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

2015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作出打贏脫貧攻堅戰的決定,確保2020年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這也被明確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任務和標志性指標。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是打贏脫貧攻堅戰的基本方略。
長期以來,政府一直承擔著反貧困的主要任務,在實現大規模減貧上發揮了核心作用。相對于政府主導的扶貧模式,企業扶貧也擁有自己的獨特優勢。比如,最大限度組織市場、技術、信息、資金、人力資源等要素開展產業扶貧;形式多樣的民營企業崗位為貧困群眾提供因人而異的生產或就業機會,在扶貧的目標群體瞄準上更精準。
因其特有的包容性發展與可持續發展優勢,以及“造血”扶貧的內在潛力,民營企業成為參與我國扶貧開發的重要社會力量之一,成為構建“大扶貧”格局的重要一環。
據國務院扶貧辦6月26日發布的最新數據顯示,由全國工商聯推動的“萬企幫萬村”精準扶貧行動,現在已有7.64萬家民營企業結對幫扶4.88萬個建檔立卡貧困村,有1000多萬貧困人口受益,成效顯著。
20世紀80年代,我國開始大規模扶貧,1986年起,真正有了扶貧政策。回顧我國的扶貧歷史演變,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區域扶貧開發,時間段為1986年至2013年。最開始,扶貧的主要對象是貧困縣;2001年起,既扶縣又扶村;到2011年,區域扶貧對象豐富為三個層次——行政村、貧困縣、片區,通過促進貧困地區的發展帶動減貧。總體上,這個階段主要是區域扶貧開發,不叫精準扶貧。
第二個階段從2013年底、2014年初開始,政策出現了重大轉變,我國的扶貧工作轉向精準扶貧。“雖然第一階段的區域扶貧開發達到了目的,推動了一些貧困地區更快速發展,但是,當7億至8億貧困人口減少為不到1億貧困人口時,剩余的貧困人口越來越難從經濟增長中受益,自己從貧困中走出去的難度越來越大。”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院長汪三貴說。
面對這種形勢,如果不采取更有針對性的措施,不針對每家每戶,想完成到2020年解決現有標準下所有貧困人口的絕對貧困問題,是不可能的。為了實現“到2020年一個不落下”的脫貧目標,就要把貧困戶一個個找出來、一個個去幫,這就叫“精準扶貧”。
精準扶貧的涉及面非常廣,很多主體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政府、企業、金融機構、社會組織各自扮演了不同角色。
汪三貴表示,政府最大的作用是構建了政策體系,動員大量財政、教育資源,組織社會力量參與,起的是核心作用。尤其是深度貧困地區、特殊貧困人口,需要更多政府的保障機制。
其次是企業。產業扶貧是市場機制的扶貧方式,必須有市場主體參與才能做好,諸多企業以這種方式參與扶貧,帶動建檔立卡貧困戶發展產業,或為他們提供就業機會。“如果沒有企業參與,產業扶貧是不可能做得好的。”汪三貴說。
金融機構在扶貧工作中亦扮演重要角色,尤其是在產業扶貧中支持產業發展。銀行的信貸部門為貧困地區提供了大量信貸資金,比如向貧困戶提供三年免息的創業扶持資金,向參與扶貧企業提供信貸資金等。另一個很重要的助力是保險機構,他們提供自然災害保險,以及價格、成本等保險,減少產業發展的風險。很多保險機構也參與了健康扶貧,在政策性保險的基礎上補充商業保險,比如在一些貧困地區推出了“防返貧”保險。
最后,社會組織在精準扶貧中的作用也很重要,當前,精準扶貧以政府為主導、全社會參與,對口扶貧、定點扶貧、協作扶貧,都離不開社會組織乃至公民個人的參與。
產業扶貧是鞏固脫貧成果、實現可持續扶貧的關鍵,但產業扶貧存在市場風險。由新京報社、《中國扶貧》雜志社聯合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扶貧研究院聯合編制的《中國民營企業精準扶貧報告》指出,民營企業天然是市場化的主體,能最大限度地組織市場、技術、信息、資金、人力資源等要素,在貧困地區開展產業扶貧,通過產前、產中、產后的全方位技術支持與服務,降低貧困地區和貧困群眾發展生產的風險,實現企業發展和貧困地區脫貧致富的“雙贏”。
去年,貝貝集團旗下貝店的“一縣一品”幫扶恩施土豆案例入選國務院扶貧辦發布的《典型案例匯編》,成為電商精準扶貧的一個樣本。
恩施市為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州政府所在地,不少村子因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招商引資難,成為深度貧困村。去年,恩施土豆上線社交電商貝店試賣,一下賣出了20萬斤。去年9月,雙方達成戰略合作,恩施土豆正式上線貝店銷售,3小時突破10萬斤,首日銷量超30萬斤。恩施土豆銷路不愁,恩施市眾多種植土豆的貧困戶再也不怕滯銷,能踏踏實實干活掙錢了。
貝店探索的“社交電商+技術培訓+消費扶貧”的電商助農新模式不是唯一案例,電商成為農業產業化新引擎,助力精準脫貧,早已不是新鮮事。在“互聯網+”的引領帶動作用下,電商與脫貧攻堅深度結合,扎實推動了鄉村振興。
對于扶貧產業發展的產銷對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副研究員伍振軍表示,政府應幫助開拓渠道,搭建好平臺,推動批發市場、大型超市等市場主體與貧困地區建設長期穩定的產銷關系。同時,推進電子商務進農村,增加特色產品銷售渠道。
家住貴州省畢節市大方縣的丁學志,一家五口擠在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里。由于身患血液疾病,他不能干重活,無法外出打工,二女兒又患有智力殘疾,全家收入一年到頭不過2000元,生活捉襟見肘。在恒大集團的幫扶下,丁學志一家搬遷至恒大援建大方縣奢香古鎮移民安置區,通過恒大吸納就業培訓,他還進入了恒大援建純種安格斯牛第七育種場工作,每個月基本工資3500元。
在多維貧困農戶的識別中,收入、教育、健康、公共服務4個維度里,健康的指標為“家中患病人數”,若家中有2個及以上患有殘疾、慢性病、精神病或其他疾病的人,則賦值為1。
黨的十八大以來,殘疾人被納入國家脫貧攻堅戰略布局,作為脫貧攻堅的重點群體,在制度設計、政策安排、項目實施上給予支持。新京報記者從中國殘疾人聯合會獲悉,截至2018年,116.1萬殘疾人脫貧退出建檔立卡;殘疾人接受實用技術培訓58.8萬人次;1.3萬農村殘疾人獲得康復扶貧貼息貸款扶持;5490個殘疾人扶貧基地安置7萬殘疾人就業,扶持帶動13.5萬戶殘疾人家庭。
扶貧越到最后,脫貧難度越大。對于殘疾人等特殊貧困人群,汪三貴指出,這屬于貧困人口中條件、能力更差的人群,“深度貧困地區的貧困人群、一般貧困地區的殘疾人等特殊貧困人群、內生動力不足的貧困人群,這些人的扶貧更需要攻堅,要解決這些群體在發展過程中的核心限制因素。”
目前,全國共有334個深度貧困縣。國務院扶貧辦副主任歐青平表示,深度貧困地區致貧原因復雜、貧困程度深、脫貧難度大,是脫貧攻堅最大的短板。2018年到2020年,中央財政對深度貧困地區投入的資金達2140億元,同時,大力動員社會力量向深度貧困地區傾斜。2018年,334個深度貧困縣減貧480萬人,占全國減貧總數的38%;334個縣的貧困發生率比2017年下降了4.9個百分點,比全國下降的速度快3.2個百分點。這兩組數據說明,對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的政策效應在持續發揮作用,深度貧困地區脫貧攻堅的成效在顯現。
問:“精準扶貧”理念自2013年11月首次提出,至今已近六年。我國在近六年的探索和實踐中,取得了什么成績?
答:從直接減貧成果來說,我國貧困人口以每年減少1000多萬人的速度在大幅減少。國務院扶貧辦數據顯示,2012年到2018年,我國貧困人口從9899萬人減少到1660萬人,連續六年完成了平均每年減貧1300多萬人,從10.3%減少到目前的1.7%。貧困縣“摘帽”的步伐也非常快。2016年有28個縣退出貧困縣,2017年125個縣退出貧困縣,2018年283個縣摘掉“貧困帽”。
今年,1000萬貧困人口的扶貧移民搬遷也將基本完成。大部分省份的偏遠山區都會組織移民搬遷,從生存條件差的地區移民到相對條件好的地方,比如從山區搬家到城鎮。這意味著生活在“一方水土養不活一方人”這種偏遠地區的貧困人口,獲得了更好的發展環境。
問:如何激發貧困人口的內生脫貧動力?
答:我們說穩定脫貧,不是簡單地給貧困人口送錢送物資,到2020年以后政策一取消,他們又返貧了。很多貧困人口的內生動力不足,一個原因是長期處于貧困境地,曾經努力奮斗過卻沒有成果,長此以往,他會覺得干與不干差別不大,就不愿意上進了。所以,不能單純地說教,不能單純地給錢給物,必須要讓這部分人就業、參與進產業,只要干活了就會發現有收獲,干勁也會越來越大。有動力也有能力,才能實現高質量的脫貧。
問:發展區域性的特色產業是一條重要出路。如何做到各貧困地區特色產業的差異化,避免千篇一律的同質化?
答:貧困地區的自然條件有特殊性,比如西南地區的土地資源非常匱乏,不能指望他們做糧食等大宗農產品,他們沒有這個能力。所以,需要發展區域性的特色產業。貧困地區擁有多樣化的資源稟賦、生態條件,工業不發達污染少,很適合生產高質量農產品。對于中國的城市來說,低端農產品過剩,高端農產品供不應求,城市人口需要大量的高質量農產品,這為貧困地區發展特色農產品產業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另外,鄉村游也是很好的產品,非常受城里人歡迎。
當前,我國貧困地區特色產業的同質化還是比較嚴重的。如何避免同質化?貧困地區應該牢牢抓住自己的稟賦優勢,做小眾、特色產品,而非大眾的農產品;不要過度追求規模,而是追求特色,才能避免同質化現象。尤其重要的是,要尊重市場規律,由市場主體決定發展什么,而不是依靠政府去大面積推動,否則很容易出現同質化。
問:我們應如何應對返貧風險,鞏固脫貧成果?
答:返貧有多種原因。一個是自然災害,導致已脫貧的貧困戶收入下降,這需要依靠災害救助政策、保險政策,成本保險等市場保險很重要,可以應對市場變動導致的收入下降。另一個是因病返貧,這需要進一步建立健康扶貧體系,比起生了病再不遺余力地去治療,更有效的方式是疾病防治,這方面應有更多作為。
在產業扶貧方面也應有更多配套政策,保險的覆蓋面應更廣,保險產品更豐富,以此來降低產業扶貧的風險。貧困人口做產業風險很大,他們不懂市場、沒有技術、缺乏資金、抗風險能力差,投入錢卻虧了的現象很常見。想做好產業扶貧,必須由市場主體帶動貧困人口,給貧困戶解決市場、技術、經營管理等問題。另外,目前保險的覆蓋面還遠遠不夠,比如,保險能覆蓋大宗農產品,卻覆蓋不到貧困地區的特色產品。
問:2020年后,我國扶貧策略將出現什么變化?
答:貧困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現象,需要分階段解決。在當前階段,要解決現有標準下的絕對貧困問題;脫貧攻堅完成后的未來數十年里,將針對相對貧困問題,用制度化的方式去解決。不是說未來不扶貧了,而是不同階段有不同階段的目標。
2020年后的扶貧將發生五個變化:一是轉向相對扶貧;二是城鄉扶貧一體化;三是注重自我發展能力和內生動力;四是更多依靠市場和專業性民間組織;五是完善社會保障體系。
2020年后,扶貧作為鄉村振興中的一個內容,將不再是近五年這樣全社會動員的模式,而是在政府的指導下更多依靠市場的力量,培養貧困戶的能力,讓貧困戶能參與市場,同時發揮各種專業性民間組織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