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熱播劇《長安十二時辰》,將“里坊”重新帶回到我們的視線中。從公元前2500年的古代城市雛形,到隋唐城市里坊制的完善,“里坊”一直是中國古代城市居住組織的基本單元,也是行之有效的城市管理手段,但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與商業貿易的繁榮,里坊制度也逐漸退出了歷史的舞臺。不過,里坊作為與人們的居住生活關系最緊密的概念仍然長久留存在人們的心中。
一部熱播劇《長安十二時辰》,將“里坊”重新帶回到我們的視線中。從公元前2500年的古代城市雛形,到漢唐城市里坊制的完善,里坊作為與人們的居住生活關系最緊密的概念,一直留存在人們的心中。

藤花落遺址
中國最早的城市誕生于何時?它究竟是怎樣的格局?
目前,被史學界普遍認可的結論是:古代中國城市出現的時間節點是公元前2500年前后,建城時間最早、形狀又十分完整的城市之一,是史前龍山文化藤花落古城遺址。
這個古城位于今天的江蘇省連云港市連云區中云街道辦事處西諸曹居委會南部,在南云臺山和中云臺山之間的沖積平原上。藤花落是一個地名,現在它成為了中國最早城市的代名詞,學界一般稱“藤花落古城。”
從考古學家繪制的藤花落古城平面圖可以看出,這個古城在設計和修建上已經有了內外城的理念。內城方正,緊靠外城的東南墻。從張馭寰先生在《中國城池史》里提出的數據,可以看出這個城市的大小規模:全城總面積有14萬平方米,其中,內城有4萬平方米,長方形的外城比內城大得多,但它的功能顯然是附屬性和拱衛型的,這當然更突出了內城的重要性和突出地位。“如果不是有確鑿證據證明它是史前龍山文化時期的古城,人們或許會認為它是我國封建社會時期建的一座古城。”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考古發現,藤花落古城有35座房屋,其中有長方形的單間房、雙間房、排房以及回字形房、圓形房。這些房屋有序布局在城內,構成了人口集聚的形態,大小不同的道路將這些不同形狀的房屋相互連通起來,這大約就是最早城市的“里”的樣子。
在這個“里”的格局下,城市和人的關系在這里已經得到了初步呈現。
如果將龍山文化存在的約公元前2500年作為一個準確的時間節點的話,我們可以對比一下中國之外的印歐民族的歷史。公元前2500年,印歐民族自里海北岸大草原四散謀生,東行者入波斯印度,成為雅利安人,西行者入南歐,成為希臘人、拉丁人。在這個鄰近的歷史時期內,埃及王國的首都孟菲斯已經是一座有名的城市了。
和藤花落古城一樣,孟菲斯城內居住的人,大多是作為附屬性存在的奴隸。但無論是藤花落古城,還是孟菲斯,早期的城市都是封閉的,單元和單元之間布滿垣墻。這與其說是對人的隔離,不如說是對階級的隔離,奴隸即便是住在城市里,也不會是城市的主人,而是永遠的奴隸。
歷史往前走,城市逐漸出現,規模也在擴大,功能更加完善。公元前770年,周平王遷都洛陽。這個方圓15里的大城市大體上呈現為方形,12座城門分布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東西、南北向有9條道路。王宮修建在中央大道之上,王宮后面就是城市功能中最重要的市場。城市的布局中,
“前朝后市”的雛形已然呈現并被確定下來。在《周禮·考工記》里,城市的規制有了清晰的標準:“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這個標準成為我國漫長的封建時期城市規劃建設的參考范本。在清代著名語言文字學家和哲學家戴震繪制的《考工記圖》之王城圖中,我們可以直觀而清晰地看到這種“前朝后市”的格局。
無論是文本《考工記》中的寥寥數語,還是王城圖中清晰規整的經緯比例,中國古代城市到這里已經逐漸呈現出“里坊”的形態。然后,再經歷數百年的演進,到了西漢時期,“里坊”終于得到確立。
《管子》言:“故大城不完,則亂賊之人謀;郭周外通,則奸遁逾越者作。里域橫通,則攘奪竊盜者不止。閭闬無闔,外內交通,則男女無別。”文中的“里域”,正是里坊的最初形態。而按《說文解字》的解釋,闬,就是里門之意。
按照周長山先生在《漢代城市研究》中的觀點,里的社會功用大約有這些:生產的組織與協調;管理戶籍與征派賦役;維護社會治安;教化民眾。當然,從統治階級的需要而言,繁榮的王城不能沒有附屬于它的必要的建筑和人口,“里”是對“宮”的拱衛,因此,“里”必然有裝飾帝國繁榮景象的功能——無論這個繁榮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起碼,表面上看起來,它應該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
那么,“里”究竟是多大的人口規模?周長山先生分析認為:在全國范圍內經常性地保持百家(或數十家)一里的定制顯然是不太可能的。因此,與其將“里”作為一種以戶數為單位的行政組織,反倒不如將它看成一種區域性的地方行政單位。在城市里,這樣的行政單位存在,在城外也同樣存在,只是,城外的“里”更分散。
曹魏集團的鄴城在“里坊”的形態上更趨于成熟。從鄴城整個建設布局來看,曹操的確頗具匠心:宮城與外城明確區分,有明顯的中軸對稱線,形成市南宮北、宮民不參的棋盤式規劃格局,使統治階級與一般居民嚴格分開。這種規劃手法對以后的城市布局有很大影響,唐代的長安城、明代的北京以及日本的奈良,都深受這個設計的影響。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曹操可以算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城市規劃設計師。
鄴城的細節,在張馭寰的《中國城池史》里,描述得更為清晰:曹魏鄴城中間是一條從金明門到建春門之間的東西大道,貫穿全城。大道以南是全城街坊之所在,劃分為24個街坊,按功能分為三大區。西面是銅雀園區,園的西北建有三臺:銅雀臺、金虎臺、冰井臺。園內尚有兵馬庫、乘黃廄、白藏庫,都緊靠西城墻內的位置。銅雀園面積很大,是一組矩形的園地。中部的兩大塊相連,即西宮與東宮。規劃整齊,兩宮并列,是一種古制。東部為第三區,是戚里區,皇親國戚都住在這里,所以叫做戚里,共有6個街坊。其他為居住區。
“里”尚是新的城市形態,“坊”又隨之出現,它似乎是城市功能的擴展?不盡然。學者齊東方在《魏晉隋唐城市里坊制度——考古學的印證》中提出:“北魏到唐的文獻中,或云坊,或云里,二者并不連用,說明當時里坊是有區別的。”“坊”是一種劃分土地的方式,而“里”則是以“百戶為里”為基礎的戶口管理單位。“里坊制度使有軍事化性質的部落人口向城市行政管理化的居民過渡,原來相對獨立的游牧組織也向定居后城市統轄下的里坊組織轉變。”
到這里,“里坊”已經混為一體了。而奴隸社會時期在城市里作為附屬地位的奴隸,在封建社會時期,成為了有相對自由的城市子民,相對獨立自由和有保障的城市里坊生活,為里坊的繁榮發展奠定了堅實的人口和生活基礎,城市的煙火氣息越來越濃厚。
北魏洛陽城里,有了龐大的“坊”容:320坊,每坊見方,四面道路,并有坊墻,四周四個坊門。這個龐大的“坊”市陣容,為后來隋唐都城的里坊規制提供了很好的參考。盡管,隋唐兩朝的統治者,都把都城建設的參考依據指向西漢的都城,但北魏洛陽城以及更早時期的鄴城對隋唐都城建設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隋煬帝“改坊為里,每里置里司一人,官從九品下,至義寧初廢”,這是隋代大興城在城市管理制度上對后來的唐朝做出的貢獻。
經過漫長的歷史演進,中國古代城市里坊制的高峰期就此到來。唐長安108坊的出現,掀開了里坊恢弘而華美的歷史篇章。“安定”“修真”“平康”“親仁”“靖安”“通濟”……它們的名字寄托著唐帝國的掌控者善政、美政、仁政以及惠政的理想,當然,也寄托著國祚萬年、繁榮昌盛的美好愿望。大正方形、中軸線、東西市,縱橫的路網將長安規整地劃分成網格狀,儼然就是《考工記》中“東西宮”的歷史翻刻,也是對《考工記》中“九經九緯”的傳承與發展。
然而,出于城市管理的需要而進入鼎盛期的里坊制,迅疾在唐中晚期慢慢瓦解。隨著手工業和商業的繁榮,封閉的里坊不得不被打破,進而邁向開放之路。城市人的生活、生存功能逐漸超越統治者的管理功能,或者說,統治者全面的管理功能不得不稍稍讓渡出相當大一部分的生活功能,城市至此更趨于人性化、商業化、生活化,其拱衛皇宮的功能也逐漸弱化。進入宋代,“里坊”向“坊市”發展,城市“市”的功能得到了強化。《清明上河圖》中街市的圖景是宋代坊市發展成熟的最好證明。
如果一定要劃分一個城市規劃建設的階段,里坊的演變進程不能不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依據。由漢到唐,是里坊制從誕生到高峰的歷史,出于統治和城市管理的需要,是特定王朝時代的城市規制;宋以后,里坊向坊市、街坊演變,商業特性逐漸超越統治特性,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越來越高于政府和人之間的管理關系。不獨中國城市如此,西方的城市同樣如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西方的城市在相對接近的時間節點上,都完成了從統治屬性到社會屬性的轉型。人性需要,成為城市功能演進的主要原因。
然而,“里坊”并沒有就此消失。

復建的鄴城園林

九經九緯圖
在熱播劇《長安十二時辰》里,長安108坊被“復活”了,因為上元節,因為沒有宵禁,還因為傾城而出的長安人。在第一集崔六郎腹中取出的長安輿圖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各坊的名字和十字型城市主干道。而張小敬辦案穿行奔跑中的長安各坊,更是活色生香,游人如織。世界最大、最繁華城市的“里坊”第一次以高清鏡頭呈現在我們眼前。
一同“復活”的,還有里坊制下的市井生活。在商業發達、尤其是網購空前繁榮的今天,里坊市井下的生活場景,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已經有些陌生了。我們看《長安十二時辰》,與其說是看張小敬如何破案,不如說是看唐長安人的“里坊”生活:沒有網購的唐朝,原來可以如此活色生香、華麗唯美。
《長安十二時辰》的動人之處或許正在這里,活性生動的長安108坊圖景,讓今天生活在水泥叢林里的都市人對“大唐盛世”有了另一個維度的認知,這種認知維度幾乎是前所未有的。它讓今天社區模塊化生存的都市人,對里坊制的鼎盛發展期的唐朝產生了無限的向往。
這部電視劇,帶給時代的啟發正在于,人們對居住方式和市井生活的不息探索和永恒追求。再發達的商業模式,終究要歸于生活的傳統。回到里坊、回歸市井,被《長安十二時辰》擊中生活軟肋的那部分人,或許已經在盤算著回歸實體的商業生活。在里坊中,有喧囂的人聲,有煙火氣息的故事,還有水盆羊肉讓人欲罷不能的香味。更重要的是,生活在這城市里,我們再也不是奴隸,而是真正的主人。
《長安十二時辰》早已播畢,但“里坊”還活在現實的城市中。今天,北京老城區內的街道和胡同,基本上仍然保持著南北向和東西向的網格狀格局,那是《考工記》里文字和圖片記錄下的標準。所不同的是,再也沒有坊墻控制人們的出入,而商業活動的自由度,在今天的社區、街道里,更達到了一個歷史的高峰。福州的三坊七巷,成都的文殊坊、崇德里、祥和里,這些建筑和社區的歷史孑遺,無一不是里坊制活在今天的代言。
湖南大學建筑學院柳肅教授的觀點,可以作為我們推出本期“封面故事”的特別說明:在民間,里坊作為與人們的居住生活關系最緊密的概念而長久留存在人們的心中,以至于我們今天的語言中,仍然還有許多類似于“鄰里”、“里弄”“街坊”“坊間”等常用的詞語,這些,全都來源于“里坊”的觀念。
稍作留心,我們也會發現,一些城市老城區至今還保存著里門和坊門,它們是古老里坊制在人們觀念和現實生活中的遺存。看到這些老建筑,看到這些老地名,漢唐盛世的圖景仿佛就在眼前。

唐長安城平面圖
宇文愷給世界留下了一座氣勢恢宏的長安城,卻沒能在歷史上留下更多威名。歷史的感性之處在于,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是宇文愷的幸運,也是宇文愷最大的不幸。
“三月丁未,詔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將作大匠宇文愷營建東京,徙豫州郭下居人以實之。”
宇文愷出現在《隋書·帝紀·煬帝上》中,是以將作大匠的身份營建東京(后改東都)洛陽。將作大匠是將作監的長官,負責掌管朝廷宮室修建。那一年,是隋大業元年(公元605年),宇文愷50歲,正當壯年。
其實他早已算得上功成名就,在公元580年,宇文愷就被隋文帝楊堅任命為開府、匠師中大夫,掌城郭、宮室之制及諸器物度量。這個正五品的官職,顯然并不是宇文愷看重的,他是建筑科學和工程管理方面的天才,在等待一個讓他揚名于世的機會,和一個舉世無匹的作品。
大興城,正是宇文愷的機會。
隋唐前后100多年間的宇文家族,在當時是一個門閥貴族,在朝廷握有重權,門下食客無數。很幸運,宇文愷就出生在這樣的門閥貴族家庭。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即便他還在吃奶,就已經可以稱王封公了。《隋書·宇文愷傳》記載:“(宇文愷)年三歲,賜爵雙泉伯,七歲,進封安平郡公,邑二千戶。”
宇文愷的兄弟“以弓馬自達”,但他對打仗騎射卻沒有多少興趣,史書說他“獨好學,博覽書記,解屬文,多伎藝,號為名公父子”,尤其對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醉心不已。
等到楊堅踐祚登基,這樣的幸運就變成了不幸。為了鞏固政權,楊堅大肆誅殺宇文家族成員,宇文愷最初自然也在被誅殺之列。或許是感于宇文愷之兄宇文忻的擁戴之功,或許楊堅對“少有器局,多伎藝”的宇文愷情有不舍,更因為宇文愷家族和北周宇文宗族的不同,楊堅及時終止了對宇文愷的誅殺,派人快馬傳令赦免了宇文愷。《隋書·宇文愷傳》如是記錄:“使人馳赦之。”非常有畫面感。
一個偉大的建筑大師就這樣被歷史留了下來。一念之間,楊堅的善念除了給他短命的王朝留下面子工程需要的宮室之外,還給世界留下了一座氣勢恢宏的長安城。
楊堅建立隋朝后,急欲建立宗廟。于是他便想起了被自己“馳赦之”的宇文愷。一道詔令,宇文愷被封為營宗廟副監、太子左庶子。
史書沒有記錄太多宇文愷修隋宗廟的細節。胡三省在注解《資治通鑒》陳宣帝太建十三年(同時為隋開皇元年)只作了如下說明:時高祖以下置四親廟,同殿異室而已,無受命之祧,社稷并列于含光門內之右。于此大體可以看出隋室宗廟的規制。
宗廟建成之后,楊堅封宇文愷為甑山縣公(位于今湖北省漢川市東南甑山鎮),食邑千戶,對他在工程營建方面的能力給予了高度肯定。
屬于宇文愷的最大的歷史機遇隨之而來。
《資治通鑒·陳紀九》之“宣帝太建十四年”記載:隋主嫌長安城制度狹小,又宮內多妖異。納言蘇威勸帝遷都,‘帝以初受命,難之;夜,與威及高穎共議。明旦,通直散騎庾季才奏曰:臣仰觀乾象,俯察圖記,必有遷都之事。且漢營此城,將八百歲,水皆咸鹵,不甚宜人。愿陛下協天人之心,為遷都之計。帝愕然,謂穎、威曰:是何神也!太師李穆亦上表請遷都。帝省表曰:天道聰明,已有征應,太師人望,復抗此請;無不可矣。
這一段文字,將蘇威、高穎、庾季才、李穆等大臣勸楊堅遷都的過程寫得非常詳細,其中,既有城“將八百歲”,“不甚宜人”的實情,也有作為臣子以天命勸進的虛情。總之,最后楊堅采納了他們的意見,“詔高穎等創造新都于龍首山,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愷有巧思,領營新都副監。”

宇文愷浮雕像

西安大唐不夜城
這是宇文愷在營建宗廟之后負責的第二個大項目。新都城的營建,史稱“制度多出于高颎”,但“凡所規畫,皆出于愷”,也就是說,高穎只是名義上的規劃師,真正的規劃設計操盤手還是宇文愷。所以,宋人宋敏求在《長安志》中也如此說:“命左仆射高頒總領其事,太子左庶子宇文愷創制規模,將作大匠劉龍、工部尚書巨鹿郡公賀樓(婁)子干、大(太)府少卿尚龍義并充使營建。”
一個好漢三個幫。宇文愷營建新都的工作,得到了劉龍、賀樓子干、尚龍義等人的支持,他們分別負責施工和材料管理、現場監督等事務。
新都城的規劃建設吸取了曹魏鄴城、北魏洛陽城的規劃建設經驗,在方整對稱的原則下,沿南北中軸線將宮城和皇城置于全城的主要地位,郭城則圍繞在宮城和皇城的東、西、南三面。分區整齊明確,象征著皇權的威嚴。在宇文愷的設計下,新都城將宮室、官署區與居住區嚴格分開,成為古代城市建設中的一大創新。
隋新都從隋開皇二年(582年)六月開始興建,至當年十二月基本竣工,次年三月即正式遷入使用,因楊堅曾被封為大興郡公,遂以“大興”命名新都。大興城修建前后僅9個月時間,其建設速度之快令世人驚嘆,從中也可想象其耗資浩大,而勞工的投入更是龐大。作為總其事的宇文愷,在隋新都的建設中,在規劃、設計、人力、物力的組織和管理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大興城的建成,標志著當時的中國在城市建設上已經達到了世界領先的水平。
居住區的里坊形態是宇文愷規劃設計中的亮點,這也是唐朝將大興城更名為長安后逐步形成108坊的設計基礎。除了受先人“九經九緯”、中軸線對稱的設計思想的影響之外,宇文愷顯然還考慮到王朝管理的需要:把人們框在一個個格子里,主要便于管理。但宇文愷對居住區的設計也存在一個不足,即規模過度,沒有很好地考慮當時社會發展的實際,超越了時代的要求,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過度投資和過度建設。其在城南規劃建設的無數里坊,終隋朝兩代,始終沒有多少住戶,非常冷落荒涼。宋敏求說:自朱雀門南第六橫街以南,率無居人第宅。自興善寺以南四坊,東西盡郭,雖有居者,煙火不接,耕墾種植,阡陌相連。直到唐朝開元年間,隨著長安人口的增加,這些空置的里坊才逐漸有人居住。即便如此,有唐一代,108坊的“空置率”仍然很高。
盡管如此,大興城仍然不失為當時世界上設計最精巧、規制最宏大的大城市,宇文愷以其高超的建筑規劃設計,為唐朝遺留下了一個萬邦來朝的世界之城。宋人呂大防在《隋都城圖》題記中,如此稱贊大興城的布局思想:隋氏設都,雖不能盡循先王之法,然畦分棋布,閭巷皆中繩墨,坊有墉,墉有門,逋亡奸偽無所容足。而朝廷官寺,居民市區不復相參,亦一代之精制也。這是后人從建筑規劃角度給予宇文愷最中肯的評價。
而清人徐松的總結,則更充滿了歷史感:自兩漢以后,至于晉、齊、梁、陳,并有人家在宮闕之間。隋文帝以為不便于事,于是皇城之內惟列府寺,不使雜居,公私有辨,風俗齊整,實隋文之新意也。這里所謂的隋文新意,準確地說,是出之于宇文愷。
不要忘了,宇文愷負責興建大興城的時候,也僅僅只有27歲。天才的建筑學家以如此年紀統領這個浩大的工程,這是他的機遇,也是長安城的機遇。
開皇十三年(公元592年),隋文帝楊堅行幸岐州(今陜西寶雞鳳翔),在岐州之北的麟游縣看中了一塊寶地,于是詔令天下,繪山川圖以獻,營建離宮,用于避暑。此地位于“萬迭青山擔一川”的杜水之陽,東障童山、西臨鳳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天臺上突兀川中,石骨棱棱,松柏滿布,是為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為了盡快建成仁壽宮,楊堅“使楊素監之”。楊素其時為右仆射,位高權重,軍功累累,深得楊堅信任。在楊素的舉薦下,宇文愷為檢校將作大匠,相當于總工程師。隋制,未除授正官而領其務者為檢校官,等于以副職主持工作。
久經重大工程考驗的宇文愷當然不會讓楊堅失望。在接受這個任務之前,宇文愷已任萊州剌史。走馬上任之后,他在楊素的支持下,為營建仁壽宮選了幾個能力非常強的工作搭檔:記室封德彝為土木監,崔善為為督工。封德彝為楊素的隨軍記室,也是楊素的姻親,早年追隨楊素,楊素對他贊賞不已,一有機會就向楊堅舉薦。崔善為精通歷算,初為文林郎,據說有一次楊素要查考他的工作,崔善為手拿手板憑記憶唱名,沒有一處差錯,楊素大為驚異。自此各方有疑難獄案,全部命令他審訊,都能追查出其中實情。
三個人都是厲害角色。于是夷山填谷以營宮殿,“崇臺累榭,宛轉相屬。”史載,為修建仁壽宮,隋朝總共奴役了數萬工匠,晝夜不停地施工。楊素督工嚴苛,封德彝和崔善為自然也不敢怠慢,作為總工程師的宇文愷雖然主要負責建筑設計,但其中也不免大耍威權,役使勞工,“民夫疲頓顛仆死亡萬人以上”。為不影響工程,楊素命令直接將其尸體推入土坑,蓋土筑為平地。
歷經兩年零三個月的不停施工建設,仁壽官終于建成。據傳開皇十九年除夕之夜,楊堅在宮中遠望,見宮闕磷火彌漫,隱有哭聲。楊堅頗感驚悸,感嘆這必定是修宮殿時役使勞工過于嚴酷的緣故。
仁壽宮東至廟溝口,西至北馬坊河東岸,北至碧城山腰,南臨杜水北岸,城垣周長一千八百步。內城以天臺山為中心,冠山抗殿,絕壑為池,分巖竦闕,跨水架楹。杜水南岸高筑土階,階上建閣,閣北筑廊至杜水,水上架橋直通宮內。天臺山極頂建闊五間深三間的大殿,殿前南北走向的長廊,人字拱頂,迤延宛轉。大殿前端有兩闕,比例和諧。天臺山東南角有東西走向的大殿,四周建有大寶殿、丹霄殿、咸亨殿、御容殿、排云殿、梳妝樓等殿宇。
唐貞觀五年(公元631年),李世民將仁壽宮改名為九成官。第二年,歐陽詢在這里寫下了名垂中國書法史的中國第一楷書《九成宮醴泉銘》。
“居高思墜,持滿戒盈。”歐陽詢在《九成宮醴泉銘》中寫下的這句諫諍之言,不僅是對李世民的提醒,更是對短命的隋王朝之所以失政的歷史總結。

西安古城 圖/FOTOE
作為生活在隋唐時期的建筑學家,宇文愷除了修建宗廟、大興城和仁壽宮之外,還領銜負責建設東都洛陽、開鑿廣通渠、修筑長城、營造巡狩大帳、觀風行殿、設計明堂。不過,除了開鑿廣通渠有利民生經濟之外,宇文愷的其他建筑工程,都不過是作為王朝政治的需要,勞民傷財,激發民怨,加速了隋朝的滅亡,當然,他在其中也并沒有留下什么好的口碑。
在建筑學方面,宇文愷著述有《東都圖記》20卷、《明堂圖議》2卷和《釋疑》1卷,均見行于世,可惜除《明堂圖議》的部分內容保存于《隋書·宇文愷傳》和《資治通鑒》等史籍中外,其他的后來都亡佚了。一個本可以留下偉名的建筑學家,就這樣隱沒在長安城的盛名之下,就像那些無數勞累而死的無名勞工,如果不是細心地從史料里搜求,“宇文愷”這三個字似乎再難與長安城發生歷史的牽連。
給后人留下了一座世界之城,但后人并沒有記住他的名字。歷史的感性之處在于,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這是宇文愷的幸運,也是宇文愷最大的不幸。
借由《長安十二時辰》的熱播,我們一起來看看盛唐時期長安城內一百零八坊的繁華與生活其中的大唐子民的日常生活。
熱播網紅劇《長安十二時辰》中,導演多次將鏡頭對準長安城內整齊劃一的一百零八坊,展現盛唐時期的宏偉與繁華。那么,生活其中的大唐子民的日常生活,是否真的如劇中他們臉上所洋溢的笑容那樣,滿是幸福和滿足呢?
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彼時長安市民的日常生活。
長安,是當時著名的世界性大都市。從城市規劃上看,唐代長安城的平面布局,按《周禮》中有關城市規劃而建,南北11條街,東西14條街,縱橫交錯,使其看起來像一個封閉式的棋盤。在這個棋盤中,皇室所在地叫宮城、王朝政治機構所在地皇城,剩下叫京城,也稱外郭城。外郭城以朱雀大街為界,分為東西,東面歸萬年縣管轄,西面歸長安縣管。各坊形狀上有正方形和長方形兩種,面積則大小不同:宮城和皇城兩側的六坊面積最大,街兩側最南面的四坊面積最小,其余坊大小在兩者中間。坊的四周筑有坊墻,寬2.5-3米,坊墻一般禁止開門,坊內設有十字形街道,將坊分成四個小區。坊外看四面整齊劃一;內部街道平直;俯瞰則如白居易詩中所寫的“千百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這樣的建筑布局,體現了形式美、秩序感和莊重安靜的氣質,也符合統治者“天朝上國”的政治觀念。
在唐代居住在長安城中的人口最多時超過百萬。這么多人,大部分居住在108個里坊中。但這108坊的分布,也是有講究的,所處位置不同,居于其中人身份的尊卑貴賤也不同。
坊,是唐代城市居民區組織單位的名稱。《唐六典》稱,兩京及州縣之郭內分為坊,郊外為村。唐時長安城,皇城位于北面。如果以皇城為核心向外擴散,坊是皇城的外郭城,坊之外才是郊區農村。當時的長安,自北向南分別有六條東西向的高坡,東高西低。按“風水”一說,建樓造房,筑于高處,能庇佑后世子孫。因此,以朱雀大街為界,官僚貴族的居所和政府的官署多選址街東北靠近皇宮的地方。當然,這種局面從唐初到玄宗朝前后才最終形成,特別是大明宮、興慶宮建成后,此地成為大唐名副其實的政治中心,原本居于街西的官員貴族紛紛東遷。一則借此凸顯身份顯赫,二則入朝覲見和日常辦公比較方便。今人所熟知的名相姚崇、宦官高力士等人就分別居于這片區域中的興寧坊和翊善坊,而安仁坊則“皆是親王外家,甲第并列”。所以當時人描述“文武百官宅邸,邸第相望,豪華壯麗”。除了官僚貴族,街東靠近皇城的核心位置里,也住有少量普通百姓。比如,當時賀知章家對門就住的是一個普通的手藝人。這些百姓住宅,間雜在各大王公貴族的府邸之間,成為眾多高門宅邸的背景板。

《長安十二時辰》劇中的上元節夜景

《長安十二時辰》劇中的沙盤
相對而言,街西遠離市中心,官府的管理也相對較松。大多數平民、商人和手工業者住在這里。不過,靠近皇城的一些較好位置的地塊,還是被一些在財力和權勢上都無法與街東權貴相比的下層官吏所占據。此處地勢平坦,環境清幽,距離街東的貴族和西市都比較近,日常生活和購物都非常方便。一些在城東有住宅的高級官僚或貴族也喜歡在此興建別宅。一來,西邊面積更大,更能滿足貴族階層對豪宅的需求;二來,唐代住房已經商品化,官員們順便借此投資房地產,等有所需時出手,便能賺個盆滿缽滿。
除了官僚階層,一些豪商富賈也在此興建或購買住宅,延壽坊、永崇坊、懷德坊等均是當時著名的富商居住地。嚴格按唐律來說,商人不管多有錢,是不能入住居民坊的。唐代采取的依舊是“重農抑商”的地位,商人地位不高,政府要求商人必須住在市場的店鋪里。但市場內店鋪的局促空間根本滿足不了他們富起來以后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所以掙了錢的商人都想方設法地住到坊中。
此外,為各國使團、商人、留學生等提供的旅舍,也位于各坊內。即使旅舍,街東也遠多于街西。而接待地方官員進京辦事的進奏院,也位于皇城邊上的平康、崇仁等坊內。這兩個坊處于京官住宅中間,正好便于進京官吏協調關系和窺探信息。
從皇城往南,人氣漸漸變弱。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只能選擇偏僻點的住處。概而言之,當時的長安108坊的分區呈現“東貴西富”、“南虛北實”的格局。越是靠近北部皇城的地方,人口越集中,各種商業娛樂場所越發達,如娼妓多聚集于平康坊、勝業坊,造樂器的多在崇仁坊,街西的延壽坊則是金銀珠寶店,提供喪葬服務的豐邑坊位于最西邊。《長安十二時辰》劇中,龍波等人藏身的昌明坊,就處于南邊,人口稀少,遠離市中心。
后人認為,里坊制在唐代達到了頂峰。其之為頂峰,并不僅僅在于規模的宏大,更主要的是在管理手段上的嚴密和系統,從時間和空間上實現了對城市生活的嚴密控制。某種程度上,唐代里坊制的頂峰,也可以看作大唐中央集權有效實施的體現。

《長安十二時辰》劇中的興慶坊盛景
每個里坊,實際上就是一個微型小城。坊的四周筑有坊墻,寬約2.5-3米。外觀上看,坊四面宛如城墻外圍干干凈凈,坊內設有十字形街道,將坊分成四個小區,每個小區內既有官宅、民宅,也有寺廟道觀等宗教建筑物。每個坊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開一個門。唐律規定,非三品以上高官及“坊內三絕”者,不得向街開門,只能由坊門出入。按此,即使身為宰相,也必須從坊門出入。所謂“三絕”,當時主要指的是在某一方面擁有過人技能的人,也就是特殊人才,這也從側面說明唐代對人才的重視程度。
每個坊門,設坊正一名,負責坊門的開閉,處理坊內治安、賦稅等事務。坊門一般在晨曦微露時開,在日落黃昏時閉,以擂鼓六百下為號。坊門一旦關閉,街上就不允許人們活動了,違者“笞二十”,這就是唐代的宵禁制度。如果有緊急公務或婚喪疾病等必須上街的,需要持有官府或本坊的文牒才行。越是盛唐時期,管理越是得力,老百姓的夜生活越是不可能。反而是到了唐中后期,宵禁政策式微,夜市興起,夜晚的長安街頭才不再空曠冷寂。
全年只有上元節時期,有3天時間沒有宵禁,百姓可以在街上盡情游樂。唐詩中就有不少反映出游者擔心晚歸被抓的詩句。所以,《長安十二時辰》劇中,龍波也只能利用這一時機來進行他的刺殺行動,否則,以他那么大的馬車,在夜里的長安街道上行走,分分鐘被巡夜的軍士拿下。
由于不允許在坊墻開門,長安各坊街道兩邊都是光禿禿的墻,嚴重缺乏商業氛圍。為解決市民的購物問題,唐政府在街東街西各設了一個大型商業中心,各占兩坊之地。東市主打國內商品,西市因很多外國商人的涌入,更具國際色彩,繁華程度也更甚于東市,被稱為長安城最繁華的地方。唐朝管理市的機構叫市署和平準署,二者均隸屬中央太府寺。市署設市令,主管早晚市門的開閉和稱重器件的校正、商品價格的編制、買賣奴婢牛馬契約的訂立等;平準署主要負責政府日常采購和官府沒收物品的賣出等事宜。同居民坊一樣,東西兩市也有固定的開閉時間。上午擊鼓三百下,開市,日落前擊鉦(古代一種打擊樂器,青銅制)三百下,關閉市門。要是有人在市門關閉后還在市內晃蕩,被捉到就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懲罰。

這種宵禁給老百姓的生活帶來了不便。唐人小說《李娃傳》里描述,李娃把鄭生從平康坊騙到宜陽坊的李姨處,自己退掉平康坊的住房搬走了。鄭生回到平康坊發現房內已空,便返回宜陽坊找李姨質問。此時,天色已晚,坊門關閉,鄭生身無分文,只得當掉衣服,找了個旅店歇了一宿。第二天,他趕到宜陽坊,才發現李姨也跑了。宜陽坊與平康坊雖只一墻之隔,但鄭生卻要兜一個大圈子,結果還一個人也沒找到。所以白居易感嘆“懶慢不相訪,隔墻如隔山”。
不過從另一方面看,里坊制卻有利于保證坊內市民的安全。由于各坊均為獨立,如有犯事者闖入坊內,只需關閉坊門,即可“甕中捉鱉”。唐代對坊內的治安管理極為重視,規定無特殊原因不準在人多的街巷中飆跑馬車,也不準向坊內民宅中扔石頭,違者皆受不同程度的鞭刑懲罰。坊區居民五家為一保,設保長,以增強居民的自保意識。坊外街道嚴禁侵占,高宗時規定,有敢在街道上亂搭亂建者,杖七十。即使到了代宗時期,對侵街行為依舊是“先處分一切不許,并令毀拆”。同時,不允許向街巷排倒污穢之物,也不準在坊內街巷挖坑或取土。所以這種管理制度,雖然在生活上造成了不少麻煩,但保證了人員安全和街道的整潔,也并非一無是處。
盛唐時期,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加上交通上的便利,為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商品進入長安市場提供了條件。可以說,從日用百貨、各類美食到奢侈品基本做到了應有盡有,甚至出現了代理買賣、房地產買賣、中介服務等行業。
東西兩市中的商品,除了雜貨鋪外,大部分行當已有固定稱呼,如大衣行、鐵行、金銀行、肉行、面行、藥材行等。外國傳入的商品更是種類繁多,僅香料一項,就有乳香、蘇合香、薔薇水、龍涎香、郁金香、小茴香等,還有異域的石蜜、乳糖、葡萄酒等,其豐富多彩是前朝城市所難以比擬的。
如此多的商品中,最受歡迎的當屬胡餅。當時長安上至公卿王侯下到普通百姓都喜愛這種食物,放在今天就是妥妥的網紅食品。胡餅與今天新疆地區流行的馕相似。據敦煌文書記載,當時在敦煌地區的僧人和工匠都吃胡餅,每個餅用面半升,個頭很大。富人所吃胡餅非常講究,又名“古樓子”,以羊肉和面粉加上花椒、豆豉和酥油烘烤而成。一般人吃的胡餅則沒有這么多講究,充其量在里面加點芝麻,又名胡麻餅。除此之外,其他一些如“漉去湯肥”的蕭家餛飩、“白瑩如玉”的庾家粽子等特色小吃在長安城內也是頗為出名。今天我們很多人早餐必備的煎餅果子、粥店等在當時的市場內也分布甚廣。
彼時,市場內的外國商人被稱作胡商,他們經營項目以珠寶和酒肆為主,尤以酒肆經營更為成功。為擴大知名度,這些胡商除了用異域美食為招牌,還用年輕貌美的胡姬做酒水銷售員,吸引長安城的官員、商人以及文人墨客,生意紅火。
諸多商品中,有一項比較特殊,那就是租車和代駕業務。當時的長安城,東西直線接近10公里,總面積約84平方公里。尤其是在里坊制條件下,更是加大了人們出行的困難。在這樣大的空間里活動,如果沒有代步工具那實在是不可想象,但從經濟實力上來說,每家每戶都有車也不現實。唐高宗時期,市場上就出現了專門的車坊,類似我們今天的滴滴打車業務。這類機構既可由租賃者自己前往車坊取車駕馭,也可提供專職“司機”為客戶提供駕馭服務。《唐國史補》記載,初百官早朝,立馬福建、望仙門外,宰相則于光宅車坊避風雨,說明當時經營車坊已經是比較普遍的事情了。
盡管商品極大豐富,但對于處于長安社會底層的平民百姓而言,他們的消費能力有限,并不能成為長安市場的主要消費者,加上唐代的定時閉市制度,更影響了普通百姓的消費增長。長安市場的繁華,一部分得益于長安百姓的基數比較大,另一部分則主要得益于官僚貴族和富商們的消費。而官僚貴族消費中,女性消費更為活躍,從服飾、頭飾到化妝品,再到各類奢侈品,女性大量出游消費、交友應酬,促進了雇傭、飲食、服裝等業態的發展,也為當時城中許多無業者提供了工作機會。一些商人們在有了錢之后,在消費上也是一擲千金。玄宗開元年間,長安富家子劉逸、李閑、衛曠等人,每到三伏天,便“于林亭內植畫柱,以錦綺結為涼棚,設坐具,召長安名妓間坐,遞相延請”。鄒鳳熾在嫁女兒的時候,“賓客數千,夜擬供帳,備極華麗”,其排場絲毫不遜色于今天的富豪炫富。
如此繁華的市場,商人之間尤其是同行之間的競爭不可避免。為招攬顧客,有的酒肆茶樓經常在店鋪門前懸掛巨大的招牌旗幟以吸引顧客,還有商人則以店鋪規模宏大和裝修豪華來奪人眼球,更有商家把音樂歌舞引入餐廳。好在此類競爭雖然激烈,但大多公平,較少偷奸耍滑、以劣幣驅逐良幣的行為。之所以如此,得益于唐政府的有效管理。
唐雖然不重商,但是對于經營行為的規范在制度機制上還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比如,市內工商業者實行嚴格的市籍登記制度,東西兩市的經營者,都要在政府那里登記造冊,詳細記錄入籍者的財產,作為征稅的依據,無市籍者不得在市內設點經營。這雖然阻礙了工商業的發展,但對市場經營者而言也是一種保護。正是在這種環境中,不少合法經營的商人都由小做大,由大到強。而大多數經營日常生活用品的中小工商業者,雖達不到大富大貴,社會地位也不高,但生活也還過得去,養家糊口不是問題。
隨著商品經濟的不斷發展,坊市不準設市的規定逐漸被突破,唐高宗時期,市以外的各坊中逐漸出現了各種各樣的經營店面,如延壽坊內制造玉器和金銀珠寶的店鋪,宜陽坊內的采纈鋪,勝業坊內的賣蒸餅,永昌坊內的茶肆等。總體而言,街西的商業點出現的比街東要早,一來,西市商業氛圍本就比東市濃厚;二來,街東邊畢竟政府機構和官員較多,管理相對較嚴。值得一提的是,盡管街西坊內的商業活動早于街東,但街東的商業經營點反而比街西多,這可能與街東多官員消費能力強,而街西多庶民有關。另一現象也能佐證這一結論,如妓院、酒館等這類服務型消費場所主要分布在街東,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與當時酒價較貴,狎妓、飲酒這類行為只有官僚貴族承擔得起有關。
不過,所謂盛極而衰,長安城既見證了里坊制的鼎盛,也目送著它一步步走向崩潰。

唐大明宮復原圖
隋唐都城洛陽,是當時東方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藝術中心及國際大都會,也是中國古代都城禮制的典范,詩人白居易在這里居住了30年,從他的大量詩歌中我們得以明了些許由隋及唐的帝里格局,窺見一絲中唐時期的家國風云。

白居易畫像
隋唐都城洛陽,作為當時政治、經濟和文化藝術中心及國際大都會,迎接并承載著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種和膚色、不同的文化和思想、不同的貿易和商品在此匯聚、交融和傳播。隋唐洛陽城的規劃和建設體現著中國古代都城典型的禮制特征,其都城文化代表著東方文明發展鼎盛時期的最高水平,對世界其他地區特別是東亞地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自隋煬帝立宮闕、通漕渠、開倉城、建里坊、設市場,之后“天下之舟船所集,常萬余艘,填滿河路,商旅貿易,車馬填塞”,帝里繁華,可見一斑。
帝都洛陽由宮城、皇城、郭城、含嘉倉城和西苑組成。郭城以洛河為界,分洛南及洛北兩個里坊區,為百官府第及百姓居住地。城內街道縱橫,里坊毗鄰。各坊之間以街道相隔,每坊建有圍墻,留有坊門,晝開夜關。文獻記載,隋代126坊,其中洛北30坊、洛南96坊。唐代103坊,其中洛北29坊、洛南74坊。里坊區里,還有百余座私家園林,如白居易的履道坊別園、牛僧儒的歸仁園、裴度的集賢園、李德裕的平泉別墅等,它們筑山取石,移景天然,花繁林茂,以水得趣,成為中國古代里坊及園林文化之典范。
白居易出生在離洛陽不遠的新鄭,少年時期長期生活在洛陽附近,長慶四年(公元824年)他在洛陽買下宅院,大和三年(公元829年)回洛陽定居,整個晚年時光都在洛陽度過。長期生活在履道坊的白居易,不吝在大量的詩歌中描繪洛陽的里坊風情,讓我們得以透過他筆下里坊間的橋、門、樓、堂,得以明了些許由隋及唐的帝里格局,窺見一絲中唐時期的家國風云。

洛陽定鼎門

唐洛陽城皇家園林
洛陽城東逾涎水,南跨洛河,面對伊闕,西濱澗河,北依邙山。洛水自東向西,穿市街中央而過,河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數座橋梁。將洛水比喻天上的銀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宮”,架在洛水上的最大的橋和宮城的南正門相連,叫“天津橋”。“天津”即天上疆界的港口,寓意駛往銀河的船只在這兒停靠、始發。天津橋橋北與皇城的端門相應,橋南與長達十里的定鼎門大街相連,成為隋朝東京都城南北往來的通衢。在《早春晚歸》一詩里,白居易詳實描繪了自己在天色將晚之時騎馬路過天津橋、金谷園一帶所看到的早春景致:“晚歸騎馬過天津,沙白橋紅返照新。草色連延多隙地,鼓聲閑緩少忙人。還如南國饒溝水,不似西京足路塵。金谷風光依舊在,無人管領石家春。”無限春光里,詩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情境躍然紙上。詩人在另一首《和友人洛中春感》中也寫到了金谷園:“莫悲金谷園中月,莫吹天津橋上春。莫學多情尋往事,人間何處不傷人?”金谷園為晉代文豪石崇在洛陽修建的園子,以富麗著稱,后世多以石家園指稱富貴人家。
“津橋東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眉月晚生神女浦,臉波春傍窈娘堤。柳絲裊裊風繰出,草縷茸茸雨剪齊。報道前驅少呼喝,恐驚黃烏不成啼。”這首《天津橋》里,白居易將水月幻化為美人形象,且與地名恰相契合,讓美景與美人融為一體,妙手天成。天津橋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座開合橋,“天津曉月”亦是洛陽古八景之一。武則天指控太子李賢謀反,東宮中搜出皂甲,焚于此橋之南。武三思在此橋上貼大字報,致張柬之等人被貶。黃巢兵敗后為僧,依張全義于洛陽,曾繪像題詩:“記得當年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欄干看落暉。”
定鼎門取名于“周武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以及“成王定鼎于郟鄖”。史載周武王遷九鼎于洛陽,當時成周洛邑的南門即名為定鼎門。隋煬帝遷都洛陽,成為第一個通過定鼎門的皇帝。之后,定鼎門相繼被唐、后梁、后唐、后周和北宋定為洛陽外郭城正門,直到北宋末年,才逐漸廢棄,定鼎門作為郭城南垣正門的時間長達五百多年。定鼎門大街更是當時洛陽最重要的街道,權要和顯貴也多聚居于此。街寬百余米,長十里,兩側各有四行櫻桃、石榴、榆樹、柳樹、槐柳,臨街建筑一律都為重檐格局且飾以丹粉。政治家、文學家裴度與白居易、劉禹錫、李紳等人在《劉二十八自汝赴左馮涂經洛中相見聯句》里有“鎮嵩知表德,定鼎為銘勛。顧鄙容商洛,徵歡候汝墳”等描述,“鎮嵩”與“定鼎”,皆為大功。
定鼎門外有甘泉渠,渠上有午橋。“午橋碧草”則是“洛陽八小景”之一。《窮菡記》有載,午橋莊小兒坡茂草盈里,裴晉公每牧群羊散放坡上,使雪白的羊群和如茵的青草相映成趣。還說:芳草多情,賴此妝點。“前日魏王潭上宴連夜,今日午橋池頭游拂晨。山客硯前吟待月,野人尊前醉送春。不敢與公閑中爭第一,亦應占得第二第三人。”午橋,在白居易的《和裴令公一日日一年年雜言見贈》里,是終日宴游與唱和,是退隱者最閑散、最趣味的生活方式:“二年花下為閑伴,一旦尊前棄老夫。西午橋街行悵望,南龍興寺立踟躕。洛城久住留情否,省騎重歸稱意無。出鎮歸朝但相訪,此身應不離東都。”而在他的另一首《送張常侍西歸》里,午橋頓成“別橋”,滿是離愁與悵惘。后來北宋張齊賢罷相歸洛,得午橋莊,有池榭松竹之勝,每日與親舊觴詠其間,意甚曠適,他寫道:“午橋今得晉公廬,水竹煙花興有余。師亮白頭心已足,四登兩府九尚書。”
裴度剛剛建好綠野堂后,白居易和劉禹錫皆有賀詩。“綠野堂開占物華,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滿天下,何用堂前更種花。”白居易的這首《奉和令公綠野堂種花》,讓我們見識了他夸人的功夫確實了得。“位極卻忘貴,功成欲愛閑。官名司管筲,心術去機關。”而劉禹錫在《奉和裴令公新成綠野堂即書》里對裴度的夸贊,悄無聲息間也抒發了自己的胸臆。
“洛陽堰上新晴日,長夏門前欲暮春。遇酒即沽逢樹歇,七年此地作閑人。”白居易的這首《洛陽堰閑行》,描寫的是在剛剛晴起來的日子里,詩人在洛陽堰上閑游,走到長夏門前,看到一片暮春景象,只要有賣酒的地方就一定要買些來喝,一邊喝酒一邊在路邊的樹下歇息。七年時間了,詩人在洛陽都是這么閑散度過。而閑散的表達中,似乎都透露出自己的不滿。
建春門大街與定鼎門大街一樣,寬敞而平坦。白居易有一首《建春門大街與皇甫庶子同游城東》:“閑游何必多徒侶,相勸時時舉一杯。博望苑中無職役,建春門外足池臺。綠油剪葉蒲新長,紅蠟黏枝杏欲開。白馬朱衣兩宮相,可憐天氣出城來。”詩中所寫博望苑為漢代宮苑,故址位于西安,漢武帝為戾太子所建,以供其交結賓客,后亦泛指太子之宮。典出《漢書》卷六十三《戾太子劉據傳》:“及冠就宮,上為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多以異端進者。”詩中所寫建春門為洛陽東三門之中門。洛南東城墻一線,從北到南依次有延慶里、靜仁里、仁風里、懷仁里、歸仁里、利仁里、永通里、里仁里,建春門便位于懷仁里與歸仁里之間。建春門北側仁風里還住過一位大詩人杜甫,不過那時他還不會寫詩。杜甫出生在鞏縣南瑤灣村,其母早喪,他一歲到六歲被寄養在東都建春門內仁風里,這里是他的二姑家。二姑待他很好,把他當親生兒子一般,他在這里度過了愉快的幼年時光。
集賢坊是裴度常住的豪宅,白居易詩中集賢坊的出現,多與他和裴度的交往有關。如這首《過裴令公宅二絕句其一》:“風吹楊柳出墻枝,憶得同歡共醉時。每到集賢坊地過,不曾一度不低眉。”題注為:“裴令公在日,常同聽楊柳枝歌,每遇雪天,無非招宴,二物如故,因成感情。”另一首《和劉汝州酬侍中見寄長句因書集賢坊勝事戲而問之》:“洛川汝海封畿接,履道集賢來往頻。一復時程雖不遠,百余步地更相親。朱門陪宴多投轄,青眼留歡任吐茵。聞道郡齋還有酒,花前月下對何人。”還真有有心人告訴我們,履道、集賢兩宅,相去一百三十步。
“履道集賢來往頻”,說集賢坊,就不能不說到白居易家宅所在地、與集賢坊一街之隔的履道坊。履道坊位于洛陽城外郭城的東南隅,占地十七畝。引伊水自南入城的河渠,流經坊西、坊北,又向東流入伊水。坊間遍布水塘、竹林、楊柳、果園,風光秀麗,引人入勝。隋唐時期的皇親國戚、達官貴族,有不少在此造府建園。隋文帝的長女樂平長公主和隋東都洛陽城的設計及督建者宇文愷都在履道里建有宅園。白居易晚年家居洛陽23年,加上27至33歲家居洛陽的7年時間,總計30年,洛陽是白居易一生中在一個地方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58歲至去世他連續18年居于履道坊。對白居易來說,履道坊不僅是他與家人、友人同樂的家園,更是他陶冶詩文的熔爐與寄養精神的國土。白居易,因履道坊而身心安適;履道坊,因白居易而變得豐腴多姿。
時年58歲的白居易作《池上篇》詩,詩前自序記載了宅園創造經過和景物布局。白居易自譽其園云:“都城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隅,東南之勝在履道里,里之勝在西北隅。西閏北垣第一第;即白氏臾樂天退老之地。”足見其園之美。60歲的白居易重修府西水亭院,水池又有擴大,因此后來有詩句:“十畝閑居半是池。”在67歲作《醉吟先生傳》時,就寫道:“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臺榭舟橋,具體而微。”關于坊中宅園的布局,皆有詩歌佐證。如南園:“濟世料君歸未得,南園北曲謾為鄰。”如西園:“認得春風先到處,西園南面水東頭。”如北院:“北院人稀到,東窗地最偏;竹煙行灶上,石壁臥房前。”如南院:“林院無情緒,經春不一開。楊花飛作穗,榆夾落成堆。”如槐亭院:“婆婆放雞犬,嬉戲任兒童。獨坐槐蔭下,開襟向晚風。”如后院:“霜剎中庭草,冰生后院池。有風空動樹,無葉可辭枝。”如水亭院:“繞岸行初匝,憑軒立未回。園西有池位,留與后人開。”如西溪、南潭:“西溪風生竹森森,南潭萍開水沉沉。叢翠萬桿湘岸色,空碧一泊松江心。”如白蓮池:“雨滴蓬聲有雀舫,浪搖莊影白蓮池。”如白蘋洲、明月峽:“繚繞府西面,潺諼池北頭;鑿開明月峽,決破白蘋洲。”
唐武宗會昌五年(公元845年)春,白居易在履道坊家中宴請胡杲、吉玫、鄭據、劉貞、盧貞、張渾6位老友,并賦《七老會詩》一首,記述此事:“胡、吉、鄭、劉、盧、張等六賢,皆多年壽,予亦次焉。偶于敝舍合成尚齒之會,七老相顧,既醉且歡。七人五百七十歲,施紫紆朱垂白須。手里無金莫嗟嘆,樽中有酒且歡娛。詩吟兩句神還王,酒飲三杯氣尚粗。巍峨狂歌教禪拍,婆娑醉舞遣孫扶。天年高過二疏傅,人數多于《四皓圖》。除卻三山五天竺,人間此會更應無。”同年夏,白居易又與8位老人舉行了一次“尚齒會”,又增加了李元爽、禪僧如滿兩位老人。詩人在《九老圖詩》中記曰:“其年夏,又有二老,年貌絕倫,同歸故鄉,亦來斯會。續命書姓名年齒,寫其形貌,附于圖右。與前七老,題為九老圖。仍以一絕贈之。雪作須眉云作衣,遼東華表鶴雙歸。當時一鶴猶希有,何況今逢兩令威。”履道坊與“尚齒會”一起,讓白居易敬老尊賢的高貴情懷被后世景仰、傳頌。
歸仁坊是“牛李黨爭”中牛黨黨魁牛僧孺任東都留守時的宅第。他與白居易對各自府邸都進行了精心的修造打理,關于里坊園林之事多有唱和,因“小灘”寄答,成一時佳話。白居易巧妙利用水流之勢,在墻下放置巨石,并使伊水嵩石相激而成潺潺之聲。“石淺沙平流水寒,水邊斜插一漁竿。江南客見生鄉思,道似嚴陵七里灘。”詩人把這首《新小灘》寄給了朋友牛僧孺,詩中表達了自己刻意求工于履道坊隱逸氛圍的營造,而不苛求于傳統隱者對深谷林泉的真實感受。牛僧孺很快回復《答樂天見寄履道新小灘詩》:“請向歸仁砌下看。”全詩雖只有一句七字,卻看得出牛僧孺的直率與豁達里,還有盎然的風趣。白居易也不含糊,一首《贈思黯》并有題注:“前以履道新小灘詩寄思黯,報章云:‘請向歸仁砌下看。思黯歸仁宅,亦有小灘。‘為憐清淺愛潺諼,一日三回到水邊。若道歸仁灘更好,主人何故別三年。”后來仍覺得不過癮,再就歸仁坊小灘寫了一首長詩《題牛相公歸仁里宅新成小灘》:“曾作天南客,漂流六七年。何山不倚杖,何水不停船。巴峽聲心里,松江色眼前。今朝小灘上,能不思悠然。”詩的末尾這幾句,讓我們看到了歷經宦海浮沉后的白、牛二人,對坐臥遂性、身心自在的“吏隱”狀態的滿足。
武宗會昌六年(公元846年)初秋,白居易逝世于洛陽履道坊。唐宣宗李忱寫詩悼念:“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這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在字里行間為我們留下了太多關于唐代洛陽里坊的記憶。今天的我們,或可從白詩的里坊間,感受到千百年前他們對自然、格局、規制的認知與情感,從另一個角度來打量千百年后我們對城市、道路、居所的傳承與更新。
宋代著名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在詳盡描繪北宋東京的繁榮景象以及汴河兩岸的自然風光的同時,也為人們探索唐朝中后期以后里坊制的流變提供了重要的圖像資料。

“里坊”是中國古代城市居住組織的基本單元,早期統治者實行整齊劃一、布局嚴謹的里坊制度,將都城用縱橫的街道劃分出若干方形的空間,而且對每個空間都作了適當的安置與有效的管轄,居住的坊和市相分離,規格也沒有統一,城市布局以封閉式的街區形態為主。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城市的安定和諧,但隨著商業的繁榮發展,城市手工業的發達,商業貿易活動的頻繁,坊市分離的封閉制度已經不能滿足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市”的重要性逐漸體現出來,傳統的坊墻坊門已經無法適應城市中政治、商業、居住、交通等多重功能的混合需求,社會商品經濟的發展對市場和里坊產生了強烈沖擊,里坊制度開始受到嚴重挑戰。唐代中期以后,城市侵街建房、坊內開店、開設夜市等破壞里坊制的行為不斷涌現,到宋代,已經徹底推翻坊墻對城市空間格局的限制,出現新的城市布局形制。
宋代著名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作為北宋時期傳世寫實名畫,詳盡細致地描繪了北宋東京的繁榮景象以及汴河兩岸的自然風光,將繁忙的漕運、發達的街市和喧囂的市井生活和社會風貌進行了集中展示,為我們探索唐朝中后期以后里坊制的流變提供了重要的圖像資料。
《清明上河圖》是北宋風俗畫的代表作,畫中包含了眾多人物、建筑、交通工具、樹木、動物等。據統計,畫卷共繪各種社會階層人物815個、牲畜94頭、轎7抬、車20余輛、船28艘左右、屋舍120多棟、樹木170余棵,其人物之眾多、場面之宏大、描寫之細膩生動,充分體現了北宋東京時期社會經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風貌。
《清明上河圖》長卷大致分為郊外春光、汴河場景和城內街市三部分。
郊外河渠縱橫,樹木蔥郁,幾戶農家小院錯落有致地分布在樹叢中,田野間百姓耕作,鄉間小路上行人匆匆而過,向人們展現了一幅恬靜的鄉村圖景。商販驅趕著一隊載貨的小毛驢沿著河渠迎面走來,沖破村莊的寂靜,使整個原野活躍了起來,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汴河兩岸人口稠密、商船云集,在往來的人群中穿梭著不同行業著裝的人群,他們正在進行著各種活動。橋的南側與繁忙的城市街道相連,街道兩側茶館酒樓商鋪臨街而建,街道上有招攬生意的商販,算命的先生,嬉戲玩鬧的小孩兒等眾多人物,非常繁華熱鬧。北側則與通往郊野的鄉村道路相連,彎曲延伸的鄉道通向人煙稀少的遠郊。汴河中船只往來不斷,首尾相接,滿載貨物的大船逆流而上,靠岸停泊后船員緊張卸貨。橫跨汴河上的是一座規模宏大的木質拱橋,結構精巧,造型優美。孟元老所著《東京夢華錄》對此有所描述:“自東水門外七里至西水門外,河上有橋十三。從東水門外七里日虹橋,其橋無柱,皆以巨木虛架,飾以丹雘,宛如飛虹,其上、下土橋亦如之。”橋面上車水馬龍,往來行人絡繹不絕,商販沿河設攤,吸引往來于虹橋兩側的人群,有的賣食物,有的賣勞作工具,有的賣日用雜貨,有的站在橋上招攬生意,這樣的場面,一直延伸到橋頭。
城內以高大的城樓為分界,城門外是外城市郊,門內是內城區。兩側商鋪住宅鱗次櫛比,屋宇建筑體量高大,裝飾豪華,街市中人物眾多,貨物密集,與郊外的疏朗、閑適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布料店、鐵器店等應有盡有,有些大型商鋪門首還扎有“彩樓歡門”做裝飾,店鋪外懸掛旗幟,招攬生意;店內商品琳瑯滿目,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賣藥診病、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業都有。大街上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有看街景的文人士紳,有騎馬而行的官員,有乘坐轎子的富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背著包袱問路的游人,有酒樓中吃喝玩樂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也有頑皮嬉笑的小孩兒,各類人群聚集。就連交通運載工具都繪有轎子、駱駝、牛車、人力車、太平車、平頭車等,形形色色,樣樣俱全,把東京這座商業都市的繁華景象繪色繪形地展現于人們的眼前。
北宋東京在朝代的更迭中經歷了由“街巷制”取代“坊巷制”的歷史變革進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所描繪的上述景象,為我們清晰展示出這樣的演變。因此,我們也得以憑借此圖為參照依據,探索北宋東京城市的街市形象,窺探里坊制的演進。
“前店后宅”的布局形制。傳統的城市布局是“坊”和“市”分離,四周加以高大的圍墻作為隔斷,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我們從《清明上河圖》里描繪的繁榮商業活動場景中則可以看到,城市中的坊墻已經取消,街坊完全面向街道,市民臨街開門,沿街設置商店,擺設攤位,其后為住宅院落,形成前店后宅或下店上宅的布局方式,融商業和居住于一體。如畫卷中所繪趙太丞家藥鋪,布局形式以院落為主,沿街部分為藥鋪,只有一間大小,商鋪前豎立有三塊落地大招牌廣告,左側為“治酒所儔良方集香丸”和“趟太丞家統理埽兌科”,右側為“大理中丸餋胃丸”,店鋪正中有“趙太丞家”店名。商鋪后面是住宅院落,這是典型的前店后宅的布局方式。


“自由開放”的街道空間形態。《清明上河圖》中描繪的北宋東京的街巷空間不再是傳統里坊制中典型的棋盤式格局,街道走勢不再限制為橫平豎直,城市中大街小巷自由發展,明顯呈現為不規則、不對稱,深入大街小巷的商鋪住宅臨街分布,街道空間形態更為靈活,街道層次更加豐富。商鋪除柱子以外幾乎沒有多余的圍護結構,臨街一側視線的開敞性和可達性極高,這樣的空間形態便于市民商業活動的往來,從而促進了商業的繁榮,在發達的社會商品經濟中居民又開拓產生了更為豐富的商業形態,各行各業興盛,它們分布在城市各條主要街道上,行醫、算命、賣藥、鐵器店、肉鋪、茶館等應有盡有。
“同類聚集”的經營業態。城市中臨街建筑林立,茶樓、酒館、飯店、醫鋪、當鋪等商店分布全城,但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延續了坊市的“行市”特點,商鋪同類而聚,一個街巷是一種類型的行市,絕大多數的店鋪功能相對集中統一,其外形、規模、裝飾等也基本統一。例如圖中從拱形虹橋下來往內城方向的一條十字形街巷中,店鋪的布局基本都是前店后宅的布局方式,臨街一側,空間開敞,每家商鋪大廳都擺放著餐桌椅凳,由此可以看出這條街道聚集了各類飲食店鋪。飲食類店鋪在畫卷中所占比重較大,其中規格最高的是正店,如“孫羊正店”,位于城門口入口商業街旁,占據了極佳的地理位置,臨街一側主體建筑為兩層樓,屋頂形式為歇山頂,一層檐口采用外檐廊的形式,裝飾采用彩樓歡門的裝飾構建,其余臨街部分為一層樓,從格局到布置都顯示出其重要地位。
“多元化組合”的商肆建筑。北宋東京經濟的繁榮導致各行業之間的競爭加大,商家為了增強自身商業競爭力,在建筑的功能、經營方式上多元化發展。如畫卷中“孫羊正店”,不僅是一般的飯店,其正門前懸掛梔子燈,意味著這家酒店除了正常的餐飲營業活動外,還有娼妓陪酒等特殊服務存在。除此之外,畫卷中出現的邸店,也提供貨物寄存、倉儲、買賣以及居住等多種綜合性服務。
“千姿百態”的人物活動。《清明上河圖》中共繪各種社會階層人物共815個,這些不同行業階層的人群從事著各種活動。城外郊區主要是向我們展示郊野的寧靜,人物形象為騎馬的游客、耕作的農民、挑擔趕路的行人、趕驢拉貨、駕牛送貨的小商販,接親娶妻的隊伍。汴河部分人流穿梭,人物形象更為復雜多樣,橋上有賣茶水的、看相算命的、倚欄觀望的游客,還有坐轎的、騎馬的、挑擔的,有趕毛驢運貨的,有推獨輪車的,還有招攬生意的小商販。河里有卸貨的船員,劃船的船夫,街道上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極具生活氣息。
北宋時期,東京開封街市的延伸開放,使其城市形態實現了突破性的轉變,封閉的里坊制最終為開放的街巷制所取代,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而《清明上河圖》所描繪的繁華街市情景就是古代都城制度發生重大變化的最好的展示。
(本文配圖為《清明上河圖》)

里坊,是我國古代城市建筑格局的基層居住單位,也是規制百姓日常生活的基本制度之一。它起源于秦漢,成熟于隋唐,卻在盛極之時逐漸轉向衰落,而引發這一結果的起因在于“侵街”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