖銳的批評,我還告訴他唐小林發在這本期刊上的所有剖析文學大家的文章我都認真讀過,盡管我承認唐小林的批評思路也是固定的、套路化的,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堅持從實際文本出發。所以不論是對賈平凹、遲子建,還是對莫言和張煒的批評,都建立在對具體文本的解讀上和個人真切感受的基礎上。我也一直想把《百家評論》的“批評交鋒”辦成這樣的,但很遺憾這一愿望沒有實現。由此我就想,其實評論說到底還是比較難搞的,因為很多作家包括一些名家,都不怎么愛聽批評意見。遙想五四時期國學大師熊十力與梁漱溟就學術問題激烈爭吵,熊先生甚至動手捶打梁漱溟,但吵過后兩人就眉開眼笑地湊到一起交流學問,既是諍友又是好友,可是現在好像你一批評哪個作家,他盡管不會對你橫眉冷對或當場翻臉,但至少以后見了你都訕訕的,距離自然就會拉遠。在這種情況下,像今天上午陳美蘭教授和於可訓老師所倡導的文學評論要敢于批評敢于挑毛病,我也是特別特別崇尚的。我希望這些今天到場的年輕評論家能夠有這樣的勇氣。其實文本批評和文藝理論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不是要建立一個完善的、具有嚴謹科學理性的理論模式與框架,而是要有鮮活的個人感知和直接對文本說話的那種呼應性。現在這樣的文章已經不太好寫了,很多期刊也不大愿刊發了,因為怕惹來麻煩。有時候我寫文章,盡管是在最后一部分分析了某篇作品的不足,但往往刊發出來的時候發現批評意見被刪掉了。其實正常的批評是應該理直氣壯在場的,習總書記都倡導文藝評論要向魯迅學習,有魯迅那種剜爛蘋果的勇氣,堅持好處說好,壞處說壞。
從當代文學研究和文學評論的角度講,我覺得《長江叢刊》之所以在今天有這么大的號召力,絕對不是四處捧場點贊獲得的,而是堅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該點贊時點贊,該批評時批評。《長江叢刊》始終有它自己的堅守、品格和定位,讓我特別感興趣的是那些直接針對文學創作現場發話的隨筆式短論和短評。今天這種快節奏的生活,已經很難讓人將一篇坐而論道的動輒就長達萬言的文章從容讀完,人們更愿意看那些短平快的、一下就能撩撥到位的,一下子就能揭開短板打到痛處的文字。所以我對《長江叢刊》刊發的許多短論還有那種隨筆式雜談就特別喜歡。我曾經請被公認很有才氣的評論家李敬澤到山東“大家文學現場”搞講座,好評如潮。他說其實創作和評論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你得把有意義的事弄得有意思,大家對他說的這一點特別認同。他舉列《紅樓夢》和許多優秀小說為例,他認為一部小說主題雖然很有意義,但讀起來如果沒有意味也沒有意思的話,算不上真正的好作品。從這一點來看,我覺得《長江叢刊》設立這種既有意義又有意思的短平快式現場出擊和熱點聚焦評論版塊非常好,它增加了這本刊物的當下在場性和鮮活感召力,它會使很多對當代文壇感興趣的讀者,因為讀了你這些短平快的評論,而回過頭去找到這些作品仔細閱讀。
說到湖北文學底子的深厚和收獲的豐贍,大家都很羨嘆。湖北有獲得茅盾文學獎的熊召政和劉醒龍,有獲得第七屆魯獎的李修文和張執浩,還有方方、池莉等許多優秀作家,這說明湖北的文學土壤的確肥沃。這些作家中有寫歷史題材的、有寫當下題材的、有寫市井題材的、也有寫純精神層面探尋的,真的是納八面來風融四方勾連的。今年參評茅獎的劉詩偉的《南方的秘密》,盡管最終并未沒有獲獎,但是他把有意義的故事,把主人公周大順怎么從乞丐登上商業帝國的高位,然后又落得個白茫茫大地一干二凈一無所有的傳奇人生,講述得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意味,有意思表現在故事情節鋪敘的一波三折起伏跌宕,有意味就是小說中處處昭示出的生存與哲學、歷史與現實之間的互為參照。上午我和李國平還說起了這部小說中那些詼諧的細節與反諷的筆法常常讓人忍俊不禁。正如我在茅獎評選結束后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過的,其實得獎的永遠是少數,但文學的榮光卻屬于每一個文學寫作者,當然也包括劉詩偉、包括今天以作家身份或以評論工作者身份在現場的每一個人。說到底,文學是件抱團取暖的事,眾人拾柴火焰高,我堅信每一個寫作者在與同道們心與心的溝通和交流中,都會拓寬一個更有意味的空間。因此,哲學、文學、歷史文化、文本批評才被我們這么有機地交融在了一起。《長江叢刊》的輝煌歷史,正是由這種立體的或者說豐饒的理論思路與框架支撐起來的。我相信只要劉詩偉同志敢于堅持,只要我們的作協領導和在場的每一位有勇氣有風骨的評論家們,能夠繼續大力支持,《長江叢刊》一定會越辦越好。
張麗軍(《百家評論》副主編):
今天這個會議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我把我對文學批評的想法做一個簡短的交流,請各位老師、朋友批評指正。一是評論刊物要引領時代的風潮,要有一種批評的理念。上世紀80年代是文學的黃金時代。很多刊物引領一個時代,很多文學思潮就是刊物提出來的、主編提出來的。上世紀90年代文學思潮一個接一個,今天這個文學評論場域有許多家刊物,但是沒有思潮。所以我想一個刊物獨立的理念和特色特別重要,一個刊物有自己的風格,我們很期待這一點。
二是刊物要立足于省內,放眼全國,就像武漢一樣是“九省通衢”,要通過刊物“文聯天下”,建構一支批評家隊伍。湖北傳統的文化資源非常豐厚,像屈原等名人、湖北省博物館里邊的曾侯乙墓等為代表的楚文化,我覺得特別震撼。當代的湖北文學創作界和批評界的朋友們都有著非常豐厚的資源和巨大的影響力。要把國內的批評家們聯合起來,一起做一個刊物,擁有全國的胸懷,這一點非常重要,一個刊物要有屬于自己的批評家的隊伍。批評家和刊物是互相成長的。我個人更感受到,刊物對批評家的關照和關注提攜非常重要。很多新人都懷著感恩之情,同樣很多刊物通過他們發表的作品來擴大刊物的影響力,所以一個刊物要形成自己的評論家的隊伍。
三是一個評論刊物要有批評的鋒芒,有特色,有批評理念,有對事實的發言,要有風骨。今天很多老師都提到刊物要有批評的交鋒,很多好的刊物,特別是80年代、90年代很多的刊物,以其獨特的審美理念、審美倡導和批評交鋒,而匯入當代文學批評史的流脈之中。一方面刊物的主編、編輯有勇氣,要敢于發文章,另一方面批評家要發出真知灼見。我博士畢業前期我的老師逄增玉先生說,你的文章太四平八穩,年輕人應該有批評的銳氣。你們年輕人這點銳氣都沒有的話,何以寫出好文章來?后來,我到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工作的時候,就跟我的博士后導師吳義勤老師交流,我想寫一點批評的文章。吳義勤老師說可以啊,文學批評是正常學術交流很重要的一部分。后來,我寫了一篇對余華《兄弟》的批評文章,提出不同的看法,引起學界的關注。所以,我個人認為,一個批評家,特別年輕人要勇于發出真知灼見,以不同的、各抒己見的、富有個性和創見的學理聲音匯入批評的河流之中。這樣一來,一個勇于刊發獨立聲音的批評刊物就可以匯入當代文學批評的潮流之中,形成特色,引起國內的關注,成為有效的批評。
四是我衷心祝愿與熱烈期待《長江叢刊》在新時代再出發,重新創造新的輝煌、批評場域的新文學高峰。文學批評是一個共同的場域,很多非常好的刊物,像東北的《文藝爭鳴》《當代作家評論》、廣西《當代文壇》、西北的《小說評論》,都是一片片高遠的文學天空,都是中國當代文學批評的文化品牌。像《南方文壇》,稱作“一片南方的葉子”,這些刊物都做的很好。所以,我想湖北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我希望并祝愿《長江叢刊》,像中部崛起一樣,在中國當代文壇是一個“新的中部崛起”。
李云雷(《文藝報》評論部主任):
我首先談一下文學批評的有效性問題。文學批評的有效性就在于應該能夠回應,或者能夠對新的文藝現象、文藝經驗、文藝問題進行新的思考,但是要做到這一點確實很難。比如給大家舉兩個例子,也是讓我很困惑的例子。最近有一部紀錄片叫《美國工廠》,是寫我們中國福建的一個玻璃工廠,曹德旺的福耀玻璃,去美國開工廠的故事。看了這個片子之后,就讓我產生了一些困惑。在《美國工廠》中,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美國底層人的真實生活狀態,雖然美國制造業衰退、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已經顯示了美國政治經濟的狀況,但這并未轉化為普遍性的社會認知。2019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綠皮書》,以回溯歷史的方式,塑造了一個底層白人的形象,影片雖然以高超的表演技巧與幽默溫馨的故事化解了種族隔閡,但也凸顯出了底層白人這一階層的存在,這可以說是特朗普當選之后美國主流意識形態在藝術上的顯現。他們的生活狀態就讓我對以前的世界認知產生一些沖擊。在我們中國人的印象中,會覺得外國人都比我們中國人活得好,但是實際上這樣一個判斷其實有問題。另外我們也可以看到,像曹德旺作為一個中國人,在美國開工廠,他的事業很成功。但是我們看的時候,一方面會有民族自豪感,我們中國人也可以在美國開工廠,另一方面,我們同情更多的可能是在工廠的美國工人,也包括我們中國的工人。最近30年美國工人好像跟中國工人互換了位置一樣,在片中我們看到,中國的工人在教美國工人怎么來提高效率,這跟上世紀80年代那個時候我們中國提出“時間是生命,效率是金錢”,形成了一種鮮明對比。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反而比我們的工人效率要低,這也在沖擊著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我們怎么來評價這個作品,這作品是一個好的作品,還是一個壞的作品?我們在一個什么脈絡上來闡釋這個作品。比如說我們是站在曹德旺的立場上來看,還是站在中國工人或者是美國工人的立場上來看,從不同角度去看,肯定得出的結論會不一樣。但是我覺得這樣的作品的出現,就在于讓我們看到這個時代的復雜性,比如我們的民族主義或民族情感,與我們對底層社會、底層工人的同情之間會產生特別復雜豐富的張力,我想說的另一個例子,是前幾天周杰倫的一個新的單曲mv叫《說好不哭》,上線一下造成好幾個在線音樂網瞬間癱瘓,并且他一下收入9000萬,這樣一種現象的出現特別有意思。這跟我們那時候買磁帶或者買CD去聽音樂的方式完全不一樣,而是一種新的音樂的生產和接受模式。在這個現象背后有資本的力量,也有不同音樂公司的版權的相互之間的交易,處于一個比較復雜的不同的力量的爭奪之中。我們對這樣的現象的理解,怎么更深入一步,看到它們背后的一些東西,及其與我們這個社會變化之間的聯系,這可能是我們的批評,文學批評也好,文藝批評也好,最有力量的地方,我們的批評應該是在這些地方發現并闡釋新的東西。其次,談到文學批評,今年是陳涌先生誕辰一百周年,所以我集中時間看了一些陳涌先生的著作。陳涌先生是大家,他寫魯迅的那些文章,影響很大。但是他后期的文章,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的文章其實是有爭議的。比如說最有爭議的一篇應該是他寫《古船》的那篇文章,他這個文章叫《我所知道的〈古船〉》,其實是對張煒的《古船》持一種批評態度。他批評的角度主要就在于,對土改問題感覺跟歷史真實不符,對人道主義的問題也與作者認識不同。陳涌先生親身經歷過土地改革,他也充分肯定了作者的才華,然后進行批評。陳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理論家,但是他對《古船》的批評,跟我們現在的普遍認知不同,而他后來寫《白鹿原》那篇文章,對《白鹿原》的肯定相對是要更多的。陳涌先生是他們那一代評論家中視野最開闊的理論家和批評家,但是即使這樣,也會有自己的盲點。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也不是一代人的問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問題和問題意識,每一代人也都有自己的盲區,比如像剛才談到周杰倫,我就不太理解現在的年輕人花三塊錢去購買他的單曲,用這樣的方式消費音樂,但這可能確實是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與欣賞音樂的方式。我們這一代人形成了一套對文學作品判斷分析的理論方法,但是我們的方法是不是適合分析現在的文學現象和文學作品,我們應該對之保持一種警醒的態度。時時調整自己批評的方法、批評的立場,盡量能夠跟上時代。因為我們中國發展太快,所以每一代人其實都是魯迅所說的“歷史中間物”,所以我們的判斷只能說是相對的、有可能正確的,別人的意見與你不同,但有可能別人的意見是對的,所以我們應該持一種比較寬容、比較開放的態度。
第三點,我想談一談文學刊物的問題。刊物我主要想談文學思潮的問題。現在我們的文學批評標準,我們判斷當下文學現象、文學作品后面的思維框架和系統,基本上都是80年代以來形成的。比如80年代的“三個崛起”,“新的美學原則”,比如說文學的“向內轉”,比如說文學的“主體性”,比如“寫什么”和“怎么寫”等等,這樣一些爭論,形成了上世紀80年代以后我們進行文學批評的集體無意識。如果不符合這樣的標準,就不是文學作品,或者不是好的文學作品。這樣一種思維的模式或者思維的范式影響了很多人,但是隨著新時代的到來,我們有必要對這些思維的方式和范式進行一些反思。比如說拿朦朧詩做例子。朦朧詩的爭論,從最開始的詩歌是否可以朦朧,到后來詩歌不朦朧,就好像就不成為詩歌,就從一個誤區走入了另一個誤區。朦朧詩從反對文革詩歌的角度來說是有價值的,但是它本身也帶來了另外的問題,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一些詩人寫的詩,需要解讀,需要有專門的專家教授,用特殊的知識闡釋,我們才能夠讀懂。這本身造成了一種障礙,是詩歌的一種“精英化”,將普通人排除在詩歌的接受或者預期讀者的對象之外。類似這樣的問題還很多,比如說還有西方化的問題,比如說現代主義的問題,等等。現在的文學評論也有一些問題,比如一篇評論讀完,我們看不出來,它對這個作品評價是高是低,是好是壞?現在的評論形成了這樣一種不好的風氣。所以我覺得新時代的文學批評,應該去重新面對和思考這些最基本的問題,好的文學刊物應該倡導和培育好的風氣。
方巖(《思南文學選刊》副主編):
剛才昌切老師簡潔扼要地談到文學批評與文學史之間的關系。我想繼續補充一些看法,現在的文學批評,不是對文學史和理論重視的不夠,重視得過了頭,以至于現在的批評出現了兩大弊端,一個是文學史依賴,另外一個是概念依賴。這兩個弊端都是現有的文學史教育和理論教育所造成的。先談談文學史依賴所涉及的問題。我在做評論刊物編輯的時候,發現很多稿件普遍存在一個問題。很多作者面臨新的作品、新的現象的時候,不敢直接說自己的判斷。而是先羅列出一個文學史的脈絡,希望新的作品和現象可以在文學史脈絡下得到解釋。這里面有幾個問題需要討論。第一,很多作家是不讀文學史的,或者說,很少會有作家依靠文學史閱讀或文學史教育來成長。第二,文學史在本質上是一種敘述,這種敘述的本質在極端意義上可以被理解為虛構。我們總是根據自身的需要和時代的變化來重新書寫文學史,這本身就說明文學史本身是不可靠的,且不存在一部客觀的、可供描述的和膜拜的文學史。避免類似的問題其實也很簡單。我想,在面對新作品和新現象時,首先需要假設它是獨一無二的。至于它在多大程度與歷史(文學史)和周遭世界關聯,需要我們進入作品或現象的內部來談論它。先了解,再判斷。而不是先編織一個文學史的花籃,把作品往里面一丟,好像意義就由此獲得保障一樣。
這就是為什么現在很多評論把作品談得越來越乏味。比如,一談到鄉土就言必稱魯迅,然后推導出一幅從晚清到當下的鄉土變遷圖景。問題是,但凡對鄉土對農村有基本了解,就會發現百年來的鄉土變遷涉及的問題有多復雜,哪怕是八九十年代的農村,與我們當下的農村都存在著巨大差別,其中涉及的問題太龐雜了,根本無法用單一的框架或思維來整合。由此還牽扯出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目前很多作家會按照理論或文學史要求來寫作。比如說他們寫鄉土,一定要寫城鄉對立。原因很簡單,因為當下的文學史教育或理論反饋在涉及鄉土問題時,基本上就停留在城鄉二元對立的膚淺理解上。城鄉問題的復雜性需要在具體情境下去討論。就我個人經歷而言,我從未感覺到那么多的對立和壓抑。我這里并沒有以此來否定這個問題的復雜性。我在一個貧困縣城長大,在我上大學遭遇城市時,我發現我遇到的其實是一套新的知識和秩序,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學習這套知識和秩序。我舉這個例子只是想說明,我們在批評中過分信賴文學史提供的知識和判斷,而甚少考慮批評家的主體性,批評家作為當代的人對歷史和周遭世界的基本經驗和感受。
再講一下概念依賴的問題。批評論的初學者難免會通過概念的炫耀來凸顯自己的學識。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掌握理論和基本概念之后,應該保持必要的警醒和反思。依憑概念和理論對文學文本、文學現象進行整合和闡釋,存著一個可能的陷阱,當過分依賴某種理論和某個概念時,便已經提前預設了批評論述過程和價值判斷。一方面是使用某個思想脈絡下的理論和概念去觀照不同的對象,所造成的同質化的知識生產;另一方面是使用不同的理論介入類似的對象,誤以為不同的價值判斷便是知識創新。很顯然,文學批評作為一種創造性的精神活動,不僅是知識生產,更是意義生產。過分依賴理論和概念以及刻意的價值逼供,所帶來的只能是知識的重復生產,而重復生產的知識恰恰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更為重要的是,在我們沉迷于概念時,忘了諸多概念其實起源于具體的經驗和判斷。
其實文學史研究也好,文學批評也罷,終究是一種寫作。檢驗這種寫作最好的方法,也是最樸素的方法就是:當你評述一個新的文本和現象時,需要設想讀者的反應,即讀者看到你的這篇批評后,是對你評論的對象產生了好奇心,還是對你評論的對象產生了疏遠或者望而生畏的感覺。尤其當你夸贊一部作品的時候,但是別人看你夸這個作品的評論之后,反而對作品喪失了興趣,這是一個批評者最大的失敗。
現在辦評論刊物,有政府撥款,有商業贊助,真的是很好。現在辦刊,大家都喜歡提一個口號:立足XX,面向全國。因為大家都知道,中國只有一個中心,就是北京,除了北京辦的刊物,其他所有的刊物都是地方刊物。問題是很多刊物辦著辦著,就只有“立足”,沒有“面向”了。在我看來,辦刊還真不能以“立足”為前提,比如,湖北本土批評家評論湖北作家。這樣的結果,不是“立足”,而是故步自封。從策略上講,每期評論本土作家的文章占版面的三分之一就夠了,剩下的三分之二用來關注全國,以及用于嘗試話題、批評文體多樣性。現在很多雜志偏愛把欄目承包給大佬,認為大佬能帶來優質的稿件資源。出發點是好的,但是現實的情況是,很少有大佬愿意花時間和精力在相關話題上進行精耕細作,大部分時候是在為相關利益者解決發表問題。所以,在我看來,與其把欄目承包出去,倒不如多找些會寫能寫的作者來開設專欄,并回報以較高稿酬。這種做法對刊物發展更有利。
董兆林(《文學自由談》副主編):
首先祝賀《長江叢刊》創刊40周年!回眸40年前,令人難忘,那是新時期文學黃金時代的開啟。40年的歷程殊為不易,算一算,我們《文學自由談》也走過了30多年的歷程。應該這么說,在當代文學發展史上,《長江叢刊》《文學自由談》,還有許許多多的兄弟期刊,共同見證了中國新時期文學的發展軌跡。我們這本雜志是一本小開本文學評論刊物,倡導的是那種即時性的近距離的一種文學批評。它的創刊思路和使命都非常簡單,就是以文學批評而不是以學術研究為主。在這個平臺上,你可以看到各種有關文學的話題以及聽到不同的聲音,它以隨筆類的文風,向文壇傳達一種有別于一般評論刊物慣常的存在;中國文壇并不缺少思想厚重、學理規范、言說嚴謹的理論刊物,我們就想在眾聲喧嘩中,力求向文壇表達一種獨特的視角,傳達一種獨特的聲音。新時期以來,文學期刊歷經了繁盛、變革、調整的變化,很多期刊起起落落,曾經的輝煌已成昨日黃花。但是,“堅守”成為包括《長江叢刊》在內的很多文學期刊的一個共同特征。進入社會轉型期以來,文學期刊作為當代作家作品的主要載體,日益受到多元的大眾文化的擠壓,文學期刊的邊緣化已成不爭的事實,能夠數十年如一日地堅守文學期刊陣地的同仁,都令人敬佩。作為文學評論期刊更是如此。如果一本文學評論刊物始終能夠堅持自己的辦刊思路,在文壇發出自己的聲音,褒貶也好,毀譽也罷,眾多的作家、批評家和文學愛好者,沒有對其失去興趣和關注,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一本文學評論刊物,不能僅僅只為圈內少數受過專業理論訓練的人來讀,今天我們談論文學批評的有效性,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要將文學批評的存在,放置在一個更廣闊的空間,從作者、讀者、市場以及由此延伸的場域,對作品進行切實有效的指摘或褒揚,追求文學批評的更廣泛性。當然,比較專業的文學理論研究刊物,也是需要的,因為文學的發展不能沒有理論作支撐,而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研究可以相輔相成,互為補充,二者可以說缺一不可。但無論哪一種文學批評,都應該將作品的文本細讀放在首位,這是一切文學批評的基礎和根本。
對于生機勃勃氣象萬千的文學場域,批評刊物應接文學地氣,應與作家的寫作息息相關。保持文學的現場感,保持對作品的直覺和應激,這種批評可能更具有積極性和直接性,也更有價值。就文本細讀而言,對作品的直覺可能更加珍貴。應該倡導批評的各種聲音,對文學場域見仁見智的批評,總比單調點贊的一種聲音要好。文學評論刊物應該是活力四射的,應該是和作家、讀者互動的,應該體現出一種大的境界,盡可能地容納各種聲音,體現出各種性情、趣味,體現出多元面貌。就文學的批評與鑒賞而言,鑒賞需要智慧,批評需要勇氣,而具有有效的批評更令人稱道。就文學創作來看,有真知灼見,敢于真批評的“直言”,對作品、作者,乃至文學的整體發展而言,似乎更有其價值。這也是我們今天討論批評的有效性的意義。今天的文壇需要什么樣的文學批評?對于這個問題,應該說是見仁見智。但從一些傳統的文學批評中,我們或許能夠得到一些啟發。
最近在讀常風先生的幾本書《棄馀集》《逝水集》《窺天集》,這幾本書雖為半個多世紀前的舊作,今天讀來仍有新意,也得到一些啟發。常風,原名常鳳瑑,山西榆次人。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外國文學系,師從于葉公超,在清華大學外文系和錢鍾書同窗,為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重要的書評家。多年來,常風先生的評論似乎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葉公超從教時說過的一段話,對常風先生是有影響的。他說:“只教外文,講外國文學不過是做些介紹傳播外國文化的工作,固然重要。可是應該利用從外國學來的知識,在中國的語言和文學方面多鉆研,認真做點一磚一瓦的工作,為建筑一座宏偉殿堂做基礎”。他認為,學習外國文學是基礎,歸根結底還是要為中國文學服務,并鼓勵常風多寫文章,特別是書評類的文字。而常風先生的第一篇書評,就直指老舍先生的新作《離婚》。在這篇《論老舍的〈離婚〉》中,常風先生在談到老舍以前的幾部小說都“點染了許多教訓色彩”時,毫不客氣地批評道:“作者又喜歡興致淋漓地發一些議論而忘記了他在寫小說,又或借他創造的人物的口吻泄牢騷,鳴不平。有時描寫,用諷刺有點過分,或鋪張過甚,令人難以置信,因而影響于他作品所引起讀者的反應”。常風先生對當時不去認真琢磨白話文發展之路,對自己寫作語言進行培育,想靠一己的“一星星天才”去駕馭文字的文學家們予以嘲諷時寫道,新文學運動已有十五年的歷史,白話文運動任重而道遠,尚未有成功的標準,而一些作家只是“懶洋洋地躺在那兒,專等天上的神仙將琢磨好的文字放在他面前”,“這是可恥不過的事。這個責任應該請我們的文學家們擔負”。他在批評巴金《愛情三部曲》時寫道:“小說也在實生活中取材,雖然也常以某一個實生活中的人物為作品中的主人公,小說中的人物與故事卻不必盡同于實生活中的”,“小說取材于人生而不就是人生。小說不是歷史……小說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是藝術。”這就頗有些直言不諱了。當時許多現代作家作品都是常風評論過的對象,他的這些書評以及文藝評論,筆觸直率真誠,客觀公正,沒有虛頭八腦的虛與委蛇,沒有大而無當的評論,常常是從作者的作品中引述并加以論證,因而更具有說服力,我們從中或可感知當時現代文學批評的風氣和氛圍。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中國現代文學佳作頻出,和當時現代文學的批評相得益彰。當時的文學批評的氛圍,對于當代文學的批評是有借鑒作用的。溫故知新,對于優秀的傳統的文學批評遺產,當代文學批評應該有所借鑒、消化和吸收,這對于我們今天文學創作的繁榮和發展都是有益的。
胡一峰(《中國文藝評論》副主編、編輯部主任):
真誠祝賀《長江叢刊》創刊四十周年。《長江叢刊》與改革開放同行,記錄了新時期我國文學創作和評論事業走過的不平凡歷程,值得我們期刊人致敬、學習。我供職的雜志是《中國文藝評論》。這是中國文聯主管,中國文聯文藝評論中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辦的一本學術月刊。2015年10月創刊,到現在正好四年時間。下面,我結合自己的辦刊體會,談談文藝評論期刊應處理好的三對關系。第一是現場與經典的關系。作為一本評論刊物,肩負著至少兩個使命,一個是發現經典、確認經典、闡釋經典的使命,一個是關注現場、介入現場、改變現場的使命。這兩個使命是統一的。只有關注介入現場,才可能發現經典,反過來,也只有具有“經典意識”,介入現場才有動力。我們現在老說一句話,文藝批評要的就是批評。這句話當然是對的,但我覺得還要加上半句,就是文藝批評要的不止是批評。如果沒有這半句,破和立就分離了,只有破沒有立了。有人說,當代沒有經典。從經典需要時間檢驗這個意義上說,這句話也許是對的。但我想,即便現在沒有“長大成人”的經典,難道連“經典坯子”也沒有嗎?文藝評論要在文學和藝術的現場中發現經典性元素,也就是具有經典坯子意義的東西。比如,一部小說、一部電影,整體上看就是80分、甚至60分,但有某一個元素特別閃光,人物塑造、敘事、鏡頭或者表演特別好,這些東西可以稱為經典性元素,也是契合當代人審美訴求的文藝元素。做文藝評論的人,任務就是把這些東西挖掘出來。而我們做文藝評論刊物的,任務在于給這些找到了經典性元素的評論淘金客,提供一個篩選、提煉金砂的平臺。
第二是學科和行業的關系。文藝既是一個學科,也是一個行業,所以從文藝類刊物的作者群和選題策劃角度來說,有一個處理好學科和行業的關系的問題。如果是一本純理論類刊物,依托的肯定是學科。而作為一本文藝評論刊物,首先也必須依托學科,如果沒有學科依托,學術性得不到保證。但如果完全依托學科,就會過于學院化,就會離行業和現場很遠,所以同時又必須依托行業。有的老師提出,現在文學、藝術行業的研究力量薄弱、專業性程度比較低。當一些屬于行業管理和規范的問題出現時,或者,有一些行業性現象需要分析時,行業本身缺乏自我反省、自我批評的專業力量,處于“失語”狀態。事實上,在文藝評論類刊物上,行業的聲音確實也比較弱。這些都提醒辦刊人既要注意學科,也要關注行業,要把兩種力量都有效地調動起來。
第三是評價與被評價的關系。評論本身是一種評價。文藝評論類刊物承擔著評價的功能。比如,刊登一篇小說評論,實際上就是表明對這部小說的一種態度,就是一種評價。但刊物同時又接受著別人的評價。北大核心、南大C刊、中國社科院的A刊等都是對刊物的評價。據我了解,有的高校、科研單位還有自己確定的“權威期刊”名單。于是,刊物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我個人覺得,以刊評文的做法未必科學,但既然有刊物的評價體系存在,就會形成一種游戲規則。而且,這一評價體系又是和科研評價、考核體現結合在一起的,這也就意味著和職稱晉升、工資待遇等結合在一起。于是,刊物屬于哪個評價等級,就會直接影響甚至決定到刊物的稿源和作者群。而目前哪一種評價體系,引用率都是其中重要的指標。相較而言,文藝評論類文章在這方面是最吃虧的。因為寫文藝評論的人,很少引用其他文藝評論家的觀點,同樣,他的觀點也很難會被別人引用,除非是為了反駁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種狀況或許可能一時很難改變,需要大家來共同努力,讓刊物真正發揮好學術平臺、交流空間和思想陣地的重要作用。
最后,再一次對《長江叢刊》40年取得的光榮和輝煌表示祝賀。
王晴飛(《揚子江評論》編輯):
為什么理論會成為一個問題?除了一些評論者不夠關注文本,過度依賴理論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的理論不是從我們自己的文本里生發出來的。這個問題自近代以來就開始出現了。從近代以來小說的寫法變化之后,如果沒有一定的西方文學理論尤其是敘事學的知識,我們是無法面對文學世界的,這可能是所謂的后發現代性國家的一個普遍問題。問題的復雜性還在于,我們面對一個作品的時候,不僅要處理理論的問題,也要處理作家受到的潛在的傳統影響的問題,我們怎么樣把它從中區分開來,或者說厘清這些問題,也是一個難題。更不用說很多作家自己主動接受西方作家、作品或理論影響的,比如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那一批先鋒作家,他們的文學滋養基本上來自西方的作家、作品,如果對他們的源頭一無所知的話,我們也就無法真正理解他們。如今的70后、80后作家對評論者提出的要求更高,因為他們往往學歷很高,所涉及的文學理論也更豐富。以前,一般來講學者或者評論家的學歷是比較高的,作家學歷相對要低一點。現在很多作家也是博士、碩士,評論家看過的西方理論書籍他們也看過,所以會出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即作家可能照著理論來寫。比如很多評論家拿到一個小說,一看就覺得特別好,為什么呢?因為特別契合他剛學的一個理論,他就會覺得怎么那么巧?實際上為什么那么巧呢?是因為作家和評論家讀的是同一本書,是一個洋師傅教出來的。這些都會增加評論的復雜性。當然我也不認為我們就應該都拋除文學理論,雖然從“理論”上講,評論家應該和作品短兵相接,斗智斗勇,這樣才是一種不“隔”的文學批評,但這并不是說可以不要理論,而是我們應該先把文學理論和文學史的知識,先變成自己的見識,再用“我”的見識來和作品相遇,而不是“我”驅使著文學理論去和作品相遇。如果真的拋棄文學理論,就會遇到很多問題。比如說我們看到一條小溪清澈見底,水才過膝,我們可以手拉著手兒說:我們涉水而過吧。這是可以的。但是如果我們看到一條大江,深不見底,浩浩蕩蕩,旁邊有一座游輪,我們還要涉水而過,這就完全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因為有現成的游輪,而且我們是游不過去的。這個游輪大概就是文學理論。諸位老師多提到當下文學批評中存在的兩個問題。一個是概念依賴,其實就是文學理論、文學術語依賴;另一個是文學史知識依賴,這我也很有感觸,因為我就是一個有文學史依賴的人。這和我們現在文學教育的學科分化有關。在現在的大學中文系里,現代文學和當代文學是放在一起的。當然我覺得首先現當代文學它是一個整體,關系密切,但即便如此,它們其實是兩個“活兒”,如果同時做過現代文學研究和當代文學評論的話,就會發現這兩個工種是不一樣的。現代文學研究其實更具有知識性、思想性,因而它更像是科學。而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并不是一個知識性的東西,它更具有審美性。在一個工種中做得非常好的學者,并不必然能做好另一工種。我們經常聽到有人說,現在很多文學教授不懂文學,關于這一點,我也深表認同。這其實就跟文學系的分科和學科建制有關。什么叫學科?學科就是科學。很多文學教授不懂或不愛文學,因為他們其實是科學家。如果終身只研究文學史的話,完全可以把它當成一個科學的工作來做,我們的文學史論文也確實是按照自然科學的論文來寫的。而且按照現有的學科建制和學術規范,有一個好的觀點,然后去找出幾條堅實的論據支撐,邏輯鮮明,文字清晰,就可以是一篇很好的學術論文。但是評論恐怕不宜這么寫,評論更近于文學的審美性,而非知識性,我們很多人之所以會很詫異于文學教授的不懂文學,可能就是因為把兩個學科混成了一個。大家會覺得一個文學教授怎么可以不懂文學?但是文學教授就是可以不懂文學,就如同我們不必指望每一個科學家都要懂文學一樣。
這里我要說到程千帆先生。他有一個觀點,說桐城派提出來的義理、考據、辭章在現代的變化。義理是靠身體力行的,它不能直接反映在我們的學術論文里,不能拿來評職稱,辭章和考據在現代是有變形的。辭章在現在大學里其實是受到忽視的,因為它無法納入學科,它不可能變成一門科學。但是考據可以。考據和西方的科學理念結合得非常好,完美對接,所以大學中文系最盛行的學問之一是考據之學。關于我們現在大學中文系不重視文學教育的問題,我覺得也不必過于去批判它,這是一個全球性難題,非惟中國如此。因為文學批評是沒有辦法教的。我們能教一個人寫一篇小說嗎?或者能教一個人寫評論嗎?我們能教的只能是知識,而不能教人以能力、感覺、體悟。當然,對于一個評論者或者大學中文系的教師來說,最好的狀況是文學史的知識和文學理論修養同時具備,而又能夠從本土的文學現場里面去總結歸納出我們自己的文學規律,升華出我們自己的理論。而文學史知識和文學批評也可以是互補的。一方面,我們文學批評的成果,需要通過學科來把它經典化,另一方面,我們文學現場的文學批評的源頭活水不斷地沖擊,也能夠使學科保持生命力,所謂“濯去舊聞,以來新見”。
王秀濤(中國作家網總編):
魯迅在《為翻譯辯護》這篇文章里提到當時翻譯存在的問題,他認為,翻譯的不行,大半的責任固然該在翻譯家,但讀書界和出版界,尤其是批評家,也應該分負若干的責任。要救治這頹運,必須有正確的批評,指出壞的,獎勵好的,倘沒有,則較好的也可以。然而這怎么能呢;指摘壞翻譯,對于無拳無勇的譯者是不要緊的,倘若觸犯了別有來歷的人,他就會給你帶上一頂紅帽子,簡直要你的性命。這現象,就使批評家也不得不含胡了。魯迅提出的兩個問題,在今天仍然有針對性,一是批評的倫理問題,指出壞的,獎勵好的。二是批評家的困境和所受到的干擾,觸犯了有來歷的人就要倒霉。
這兩個問題至今我們仍然還是討論,說明這兩個問題一直沒能很好地解決。好處說好,壞處說壞,作為批評的準則,這是常識問題,但仍然需要不停的強調,即使今天沒有魯迅所說的別有來歷的人,但文學批評的干擾因素仍然很多,最主要的無非就是人情。這不僅是中國批評家的問題,國外也不能幸免。在英國批評家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這本書的譯者在前言里提到,福斯特從來不惜為了友誼犧牲批評,有三個例證:一是毫不必要的吹捧迪金森的《魔笛》;二是對伯西-盧伯克的兩本書私下里頗不以為然,公開場合卻盡是溢美之詞,對一位國王學院的同學他也同樣“表里不一”,就是因為這位同學在一次有關組織管理的爭論中堅決支持過他;再有就是他出于個人理由決定不送給伍爾夫未經更正的的校樣,其中有一個對她作品的批評,他已經在校樣上修正過了。福斯特明確表示過寧肯叛國也不肯叛友,人先于藝術是福斯特終生服膺并時常念叨的信條之一。為友誼、利益犧牲藝術,顯然是違背批評的基本倫理的。
所以今天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情形,面對同一作品往往出現兩極化的觀點,表揚者往往夸大其詞,評判者則往往認為作品一無是處,毫無價值,這樣截然對立的觀點很難想象是針對同一部作品,存在差異和爭論當然是好的現象,但可怕的是其中往往摻雜著很多非文學的因素。這當然和文學批評的生態有關,除了人情,對文學作品的評價可能直接關系到評獎、發行量等諸多問題,可以說文學批評今天仍然面臨著諸多的挑戰。
在這樣的背景下,魯迅在另一篇文章《關于翻譯》提到的剜爛蘋果的觀點就非常值得我們去思考。魯迅的剜爛蘋果的含義其實是非常豐富,一,剜爛蘋果最重要的把爛掉的部分去掉,不能給人吃,把壞的地方指出來,提醒讀者。二,剜爛蘋果就是要把好的部分留下,剜掉壞的以后,指明其中的哪些地方還可以對讀者有益處。魯迅這樣說針對的是之前的批評方法,蘋果有爛疤了,要不得,一下子拋掉。然而買者的金錢有限,一點不看、一點不吃大冤枉,所以魯迅認為,倘不是穿心爛,就說:這蘋果有著爛疤了,然而這幾處沒有爛,還可以吃得。這么譯品的好壞是明白了,而讀者的損失也可以小一點。
剜爛蘋果需要眼光和判斷力,否則會好壞不分,把好的剜掉,把爛掉的留下,當然剜爛蘋果更要一種勇氣,尤其是面對大作家的時候,更能表現一位批評家的能力和操守。任何一位作家在文學批評面前都沒有豁免權。本雅明也說過,批評家的任務應包括對現今大人物的批判,對宗派的批判。我想這是很對的,文學批評不能因作家地位的高低而采取不同的標準,而作家和批評家之間也不能形成類似于宗派的那種關系。
正像魯迅所說的,剜爛蘋果的工作正如“拾荒”一樣,是很辛苦的,但也必要,而且對大家有益的。文學批評不能只唱贊歌,文學批評還需要批判精神。因此我想到19世紀英國作家、學者阿諾德的一句話:批評的義務是什么,是在這些著作長期欠缺一種高層次的、完美的理念時,不斷對其表達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