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老屋

惠軍明

駕著時光小船，在記憶的河流里飄飄蕩蕩，我好似又回到了故鄉老屋。

我家位于村南，門前有村路，對面是村委會的大房子以及活動廣場。老屋院門是關中常見的木質構造，門上有防雨廊。門口放置著兩個大石磙子，既是不錯的裝飾物，又可以當凳子來坐，一舉兩得。家門口左右種著兩顆椿樹，如同看家護院的哨兵。椿樹有些年頭了，樹冠伸展如同傘蓋，為院門遮陽擋雨。院墻有近兩米高，土夯而成，環護著整個老屋。

自北向南步入老屋，映入眼簾的是開闊的庭院。庭院的墻角堆著麥秸稈和一些枯樹枝，院角里有幾顆椿樹默默地舒枝展葉，其他地方則平整如鏡。關中地區的房院，經常要堆放谷物，曬晾糧食，一般要拾掇干凈。庭院對于我們孩子而言，則是嬉戲玩耍的活動場所。每一處地方，都留有我們的笑聲；每一處地方，都印滿我們的腳印；每一處地方，都鐫刻著我們童年的記憶。

繼續往院內走，老屋左右各建有兩爿房子，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居住房，對稱整齊。房子都是關中地區典型“房子半邊蓋”的樣式。傳統的中國房屋一般都是“人”字形結構，但陜西很多房子的結構卻是“人”字的一半，也就是半邊蓋的“怪”房子。這種半邊蓋的房子是土木結構，能節約大量的木材，實現了關中人少用木頭多用土的理念。

過去沒有煤氣灶，家家戶戶都是柴火灶。廚房里的土灶臺上使用的是兩口大鐵鍋，一前一后放置，前面是主鍋，后面是輔鍋。主鍋利用大火煎炒煮炸，輔鍋利用余火，溫熱食物。灶下的燃燒物主要是麥秸稈和從田野撿來的枯樹枝，灶的右下角有木制手拉風箱，不斷拉動風箱，灶下的火會越燒越旺。在我的記憶里，廚房的主角是奶奶。家里的青壯年都下地干活，出外勞作，做飯的任務便落在奶奶身上。奶奶勤勞能干，任勞任怨，她整天在廚房里忙里忙外。奶奶制作面食拿手在行，只見她熟練地舀水和面，使出全力揉面，然后飛快拿起搟面杖有序搟面，當面團受力均勻，宛若十五月亮時，再疊好面團用刀細細切面。一方土灶臺，便是奶奶表演的舞臺。面條、饃饃、油餅、攪團、包子、稀飯、餃子等等食物，都在奶奶手下誕生，呈現在全家人眼前。奶奶用她粗糙的手，奏響鍋碗瓢盆，吟唱柴米油鹽。從艱難里熬煎出營養，把貧困蒸煮出滋味，將辛酸烹調出香甜，用節儉清燉出甘鮮。廚房里每天都是蒸汽繚繞，每天都吟唱著奶奶愛的奉獻。

走過左右兩爿房，老屋的“安間”（也就是“主房”），橫亙擋住去路。“主房”面北坐南，梁木粗大，房頂鋪著淺紅色的大瓦，雖然它也是土木構造，但與小瓦房相比，則結實堅固得多。爺爺過早去世，奶奶選擇和自己的三兒子一家生活，也就是我們家，自然我們住在大瓦房了。大瓦房的格局是兩室一廳，生活空間還不錯。爸爸媽媽和弟弟住一間，我和奶奶住一間。當時我們睡的是土炕，炕的面積大，冬天可以燒炕取暖，冬暖夏涼，感覺很不錯。當時我們的日子過得恓惶，大瓦房里的家具也很簡陋，幾個柜子，幾張桌椅，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已。奶奶房里的桌椅老舊斑駁，坐在上面嘎吱嘎吱，讓人擔憂它們隨時會破碎。在我的記憶里，老屋印象最深的是一到過年時節，大瓦房客廳上空就會懸掛著一個豬頭或是一大吊肉。在那些艱難的年月，過年有豬肉吃，是何等幸福的事！大瓦房房梁高，為有效利用空間，家人在墻上鋪架上木板，將其做成了閣樓，用以堆放各種雜物。八十年代初，集郵曾經風靡一時。有一年到處都在征集《全國山河一片紅》郵票，“物以稀為貴”據說一枚郵票價值上萬元。爸爸聽說后念叨，《全國山河一片紅》郵票并不稀罕，以前他寫信常常貼這種郵票啊！那些信現在在哪里？我們急切詢問他。爸爸深思一番，說有可能堆放在閣樓了。趕緊上閣樓尋找啊，如果能找到幾張，我們家就發達了！我和爸爸端出梯子，爬到閣樓上四處翻檢。我們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但爸爸的那些信卻失去蹤影，我們的發財夢破滅了。

大瓦房為我們遮風擋雨，貌似嚴絲合縫，其實也不盡然。房子年久失修，大雨一來，房內有的地方就會漏雨。端來桶盆，接在漏雨處，雨聲滴答作響，惹人心煩。這還不算什么，有時情況會更糟。那一年我們全家守在電視機旁津津有味看《射雕英雄傳》，全然忘記了外面的大雨，當我們發覺不對勁時，外面的雨水已經入屋漫上腳面了。老屋有排水道，但常常被泥沙堵塞，一旦如此，院子里的雨水自然會越積越多，最終“水漫金山”了！遇見連陰雨，情況就更為不妙了。那些土夯的院墻最怕水，長期浸泡在雨水中，就會壞了根基。有時正睡得香甜，耳邊忽然傳來巨大轟響，驚醒查看，往往是院墻倒塌嘍！有一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最為驚險。當時家鄉遭逢連陰雨，媽媽正在廚房做飯，覺得不對勁，急忙跑出來，身后的廚房隨后轟然而倒。過后媽媽還心有余悸，說真是萬幸，沒有傷及性命。

繞過大瓦房往南走，老屋還有一個后院，那里栽種著各種樹，散養著十幾只雞鴨。陽光明媚的時節，綠樹掩映，樹影婆娑，雞鴨歡鳴，一派田園風光，堪稱優美入畫的景致。

時光荏苒，老屋早已成為過往，但老屋的布局陳設，老屋里發生過的人和事，卻定格在我們記憶的長河里，永遠都不會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