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不規范引醫療糾紛

孟祥林

發燒、咳嗽的劉懷生先后在兩家醫院就診，不幸被病魔奪走生命。三年來，這起備受爭議的醫療糾紛歷經縣市省三級法院審理，勢單力薄的原告最終獲賠40余萬。該案震驚當地群眾，給醫院的不規范救治行為敲響了警鐘。

患者經兩家醫院救治身亡

2016年9月26日，秋高氣爽、豐收在望，可對劉懷生來說卻是末日。早上9點半，一宿咳嗽不止、高燒未退的劉懷生神色萎靡地來到離家不遠的A醫院就診。可他萬萬沒想到，死神正朝他襲來——

1999年2月，24歲的劉懷生與小四歲的楊娜喜結連理。楊娜患有先天性耳疾，劉懷生對她十分包容。婚后六年兒女雙全，小兩口幸福滿滿。人吃五谷雜糧，難免頭疼腦熱。若不是實在撐不住，劉懷生也不會因這么點小病踏入醫院。面對醫生問診，他描述起病情：“昨天下午，我在地里粉碎玉米秸稈。晚上回家就咳嗽、渾身發冷，體溫達39度。吃了點感冒藥略有好轉，可半夜又發燒……”

醫生一番望聞問切，記下劉懷生的病情。十幾分鐘后，懷生父親劉賢德放心不下趕來陪兒子看病。據劉老漢回憶：醫生開了些抗病毒的藥給我兒子輸液。不到二十分鐘，不知是滴速過快，還是其他原因，我看他的臉色蒼白，額頭涔涔地冒汗，神情異常痛苦。我找來護士時，兒子的鼻腔開始出血……院長告訴我們，他們醫院救治條件跟不上，要我們立即轉院。

劉懷生弟弟開著面包車將哥哥送到20公里外的邢臺市B醫院已是下午1點。劉賢德掛上急診號，值班醫生常規檢測后，劉懷生被推進了“急救室”……

下午5點，“醫治無效”的噩耗傳來，楊娜撲在丈夫的尸體上哭得死去活來，沒想到上午這一別竟是天人永訣。劉老漢更是悲痛欲絕：兒子剛滿40周歲，身體強健，無任何既往病史，小小的感冒怎會命喪黃泉？

“這是病情自然發展的結果。”A醫院的解釋無法消除劉老漢心中的疑惑，他要弄清原委。

2016年10月25日，劉賢德將A醫院告上法庭。他起訴稱：“我兒子輸液時鼻腔出血，A醫院明知是病情加重卻不安排救護車、醫務人員護送，也不告知我們治療情況……我兒子的死亡是被醫院誤診的。”

對于劉老漢的起訴，A醫院在答辯狀中寫道：我院發現患者病情加重已及時告知家屬轉院治療。當時患者家屬提出自己有車，愿意用自家車轉院……我院是一級甲等醫院，治療設備跟不上才讓患者轉院的。患者的死亡屬于病情自然發展的結果，我們已盡到了救治義務。

家屬申請做醫療損害鑒定

劉賢德拿不出A醫院診療過錯的有效證據，很快在庭審較量中敗下陣來。但這并沒挫傷劉老漢打官司的信心，他意識到想勝訴，證據至關重要。回家后，他和家人反復商量決定追加B醫院為被告，并正式向縣法院遞交了《醫療損害鑒定申請書》。

2017年2月12日上午，縣法院司法技術輔助室法官和三方當事人，采用轉盤式抽簽，隨機從多個符合標準的鑒定機構，抽出北京的D鑒定機構。

半年后，D鑒定機構的一份長達15頁8000余字的鑒定意見“出爐”了，這份鑒定意見指出，“A醫院醫生未詢問患者是否有鼻咽部異常表現，也未作胸部X線檢查……是醫務人員鑒別診斷不充分，延誤了患者的病情。”

關于B醫院的五項醫療過錯，劉賢德更是義憤填膺：“我兒子肺部感染屬于急診。我們當天在B醫院掛急診號，凝血測定、血常規、心電圖等檢查繳費時間為13時27分，可是大部分檢驗結果均在15時左右作出，該鑒定意見認為B醫院未做到及時檢查、檢驗，延誤搶救時機;B醫院將患者由急診科轉入重癥醫學科治療存在轉科治療，增加了患者的死亡風險……鑒定意見的結論是，兩家醫院均對患者劉懷生的診療存在醫療過錯，A醫院為次要作用，B醫院為主要作用。”

然而，兩家醫院對D鑒定機構的鑒定意見均持否定態度，并申請法院重新鑒定。原告、被告各執己見，該支持誰？謹慎起見，合議庭商議后，向D鑒定中心送達了《出庭通知書》，要求鑒定的人員出庭質證。

2018年4月3日下午2點，任縣法院第一審判庭的旁聽席上座無虛席，B醫院聘請的河北醫科大學知名專家田教授也現身法庭。庭審中，針對“鑒定人員是否具備鑒定資質”“2017年5月制定的《急診危重癥患者院內轉運共識》可否作為2016年9月診療行為的鑒定依據”“患者是否屬于感染休克”等問題，田教授與D鑒定中心韓主任觀點相悖。韓主任還闡述了患者死亡的原因：患者發病是由咳嗽、發燒引起的。患者在A醫院治療2小時病情加重……轉到B醫院時患者已低血壓、白細胞數2100……B醫院應意識到患者屬于感染休克，但該醫院并未作感染生物標本物檢驗，從而無法確定感染源……被鑒定人所患肺炎，及時治療后可痊愈。本案恰恰是兩家醫院未及時識別、啟動規范治療，才導致劉懷生不幸進入該病死率42.91%的行列。

兩家醫院為過錯擔責90%

這起醫療糾紛專業性極強、爭議點頗多，一審法院又連續兩次開庭審理，才弄清是非曲直，合議庭最終采信了D鑒定中心的鑒定意見。

此時，劉家人將損害賠償由5萬元升至105萬元。另一個棘手的問題是：劉懷生的戶籍在任縣西欒村，他生前從事出售農機配件、補胎等服務業，是按農村還是按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計算死亡賠償金？兩種賠償標準懸殊甚大，原告和兩家醫院為此爭辯異常激烈。最終，一審法院依據原告提交的個體工商營業執照，支持以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計算，即劉懷生死亡賠償金為56.4萬元，喪葬費2.84萬元，被扶養人生活費13.5萬元，精神損害5萬元、醫療費5401元、鑒定費等原告各類損失共80.7萬元。

2018年4月23日，任縣法院作出判決：B醫院承擔70%責任，賠償原告各類損失56.5萬元;A醫院承擔20%責任，賠償原告各類損失16.1萬元。

然而，紛爭沒有止步。宣判后，三方當事人均不服提起上訴。

2018年9月，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庭審中，法院將當事人的上訴理由歸納為“D鑒定中心的鑒定意見能否作為定案依據”“原告和被告承擔過錯比例是否正確”“死者該不該按城鎮居民認定死亡賠償金”三個焦點，當事人再次展開激辯。

休庭后，合議庭結合證據和庭審情況討論認為，兩家醫院沒有證據證明該鑒定意見有法定實體和程序錯誤，因此申請重新鑒定不符合法律規定。

患者應該為自身死亡承擔10%的責任嗎？主審法官解釋說，鑒定意見明確指出，兩家醫院的診療過錯行為在劉懷生的損害后果成因中參與度為主要作用，而劉懷生自身疾病是其死亡的次要原因，故一審法院判令劉懷生承擔10%的責任正確。

個體經營執照作為認定受害人為城鎮居民從而計算死亡賠償金的證據能立足嗎？二審法院結合受害人戶籍地為大屯鄉西欒村，經常活動地也在西欒村的證據認為，原告提供的個體工商執照上標識的經營場所為西欒村，該證據不足以證明受害人生前經常居住地和主要收入來源地均為城鎮，因此劉懷生死亡賠償金應按照農村居民的純收入計算。

2018年10月23日，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重新計算損失后，改判B醫院賠償原告各項損失33.6萬元;A醫院賠償原告各項損失9.6萬元。

劉賢德不服，申請再審。2019年2月27日，河北省高院作出駁回劉賢德再審申請的民事裁定書。

（文中人物系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

檢察官點評

患者如何應對醫患糾紛，本案具有借鑒意義。《侵權責任法》第54條規定：患者在診療活動中受到損害，醫療機構及其醫務人員有過錯的，由醫療機構承擔賠償責任。然而，大多數患者不具備醫學知識，很難提供醫療機構存在診療過錯的證據。為此，2017年12月14日最高法出臺《關于審理醫療損害責任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解釋》第四條明確規定，患者無法提交醫療機構有過錯證據的，提出醫療損害鑒定申請，法院應予準許。

當前醫療損害鑒定與醫療事故鑒定并存下，患者法律維權應首選醫療損害鑒定。司法實踐中，檢察官、法官通常會將醫療損害鑒定結論作為判斷醫療機構是否存在醫療過錯的證據優先使用。

此外，目前我國農村居民和城市居民的收入、消費水平有較大差距，導致城鄉居民人身損害賠償標準不統一。今年5月，國務院發布《關于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提出，改革人身損害賠償制度，統一城鄉居民賠償標準。相信這則利好消息在司法辦案中落地生根后，城鄉居民人身損害賠償不統一的爭議將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