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本創作也是繁榮群文曲藝的基礎和根本
——近年上海群文曲藝創作隨談

曲藝是最具群眾性的表演藝術之一。千百年來，曲藝創演的主體，更多的是那些愛好曲藝的廣大民眾。他們大多不是職業藝人，但在曲藝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卻作出了與職業藝人同樣重要的貢獻。在我國，除部分曲種具有專業性的表演團體，絕大多數的曲種，主要是在民間職業和半職業尤其是群眾性的業余愛好者之中承續并存活著。而我國當代群眾性曲藝創演的組織者和引導者，在基層主要是由各級群眾藝術館或文化館的相關部門來承擔。筆者作為上海市長期從事群文工作的曲藝專干，不僅熱愛曲藝，熱愛本職工作，也參與了一些曲藝創演，更多的則是進行上海曲藝的活動組織和普及輔導。近年來，結合著“上海之春”等群眾文藝品牌活動的實施與開展，對于當下的曲藝創演，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與體會。現略作陳述，以向方家和同行求教。

“上海之春”群文新人新作展評展演活動，是展示和檢驗包括上海群文曲藝在內的上海群眾文藝創作實績的一個工作平臺，開展至今已有13個年頭了。作為一名群文曲藝工作者，十多年的參與，帶來的感觸可以說很深。開始的幾年里，有相當一部分的參與者包括參加單位，都沒搞明白曲藝是什么，與戲劇和歌舞有何區別。正是由于這樣，曲藝作為演員以本色身份采用口頭語言“說唱”敘述的表演藝術這樣一種本體特征，常常被戲劇化、歌舞化和雜耍化的創演實踐所扭曲，導致出現了參演節目的思想內涵稀松、本體特征不明、形式大于內容等等問題。但通過這些年的“以評促演”即依靠專家評選和點評等方式的撬動與拉動，逐漸有了較大改觀。演出內容開始豐富了，生活氣息逐漸濃郁了，藝術特色也比較鮮明了；那種穿靴戴帽、標語口號式的曲本內容大為減少，富有藝術內涵的形象塑造有所凸顯。涌現出的一批新作品、好作品，不僅展現了曲藝自身的藝術魅力，促進了傳統曲藝的當代傳承，而且宣示了向上向善的思想和精神，弘揚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釋放出強大的正能量。同時，也大大激發了廣大曲藝愛好者的創演熱情，展現了上海群文曲藝隊伍的潛質與才藝。特別是那些具有上海本土特色的曲種樣式，在展演展評活動中一再得以展示，一方面讓老百姓喜聞樂見，另一方面也豐富了現代上海的文化內涵，重塑著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人文氣質。參與演出者的團隊合作精神，以及演出隊伍呈現年輕化的發展趨勢，也給人耳目一新的振奮之感。

我們知道，作為綜合性很強的表演藝術，曲藝的創作與表演，基本上包括曲本創作和舞臺表演兩個方面。在那些有音樂性的曲種創演中，還有著唱腔設計和器樂伴奏乃至舞蹈輔助等等方面的參與。而在現代條件下，所有的曲藝表演，都會需要舞臺美術的運用包括服飾、化妝與燈光、音響等的配合。但綜合這些年的觀感，我覺得形式問題包括偏離本體的創新訛誤并不難解決，一旦明白了曲藝到底是什么，就會得以矯正。而恰恰是原創性很強的內容生產即曲本創作，才是掣肘曲藝發展的核心問題。正如戲劇界流行很廣的一句熟語所說：“劇本劇本，一劇之本。”對于曲藝的創演而言，何嘗也不是“曲本曲本，一曲之本”。因此，這里我想著重談談曲本創作方面的一些基本問題。

一、關于題材的開掘和主題的提煉及表達問題

之所以要談這個問題，是因為筆者經常發現，許多作品大多停留在宣傳品的層面。存在的問題是：反映生活比較浮淺，寫的多屬生活中表象的東西，內容因而比較單薄，主題立意是通過比較直白的“標語口號”喊出來的，而非通過藝術形象的豐滿塑造，自然而然地展示出來。比如那些表現反對賭博、重視消防安全、防止詐騙等等內容的作品，題材都很好，但由于沒有提煉出生動的故事情節，塑造出動人的人物形象，往往就成了直白的說教，不能給人藝術上的感染。為此，要求我們一定要分清藝術品和宣傳品的區別。雖然藝術品也有宣傳的功能，但它是通過藝術形象的感染力和藝術的審美來實現宣示效果的。

浦東新區周浦鎮的浦東宣卷《紅梅勸酒》是一個比較好的作品。它寫的是反對酒駕的題材，但作者沒有直奔主題，而是注重從生活素材中加以提煉，通過一個生動的故事和鮮明的人物形象來演繹主題：某飯店的女老板紅梅熱情、聰明、機靈、能干。一次，接待兩個開車來的客人，兩位客人因生意受損，心中不悅，很想借酒澆愁。紅梅為了防止他們酒后駕車，假意與他們一起喝酒，并以幫他們洗車為由，要來他們的汽車鑰匙，后來還在車上做了手腳，致使汽車無法發動，進而又留兩位客人于飯店住宿，從而巧妙地避免了一次危險的酒駕。這個作品的亮點，在于寫出了紅梅勸酒的原由，即在后面寫了一段紅梅的回憶，說明幾年前她的丈夫因為碰到酒駕司機開車而喪了性命。正是這樣的切膚之痛，使紅梅對酒駕的危害性認識深刻，也格外珍惜生命。她千方百計阻止酒駕，甚至不惜招致誤會，就極其合理和可信。所以這個作品的人物很鮮活，主題也表現得很自然、很突出。這樣處理，顯然比直白地說“反對酒駕”要藝術得多、有力得多。

我們從生活中得來的創作材料叫素材，但它往往具有復雜、紛繁、零散的特點。因此，作者必須把各種生活現象和人物活動加以綜合、概括和歸納、提煉，使之成為比較系統和完整的內容。而對題材，魯迅說過：“選材要嚴，開掘要深，不可將一點瑣屑的沒有意思的故事，便填成一篇。”

有了題材，還要提煉主題，也就是確定立意。關于主題的確定和表達，一是要集中。像長篇小說，篇幅浩繁，可以允許有多個主題。比如《紅樓夢》有百余萬字，既有反映封建大家庭衰落的主題，又有寶黛愛情悲劇的主題等等。但是作為篇幅短小的曲藝小段，由于承載的容量有限，就要求主題比較集中。浦東新區航頭鎮演出的快板《百家宴》，初演時主題不夠集中：既想寫敬老的問題，又想寫社會和諧的問題；開始寫敬老的百家宴，接著寫兩戶鄰居的矛盾，顯得有些表達分散。后來，他們做了認真修改，把主題集中到了反映社會和諧的問題上：浦西搬來的崔大力和本地人王小帝同住一幢樓房，崔大力住樓上，喜歡養花，澆花時常常把水滴灑到樓下；王小帝住底層，利用天井種菜，施肥散發出陣陣臭味，不時地飄到樓上。兩人因此鬧起了矛盾。修改后的情節為此調整為：百歲老人想出一個妙招，即發動大家參照傳統習俗，搞一次叫做“百家宴”的拼菜聯誼活動，而且要崔、王兩人合燒一個名為“香芋桂花蜜”的菜。這樣一來，二人為了聯手合作，也有感于百歲長者的勸和苦心，欣然摒棄前嫌、終于和好“香甜”。這樣一來，矛盾自然化解了，主題也就集中了，舞臺效果隨之自然好了起來。

關于主題的表現和表達，二是要通過人物和故事自然而然地展示出來。寫曲本和進行其他文藝創作一樣，不宜直奔主題，更不要用作者的話或人物的話直白地說出主題。恩格斯曾經批評德國劇作家席勒，把主人公“變成時代精神的單純傳聲筒”。為此他明確指出：“傾向應當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而不應當特別把它指點出來。”對此我們要時時記取。群眾文藝包括群文曲藝創演的一大特色，就是快捷、及時、接地氣，用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反映群眾身邊的人和事，關切群眾關心的情與理，但往往會因此流于膚淺和直白，不夠蘊藉和藝術。恩格斯的經典之論，對此無疑是深刻的警醒。

二、關于故事、情節和結構問題

曲本作品除了抒情性的、說理性的、知識性的、趣味性的，或描繪自然風光的之外，一般都需要有一定的故事性。甚至可以這樣說，有沒有一個好的故事，是決定作品成敗的關鍵。而好故事的要素，是要求有相應的豐富性、生動性、曲折性和合理性。

奉賢區金匯鎮創作演出的鑼鼓書《網絡協議》，故事比較生動，寫了兩個患病小姑娘之間發生的事：重慶的女孩菲菲幼年遭遇車禍，雙目失明；而上海奉賢的小姑娘小燕卻患了尿毒癥。她們遠隔千里，但因病相憐，互相同情和呵護，通過網絡交友后，簽定了一個協議，約定一個為對方捐腎，一個為對方捐眼角膜。故事開始在小燕病情轉危之時，菲菲和他爸爸得到消息后，立刻從重慶趕到奉賢來找小燕。但此事引起了小燕媽媽的誤會，她懷疑對方是網絡騙子，對網絡協議不理解也不認可。認為小燕病危之時，他們趕來上海是迫不及待來取她的眼角膜。實際上，聞說小燕病危，菲菲特地到醫院做了配型體檢，且各項指標合格；急匆匆趕到上海，是為了給小燕捐腎，以挽救她的生命。當誤會冰釋，小燕媽媽才恍然大悟，進而感激涕零。故事寫得很感人，生動表現了“網絡千里來連線，愛心協議惠雙邊。莫逆之交兩姐妹，深情厚誼暖人間”的題旨。

閔行區新虹街道的故事《香水百合》，是講一束百合花引發的故事。情節其實很簡單，但作者寫得波瀾起伏，漣漪層層。故事從一個快遞員送來一束來處不明的香水百合花開始，其間有幾個轉折：起初女主人公文亞以為是丈夫鐘辰送的。因為從剛戀愛到結婚后，多年來鐘辰每逢文亞生日，總要送上一束香水百合花。但最近幾年，兩人經常為一些小事而發生爭吵，鐘辰也沒再給文亞送花。因此，文亞重又見到百合花，自然非常高興；鐘辰回家之后，文亞發現百合花并非鐘辰所送。那么，百合花究竟是誰送的呢？由是形成懸念。而這神秘的百合花，先是引起鐘辰的疑慮：他看文亞近來穿著粉色套裝，戴了戒指，新做了發型，不禁懷疑是文亞的老情人或新朋友所送。但話語一出，文亞勃然大怒，把準備好的一桌飯菜全給掀翻了；后來文亞想，今天又是情人節，這花會不會是鐘辰的情人送給丈夫的鐘辰的呢？于是兩人鬧得不可開交。正在此時，峰回路轉：鐘辰的母親打來電話，說這花是她這個做婆婆的送給兒媳文亞的生日禮物。如此這般，鐘辰母親的苦心勸解和真情溫暖，便化解了這對小夫妻的積怨、猜疑與矛盾，于是重歸于好。這個故事并不長，但有曲折，有懸念，一波三折、環環相扣又峰回路轉、層層遞進。關鍵是文亞的生日正好恰逢情人節，算是故事構思中的一個重要設計，如果沒有這一設計，故事就勾連不起來。這也說明，結構內容時，巧妙的構思和奇特的創意，是至關重要的。

三、關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問題

敘事性曲本作品的創作核心，是要著力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前面幾個比較好的作品，都是采用不同的藝術手段，塑造了比較鮮明的藝術形象，給觀眾一定的藝術感染。無論《紅梅勸酒》中的紅梅，《網絡協議》中的菲菲、小燕、小燕媽，《香水百合花》中的文亞、鐘辰及鐘辰媽，還是《百家宴》里的百歲老人、崔大力、王小帝等等，都給人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還有一個作品，是青浦區華新鎮創演的上海說唱《三個菜花》。內容寫孤寡老人王大伯在網上認識了一位女朋友菜花，一天，他們約好了要見面。結果先后來了三個“菜花”：第一個是年輕的志愿者，她在網上看到王大伯的情況，決定做志愿者來認領撫養王大伯；第二個是社區衛生站的家庭醫生，為了與王大伯簽訂醫療協議，前來上門服務的；第三個是同村的阿鳳，網上名字叫菜花，而這才是王大伯黃昏戀的對象。作品運用誤會法，分別寫了三個不同的菜花，人物形象還是比較鮮明的。作品以此反映了新農村的新生活方式，以及新的道德風尚，展現了一幅社區和諧生活的美好圖景。

而嘉定區南翔鎮的蘇州彈詞表演唱《一枚婚戒》，則以真人真事為基礎進行創作，描寫一位誠信經營、拾金不昧的洗衣店老板阿木靈，20年間拾到現金與物品，總是歸還失主，總計折合人民幣超過30萬元的事跡。作品通過阿木靈把一枚價值不菲的鉆戒物歸原主，表現了他的高尚情操。這個作品的唱腔音樂設計也不錯，整個舞臺呈現也豐富，只是布景有些多余。因為，曲藝作品中的環境描寫，不像戲劇要用布景來建構，而是主要通過語言的鋪陳和演員的動作進行表達和模擬。這也說明，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環境的描繪和舞臺的美化，一定要按照曲藝的特點來進行。塑造人物固然要在言行、思想及心理活動上多多著墨，但其他外在的因素也不可忽視。同時，那些成功作品的創作經驗告訴我們，好的作品往往注意以人物為主干，以人物為中心來組織結構、安排情節，并讓情節尤其是細節成為人物性格發展的歷史及其表征。換句話說，要讓情節為表現人物服務，而不讓情節淹沒了人物。

總之，群文曲藝的曲本創作，要把握好兩點：一要掌握好曲藝的藝術規律，加深對曲藝的本質特征包括各個曲種形態特點的認識，提高駕馭曲藝形式的能力，充分發揮曲藝的功能和優勢；二要抓住曲藝曲本即演出腳本的創作這個重要環節。首先抓好本子，其次進行排演。為此，就要反復論證和選取題材，精心構思和組織情節，下大力氣塑造藝術形象，同時注意提煉主題。千萬不能本子草草寫成、還沒過關，就匆忙設計唱腔、投入排練，結果只能是事倍功半。創作不是一錘子的買賣，尤其需要精雕細刻、反復打磨的工匠精神。對那些有基礎、有潛力的本子，也不要輕易丟掉，而要反復調整、深度加工，才能使之成為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