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顏值、有溫度的歌劇院是怎樣煉成的

孔冰欣

其實，建造上音歌劇院，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團團轉”。

黑格爾曾這樣闡述音樂與建筑的關系：“音樂和建筑最相近，因為像建筑一樣，音樂把它的創造放在比例和結構上。”

而“音樂”和“建筑”的組合，會達成藝術最和諧的共振。

由上海音樂學院負責建設，法國包贊巴克建筑事務所、同濟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集團）有限公司、徐氏聲學、英國劇院設計咨詢公司等中外團隊聯合設計的上音歌劇院，正是藝術共振后孕育的一個masterpiece，流淌出幾分恰到好處的élégante，幾分詩意且時尚的海派風情。

一座高顏值、有溫度的歌劇院是怎樣煉成的？

這其中，有建筑哲學的秘密，有凝神屏息的思考，有反復求證的打磨。

這其中，是攻堅克難、精益求精的大國工匠精神。

一首空間組合詩

“空間詩人”包贊巴克（Christian de Portzamparc），是法國首位獲建筑界最高獎項普利茲克獎的建筑大師。1994年，他因巴黎音樂城項目以及在巴黎的“開放街區”實踐名揚全球建筑界——讓他獲得鮮花與掌聲的巴黎音樂城項目，東翼是向市民開放的藝術空間，西翼是為國家音樂舞蹈學院提供教學實踐的場所，形成三角形街區。所有空間或面向城市，或面向公園，通透而流動。因此，此次包贊巴克為上音設計面向學校和社會的歌劇院，可謂駕輕就熟。

上音歌劇院項目負責人王似頻對記者表示，“造一座歌劇院，太辛苦了”。

包贊巴克找到音樂和空間情緒力量的“通感”，雕琢出“內外兼修”的上音歌劇院。

“上音上下對這塊土地的期待和向往延續了很長時間。我們受師生重托，對怎樣處理學校最后一塊可以開發的寶地，但覺責任重大，如履薄冰。這牽涉到對周邊的認知，地處歷史風貌保護區核心地帶，新建的建筑，標準上嚴格受限。它要符合城市的肌理、符合保護區的風格、符合學校學科建設及未來發展之需。斟酌再三，我們最后定下了對設計師的要求：一、不要商業設計師，藝術先行。二、必須造過歌劇院。歌劇院是最難做的建筑之一，其聲學要求、舞臺功能、人流動線安排等，難度遠超一般建筑。三、能夠理解本地歷史風貌，能貼合地域審美口味的。經過仔細甄選，包贊巴克脫穎而出。除了巴黎音樂城項目，他還設計過盧森堡愛樂音樂廳、巴西里約熱內盧音樂城、摩洛哥卡薩布蘭卡國家歌劇院等，又親自兩次來上海踩點，在上音周邊品茶賞景，感受街區骨子里那點法國基因、感受城市人文氣息，其能力和誠意毋庸置疑，的確是最合適的建筑師人選。”

此前，上音歌劇院項目團隊還對國內外一流劇院做了大量梳理，從國家大劇院、廣州大劇院、青島大劇院、哈爾濱大劇院，到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漢堡國家歌劇院等，“我們是站在大家的肩膀上汲取經驗之談，從而形成自己的方法。‘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造自家歌劇院，可不能打無準備之仗，”王似頻笑道，“2011年交出第一份設計用書，2016年開工，2019年竣工，這是一段漫長的旅程，但，值得。”

最終呈現在我們眼里的上音歌劇院，完全符合聲學品質的高標準嚴要求，層層遞進的高度（沿街高度不超過18米;第二高度24米;最高點34米），雅致的顏色、優美的曲線、協調的規格、精細的材料，無不體現了“步步為營、千錘百煉”的匠心。

渾然天成——歌劇院融入背景，達到一種渾然天成的境界，要做到這點，非常考驗設計師的功力，不過對包贊巴克而言不是問題。他從不把建筑和城市割裂開來，建筑學院畢業后，他先與社會學家一起去理解住宅鄰里的本質、城市和建筑的社交功能，然后領悟，建筑師的職責是讓城市快樂起來，建筑設計要從城市尺度出發再到單體建筑的推敲。所以，他表示，“我可不想讓上音歌劇院像一個怪異而龐大的UFO那般突兀出現”。包贊巴克充分考慮周圍已有建筑的形制和韻律，以及上音校園的面積和風尚，對歌劇院進行了精確到厘米的設計。場館墻體色調、質感摩登，又呼應四周建筑物的磚體樣式;入口三角形廣場上和觀眾廳的四層都設置了花園，為周邊密集的樓群帶來自然的氛圍;“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的啟發，造就了“空”——上音歌劇院有很多公共和通透的空間，采光和流動感極佳;建筑不同體塊之間，用走廊及天花板上的五彩色塊流線聯系起來，而劇院大堂作為公共空間及各個功能廳的連接，也是建筑內部與外部的連接;對色彩的抒情化運用，不經意地點綴了嚴肅的幾何體，恍若一股流淌的汩汩清泉。

包贊巴克找到音樂和空間情緒力量的“通感”，雕琢出“內外兼修”的上音歌劇院。

一切美好的體驗

一座建在市中心，與地鐵站點比鄰，沒多少空間可以讓人“縱橫捭闔”的歌劇院，讓施工隊有點“抓狂”。

外觀上，上音歌劇院是一首空間組合詩，高顏值、高回頭率;而上音歌劇院內部與眾不同的舞臺技術，更是笑傲江湖一騎絕塵、必須花大篇幅展開講一講的“上音獨門配方”。

一是瓦格納系統。上音歌劇院整體的舞臺機械采用瓦格納操作系統，這個和歌劇大師同名的瓦格納比羅舞臺系統公司（Waagner-Biro Austria StageSystems AG）來自奧地利，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專業舞臺機械系統制造商和承包商。先后承擔了悉尼歌劇院、哥本哈根歌劇院等多個世界最著名項目的舞臺機械工程——哥本哈根歌劇院是世界上最現代的歌劇院之一，也是上音歌劇院設計的主要參考。

二是在品字形舞臺靈活移動的車臺。在品字形舞臺的主舞臺、后舞臺和左舞臺，車臺都可以自如移動。除了常規前后運行外，還可以在主升降臺實行90度拐彎前后運行，滿足各種形式的演出、滿足各種挑剔的導演，也給藝術家們提供了更大的創作空間。

三是富有彈性的吊掛式芭蕾舞車臺。由于劇院的場地限制，芭蕾舞地板并沒有以傳統方式儲藏在地面，而是懸掛式儲藏，需使用時放在車臺上開出。芭蕾舞表演的站立和彈跳對地板有極高的要求，為了保證其應有的品質和彈性，車臺共有四層：支架、龍骨、復合地板，以及來自英國的Harle Quin地板膠。Harle Quin地板膠穩固、柔軟、耐磨，且防滑。為了追求極致的舞臺效果，每一次芭蕾舞演出都會重新鋪設Harle Quin地板膠。

四是座椅背后的新媒體交互觸摸屏。池座與池座高區所有法國進口的座椅背后，有可顯示8種語言字幕的新媒體交互觸摸屏。很多觀眾會擔心屏幕過亮會影響觀看演出的體驗，其實沒必要擔心，所有屏幕都設置和調試了亮度，亮起時像罩上了防窺膜的效果，并不會影響演出的觀看。另外，絲絨座椅的“上音藍”也值得一提——其底色取自巴黎附近一座古老歌劇院修復后露出的藍色，在此基礎上又加了點灰，最后調出了只此一家的“上音藍”。

五是從下往上的大幕儲藏升降機。同樣是由于場地的限制，大幕的儲藏充分利用了舞臺下的空間。而且，上音歌劇院的大幕儲藏升降機是自下而上往上輸送幕布的，這也是在其它劇院極為少見的。位于地下的大幕儲藏機，在為升降舞臺提供動力與電力的基坑側方。

上音歌劇院如同一首空間組合詩，結構通透，色彩流動。

六是ETC成像燈、Martin LED 電腦燈。現在歌劇院使用的是ETC燈光系統，現有的舞臺上方的耳光、面光、頂光也都來自于美國的ETC燈光公司，追光則使用著名品牌Robert Juliat。ETC燈具提供的切片可以呈現不同的幾何圖形，起到特殊的舞臺照明效果。至于來自丹麥的Martin LED電腦燈，光源顯色性好，可以根據不同的演出需要，營造出不同的氛圍和效果。兩者結合，能打造上佳的劇院燈光效果。

上音歌劇院內部與眾不同的舞臺技術，更是笑傲江湖一騎絕塵、必須花大篇幅展開講一講的“上音獨門配方”。

七是歌劇廳最高處的“葡萄架”。卷揚機房在葡萄架兩側，是劇院吊桿的動力來源。“葡萄架”地面由一根根鏤空鋼架組成，僅供舞臺工作人員行走使用。

想領略最新舞臺“黑科技”嗎？想360度沉浸表演徜徉藝術銀河嗎？上音歌劇院，帶你上天入地帶你飛。

一萬個幕后故事

我們見證了輝煌，可是輝煌背后的故事，常人不知。

試想：一座建在市中心（條條框框限制超多），與地鐵站點比鄰（不能深挖，地鐵又有噪聲），沒多少空間可以讓人“縱橫捭闔”的歌劇院，該多么讓施工隊“抓狂”？！

上音基建處處長毛勇全卻居然挺過來了。這位和建筑物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老法師告訴記者：“哎喲，傷腦筋，確實吃力啊。”

這個“燙手生活”，困難重重。首先，是地理環境的特殊性，淮海路什么地段，受到怎樣的關注，上海人都明白，此處已無須贅言。其次，是場地建設的局限性，雖說近32000平方米的總面積聽上去很大，可整個建筑占地面積6600平方米左右，而建筑地下基坑就要達到6100平方米，懂經的朋友都曉得，這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團團轉”。“歌劇院工程北臨淮海路地鐵1號線站點，其區間距離我們挖地下室基坑的邊線才8.2米——按規定，建筑物與地鐵保持安全距離的紅線是50米，所以挖的時候不容絲毫差池。西鄰歷史保護建筑，我們離它們的距離只有7.2米;南依上音老教學樓，和我們的距離是5米……很緊張，那我只有采取化整為零大法，將基坑分為A（最大）、B（北面）、C（南面）三部分，A坑再分三區，小心翼翼，要有序、要穩。”毛勇全表示，萬一地鐵因施工的緣故遭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是“對不起淮海路”，“不敢不怕啊，我要求當心再當心”！

第三個難點，是建筑功能的專業性，對科學、精密、安全的訴求。毛勇全講解道，工程地下面積近17000平方米，地上面積近15000平方米，其中地下三層的坑中坑最深處達17米，為避免塌方，施工隊采用地下連續墻、深層攪拌樁的辦法，先撐后挖、邊挖邊撐，保護措施盡量做到人力能及的滴水不漏。此外，為消化和吸收震感和噪聲，全浮結構的上音歌劇院實際上是建在153組彈簧（加起來共250只左右）之上，而這些“重量級”的彈簧有些能用塔吊吊放到正確的位置，有些位置沒法用塔吊，只能靠工人抬上去。“還有，舞臺、觀眾廳，施工時很多高排架，我年紀也不小了，有時候爬到上面，簡直像玩‘勇敢者的游戲……”

任務重，時間還緊。毛勇全把每一個節點記得清清楚楚：開工報告在2016年3月15日，正式開挖是2016年10月20日，2017年1月5日完成打底板，2018年1月30日工程結構封頂，2019年7月基本竣工。這里面，還穿插著“超乎想象的停工單”——進博會得停，衛生大檢查得停，創文明單位觀察評比得停，學校考試期間得錯峰。“該停的時候就得停，其它時間么，日夜不休的。外國人造這個歌劇院，我估計起碼要耗費10年辰光，我們更負責、更拼呀。總的來說，這次我最大的欣慰，是及時地完工了，沒發生任何安全事故，并且兩次被評為上海市建筑工程文明示范工地。”

和毛勇全一樣，王似頻也對上音歌劇院這個凝結了上音人無窮心血的藝術結晶感到驕傲。“你知道嗎，當初，我們還特意按照1：10的模型，所有曲面、材料、人頭按照技術參數做好，請專業人員測了五天五夜，再把模型測試結果比對電腦模擬得到的數據，發現基本吻合，才終于放心了。”“每一個座位，聽到的聲音都是清晰的、相同的。”“有一個專家曾足足在歌劇院里站了三分鐘，最后點頭——我沒有感覺到地鐵的震動，你們做得好。”

有形與無形，凝固與流動，音樂與建筑，融為密不可分的有機體，完成價值的疊加。我們相信，上音歌劇院對上音的學生來說，對來觀看演出的觀眾來說，對上海的市民來說，都是有溫度的、鮮活的、生氣勃勃的。這座嶄新的建筑將續存街區風貌、增加一抹亮色，并促使人們深入理解某種文化的本質。

國家大劇院原院長陳平說，上音歌劇院是目前國內最好的歌劇院，是有靈魂的歌劇院。

我們觸摸到了它的靈魂，我們感謝為它付出的匠人們。

辛勞操作，必有回報;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這次我最大的欣慰，是及時地完工了，沒發生任何安全事故，并且兩次被評為上海市建筑工程文明示范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