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婆婆

湯惠民

我有喜歡睡懶覺的壞毛病，如沒人叫、沒人吵，能一覺睡到太陽高照。

我的覺是被梁婆婆吵醒的。梁婆婆每天七點半準時到我家。來了之后，就開始掃地、拖地、抹桌子。她一邊干活，一邊和我老婆說起農村的事和她曾在別人家干活時遇到的新鮮事。被吵醒的我仍不想立刻起床，躺在床上饒有興趣地聽她有說有笑。起床后，到了客廳，她大聲地和我打招呼：“湯老板，早！”

梁婆婆是通過中介來我家幫忙的。沒干幾天，她就不止一次地說要走。后來才知道她是嫌我家只有上午半天的活，工錢也不算多。好在不長的時間，她又接了一家只干下午半天的活，這才繼續留在我家。

我老婆原本也是個農村人，做起家務也是一把好手。有梁婆婆來幫忙她也還是忙個不停。她和梁婆婆共同擇菜，分別淘米、洗菜，配合得就像親姊妹。老婆性格偏內向，平時話不多；梁婆婆性格外向，快人快語。老婆是她最好的傾聽者。我也喜歡聽她說，我們全家人一點也沒把她當外人看。

梁婆婆年齡比我小，比我老婆大。雖然看起來不算年輕，但臉色紅潤，大手大腳，一把濃密的頭發用一根皮筋系在腦后，一看就是個樸實的女人。她一陣風似把活干完，才稍歇一會，喝口水。她菜做得很好，尤其擅長梅干菜燒肉、素雞燒肉。等她把煤氣扭到最小火時，差不多就到了她要離開的時候了。

幾個月干下來，一天她突然說：“我哪兒也不去了，就一直在你家干。”

我問：“別人家錢給得多，你也不去嗎？”

“錢再多也不去。你們家人蠻好的，我干得開心。”梁婆婆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說。老婆很喜歡她這種快人快語，說話不彎彎繞的個性。

梁婆婆說，她下午干活的那戶人家，錢雖給的不少，但家中老太太的性格特別古怪。她做事的時候，老太太總是跟在后面，生怕她做錯了什么；她要喝水，老太太讓她自己從家帶杯子；水喝多了，要上衛生間，老太太又說，你哪來這么多尿？總之，梁婆婆感到很不自在。梁婆婆說要不是老太太的兒子極力挽留，我早不干了。老太太被兒子說了后，改變了不少。我老婆也勸她繼續在人家干，她這才不鬧著要走人了。

梁婆婆說：“還是你們家人好，什么都不計較，什么都隨我，好壞都不說。”

聽梁婆婆說多了，我對她家的情況也基本了解。她家住在平山腳下。經親戚介紹和鄰村的一個老實但讀書成績很好的男人結婚。婚后生了一對女“雙寶子”。正巧鄰村一對夫婦生了一對男“雙寶子”。于是兩家商量，調換了一個，這樣兩家都是一兒一女，皆大歡喜。因為兩個村隔得不遠，兩個孩子長大后都知道了實情，但誰也沒有回到親生父母家中。

梁婆婆說她后悔了，如果不換一個兒子的話，就不用又借錢又貸款的在城里買房子。自己和老公都是五十大幾的人了，還出來打工賺錢。她笑著說這話，我們也不知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繼續說：“你們給我的工錢，兩趟超市一跑就剩不了多少了。”

說實話，就算梁婆婆不主動開口，我也會想力所能及幫幫她。我為她媳婦找了份離家較近的工作，雖然因她不滿意而沒成，但她卻很感激，一個勁地謝我，反倒讓我過意不去。

她邀請我們到她農村的家玩。說她家四周全是茶園，有山有水，風景好、空氣好，春暖花開帶小孩去玩，保證玩得開心。

老婆推托了好幾次了，再不去，梁婆婆就要不高興了。清明后的一個星期天，我們全家，還帶著外孫女朵朵，按她發來的微信位置，開車去了她家。

農村的房子蓋得很漂亮，前后都有院子。還有一戶門前竟有兩尊一米多高的大石獅子，大門兩旁的金色對聯是用陶瓷燒制成的。解放前的地主大院，也沒有現在村民的房子豪華、氣派。多數人家院門緊閉，我想敲門找個人問問梁婆婆家的具體位置都找不到，只好打電話求助。

梁婆婆讓她妹婿騎著摩托車把我們迎到她家。梁婆婆說她妹婿人很“合適”，朋友很多，混得不錯。在她看來，她妹婿一定和我談得來。她妹婿姓徐，在街道供電所上班，也算是吃皇糧的人。交談中說到的人，有好幾個我也認識。

我和徐師傅坐在院子里聊天，外孫女朵朵和梁婆婆的孫子豪豪，還有另一個小男孩玩得熱火朝天。朵朵的臉上像是涂滿了油彩，小嘴巴說個不停。在農村廣闊天地里，朵朵跟在兩個小哥哥后面撒歡地跑，兩個婆婆跟在后面追……

梁婆婆煨了一只老母雞，炒了豌豆頭、水蒲芹、荸薺等農家菜。這些菜農貿市場也能買到，但哪有農家菜來的水嫩新鮮？

飯后，梁婆婆騎著一輛和她身材相匹配的大電動摩托，在前面引路，我開著車跟在后面，去附近茶園游玩。梁婆婆的娘家就在茶園附近，這個地方叫“小梁營”。這里和梁婆婆描述的一樣，真是個世外桃源。有青山綠水、鳥語花香，有桃樹、李樹，還有我從沒見過的玫瑰色樹葉。這很像是詞中所言：“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一片片翠綠的茶園中，農婦的雙手上下翻飛采茶忙。村里的男人、女人們都是打工的打工，采茶的采茶，只有上了年紀的老翁、老嫗每天倚門盼著兒孫歸。難怪我很難找到人問路了。

謝絕了梁婆婆留吃晚飯的好意，接受了梁婆婆一大捆自家種植的萵苣，我們便回到家中。

星期一早晨七點半，梁婆婆進門換鞋時說道：“今天真熱，棉拖鞋穿不住了，拿雙塑料拖鞋來。”她脫下襪子，光腳穿鞋。她十個腳趾細細長長，舒舒展展，很美。

老婆正在喂朵朵早飯。朵朵見到梁婆婆，奶聲奶氣地說：“我就要梁婆婆喂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