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勝
古人把“立言”當作“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中華傳統文化中許多優秀的散文到今天依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我覺得首要的原因是這些文章的作者都秉持了“文以載道”的傳統,對創作文章懷有敬畏之心。譬如,在唐宋八大家這里,文章與事業、道德、思想處于同等的地位,寫文章“立言”的意義不在從政做官之下。韓愈在答《李翊書》中說:“君子處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則施于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后世法。”柳宗元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講述自己作文時的敬畏之心,“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
先賢作文時的敬畏之心,值得萬世師法。創作散文時有了敬畏之心,就會用嚴謹的態度、虔誠之心去創作,就能遵循散文創作的基本準則和規范,自覺地約束自己,不作無病呻吟、浮華淺薄之文。
那么,在具體實踐中,我覺得散文創作還有這么幾個值得關注的地方。首先散文要樹立藝術品的觀點。藝術品講究獨特性,散文創作就應該別出心裁,寫出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別人都這么寫的,你就不要這么寫,繞過去,獨辟蹊徑,寫出自己的特色。譬如韓愈寫《送李愿歸盤谷序》,通常的寫法無非是歌頌山林隱逸,再加上一些寒暄客套的文字。韓愈卻深于立意,精心構思,在送李愿隱居山林的詠嘆中,表達出自己對官場丑惡的憎惡和對隱居生活的向往,使作品具有了更廣泛、深刻的社會意義。散文創作的獨創性,為歷代散文大家所推崇,蘇軾的觀點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散文的別出心裁,不僅指思想和結構,散文是語言的藝術,獨特的語言表達方式也能讓讀者眼睛一亮,收到異曲同工的效果。
散文創作既然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那么作家要盡可能多地具有淵博的知識。北齊人顏之推說: “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強調的是厚積薄發,在文學史上留下璀璨華章的大家無不博覽群書。譬如,柳宗元就提出要向《莊子》《老子》《離騷》《史記》等學習借鑒,博采經、史、子、集等著作中的藝術經驗。當代散文大家秦牧,其作品古今中外、天文地理、科學文藝、逸事趣聞、世態人情無所不包,具有淵博的知識性。他常在一事一物的敘述中夾入豐富的知識,然后引出結論,使得他的散文具有深廣而遼闊的特點。有了淵博的知識,看山就不僅僅是山,看水也不僅僅是水,就有了豐富的內涵,山水的顏色就隨之滋潤多彩起來。只是,有了淵博知識切忌在散文創作中“掉書袋子”,要把淵博的知識有機地融入自己的文字中,而不是硬生生地鑲嵌進來,有了“夾生”的感覺。
魯迅文學院研究員王彬先生說,從敘事學的角度,散文作者就是敘述者,作者直接進入文本,敘事圍繞真實的個人展開,因此敘事是真實的,情感是真誠的。這就引出了散文創作的另一個規律,散文創作要有“我”在場,有“我”的真情實感。不少人游歷一番山水后,寫下“到此一游”的文字,敘述者是第一人稱“我”,所見所聞是真實的,情感也不缺乏真誠,但缺少自己獨特的體悟,所以,讀來仍然味同嚼蠟。散文創作中的“我”不僅指的是以“我”為敘述視角,“我”更要見別人之所未見,思別人之所未思,具有自己獨特的個性,這才是散文創作有“我”之大義。
文無定法,在遵循散文創作的基本原則下,我認為適當采用其他體裁的藝術手法,也能豐富散文這種文體創作的可能性。散文創作雖然以真實和真誠為前提,但并不拒斥個別細節的合理想象。另外,在散文創作中偶爾使用小說的手法,插入人物口氣,也能收到描摹人物曲盡其妙的效果,這樣的例子在不少當代散文大家乃至古代散文大家的創作中都有實踐,譬如桐城派方苞的《左忠毅公逸事》,寫左光斗賞識史可法,“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者,惟此生耳。”那么,散文作家也不妨嘗試一下其他體裁的創作,博采眾文體之所長,“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也許更能創作出大放異彩的華章。
(作者:《中國作家》文學版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