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茲
2018年11月底,在浙江臺州舉行的中國民營經濟發展論壇期間,筆者和一些家族企業朋友進行了深度交流,感觸良多。
有人對未來前景不可捉摸,有人對營商環境仍有微詞,有一種感慨更令筆者深思。一些企業家捫心自問:這么多年來做企業究竟是為了什么?這種帶有哲學意味的思索,多出自草根出身的第一代企業家,改革開放40年來大浪淘沙中的佼佼者。
如今,相當多的家族企業開始同時進入思考期,這些對國內外市場風雨高度敏感的企業家,在看似放緩腳步的同時,卻勤于思索、腦洞大開。面對不確定的外部世界,無論是小概率的“黑天鵝”還是大概率的“灰犀牛”,以及內部亟待轉型的企業和對接班模棱兩可的兒女,他們該如何從當初僅為生存和溫飽打拼的家族企業,到今天摸索和思考該怎樣走向“家族事業”呢?
“家族事業”
背景下的代際傳承
家族企業和家族事業僅一字之差,其內涵和外延卻有著不同的深度和廣度。簡單地說,如果家族企業還只是停留在物質層面的話,那么家族事業則已上升到了精神層面。家族企業與家族事業既有區別又有聯系,二者同樣是商業組織,但家族事業至少還包含以下兩大維度:
一是長度,即持續性。在已經完成或正在完成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中,這種傳承不僅包括物質財富還包括精神財富,諸如社會責任、企業文化、價值觀等。這些超越商業價值之外的要素,不僅在家族內部代代相傳并發揚光大,而且可以在整個企業中進行傳遞和實施,在實踐過程中,不是建立在個別應急或短期項目上,而是已抽象成為正式的家族哲學和行為規范,并使企業員工對此有清晰的了解和統一的執行力。譬如,方太茅理翔家族在一代和二代之間的“創業式傳承”過程中,提煉出“口袋理論”、“人品、企品、產品三品合一”、“為了億萬家庭的幸福”等理念。方太還通過創辦研習儒學的“家業長青接班人學院”,以及捐資浙江大學建立企業家學院,為培養更多優秀的家族企業年輕一代,對社會做出長期的承諾。
二是深度,即專業性。除了制定商業計劃,家族事業還會根據企業的自身發展需要,制定長遠規劃,加強機制建設,設立專職人員和部門,或聘請第三方專業機構,用以支持其經營理想和社會價值。譬如,李錦記家族就專門成立了家族委員會,他們制定家族憲法,建立家族議會、家族辦公室和家族基金以及家族學習與發展中心,這些機構由家族成員分工負責打理。李錦記還在公司成立了家族企業群體事務部門,作為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創新。這些探索和努力,正得以引領一個百年傳統家族走上現代家族治理與傳承的道路。
古人云:“所營謂之事,事成謂之業。”家族企業所營,多具三大特征:一是產權明晰,正所謂“有恒產者有恒心”;二是要傳承,故多作長期取向;三是愛惜羽毛,格外珍惜家族榮譽。筆者曾在東京豐田中心看到豐田章男總裁的一段話:“正如你們所知,我是豐田創始人的孫子,所有車輛上都印有我的姓氏——豐田。我會比其他人更希望豐田汽車是安全可靠的。”
學者研究表明,那些在社會責任方面做得好的企業,也往往擁有更長的生命周期,而家族企業所追求的也正是健康傳承的可持續發展。家族企業不能沒有商業價值,否則無法生存,但在追求商業價值的同時創造社會價值,則是企業家精神的煥發和企業內涵的升華,這也是家族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所需承擔的歷史責任。事實證明,只有家族企業走向家族事業,才有可能成全百年老店甚至千年老店的追求。
家族事業所涉及的理論和實踐,與中華傳統文化中蘊藏的道德倫理“義利觀”息息相關。家族企業自古就有以財富回報鄉土的傳統,不乏“富且仁”,真誠回饋社會之士,善行公益、扶危濟困一直是中華商道的崇尚之風,經久未絕。
安德魯·卡內基曾說:“那些從經濟繁榮中獲益最多的人,有義務用他們的財富和才華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中國內地家族企業因歷經數度社會動蕩,還沒有機會孕育出像西方羅斯柴爾德、摩根家族等那樣的百年典范,缺少多代成功傳承及具備家族事業特征的范例,但這并不妨礙人們用更長的歷史尺度來觀察和期待中國的家族企業。
影響時代
與世界的“五六七八九”
改革開放40多年,以家族企業為主體的民營經濟“給點陽光就燦爛”,如同雨后春筍般迅猛生長,它們多從產業鏈最低端舍命打拼,含辛茹苦,鍥而不舍,建基立業,在自身贏得財富和榮耀的同時,也為整個社會做出了不可或缺的巨大貢獻。
2018年10月,筆者收到全國工商聯原副主席、中國民營經濟研究會會長莊聰生寄贈的大作《中國民營經濟40年》,書名的副題是一連串數字:從零到“五六七八九”。
在此前后,這一連串數字曾出現在2018年3月“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工商聯主席高云龍的講話中;曾出現在2018年8月劉鶴副總理主持的國務院促進中小企業發展工作領導小組的會議中;曾出現在2018年9月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的發布會中;還曾出現在2018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民營企業座談會上的講話中。
盡管這一連串數字近年曾多次在各種民營經濟的會議上被提及,但如此密集地出現在國家層面高規格的場合中,并被領導人親口講出卻屬首次。
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8月底,全國擁有個體工商戶6962.5萬戶、私營企業3000.2萬戶,占全部市場主體的95%以上。把民營經濟對國家的貢獻概括起來,就得出了“五六七八九”這一連串易記易懂的數字:即貢獻了50%以上的稅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80%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和90%以上的企業數量。
在過去的40多年,正是因為這一連串數字,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的經濟結構和社會面貌。如今的民營經濟,作為天然市場經濟主體,繼續在填補市場空缺、解決農村和城市剩余勞動力就業、拓展國際市場、推動政府職能轉變和啟蒙市場經濟觀念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有研究機構預測,今后這一連串數字還會繼續發生變化:在未來的10年,民營經濟對GDP的貢獻將提升至75%,并可能長期保持這一比例;對外投資將超過國企,并向70%乃至更大比重發展。未來的20年,民營企業在中國企業500強中會占據多數,其中相當部分還會躋身世界500強——2018年已有28家。中國的民營經濟將因此影響和改變世界的面貌。
家族企業的
社會責任貢獻
家族企業涵蓋了商業企業的全部特征,無論在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還是處于制度變革的發展中國家,都呈現出歷久不衰的優勢和魅力。
在當今全球主要經濟體中,有三分之二的企業依然是家族企業,即使是大型上市公司和跨國企業,也有相當大的比例由家族控制,他們貢獻著全世界大部分的就業和GDP。許多中國旅游者在海外購買的奢侈品和名牌,就多出自這些家族企業之手。
筆者數年前在美國底特律的亨利·福特博物館參觀時——這家莊園式的家族博物館,無論從規模還是藏品都可堪稱為國家博物館。看到過董事長小威廉·克萊·福特的一段話:“好的企業與偉大的企業之間是有差別的,一家好的企業可以提供優秀的產品和服務,一家偉大的企業也可以提供優秀的產品和服務,但它還要努力地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
年輕的中國家族企業與西方家族企業的發展階段不同,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向“好的企業”方向發展,他們中盡管少有像比爾·蓋茨和巴菲特家族那樣為了人類健康和全球環保而捐其所有,也鮮見成立類似洛克菲勒和古根海姆家族那樣的慈善基金會,但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做“好的企業”應該做的事情。
2018年12月,全國工商聯在北京發布《中國民營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報告分別從履行經濟責任、法律責任、環保責任、公益慈善事業和助力脫貧攻堅五個方面總結了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基本狀況。
報告顯示,民營企業一直是中國公益慈善捐贈的主力軍,占比超過50%,最高時達到64.6%,超過國企和外企的總和。在助力脫貧攻堅方面更為耀眼,截至2018年6月底,全國共有5.54萬家民營企業參與“萬企幫萬村”,精準幫扶到756萬名貧困人口,產業投入597億多元,公益捐贈115億多元,安置就業近55萬人,為全球的減貧和進步事業貢獻出中國方案。
而就在5年前,也就是2013年,還有權威研究機構在對外發布的報告中稱,民營企業在履行社會責任方面只是個“旁觀者”。對此,中國民營經濟研究會家族企業委員會通過全國性私營企業調研問卷,在獲得有效大范圍樣本數據基礎上進行分析研究,真實客觀地對家族企業承擔社會責任做出全面的呈現和描述,推出了《中國家族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受到社會各界的關注與肯定。
盡管創造利潤和增加財富是家族企業作為經濟組織承擔社會責任的本源,然而隨著社會發展和進步,企業的決策與經營,包括對投資者自身和員工、消費者、供應商、社區乃至自然環境產生的影響越來越被社會大眾所關注。家族企業在全球范圍內被期待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不僅要承擔普世的經濟和法律責任,而且被期待遵守社會道德和公共利益。
《易經》說,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簡言之,就是做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卻又幫助了他人。在詞典中“事業”一詞有多種含義,主要概括有四種,其中就有兩種是:“指人們所從事的,具有一定目標、規模和系統的對社會發展有影響的經常活動”和“有時事業也可以是一個家庭幸福的意義”。因此,家族企業在走向家族事業的過程中,既能對社會產生積極影響,也會使家庭幸福,而這也正是家族企業世世代代所追求的應有之意。
(本文節選自作者為《中國家族企業生態40年》撰寫的代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