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人

杜愛云

南唐后主李煜有人評價他“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惜薄命作君王。”下面我們就來比較賞析一下他作為一個離人，在囚禁時期寫的兩首詞《虞美人》和《浪淘沙》。

首先，從背景上看：這兩首詞都寫于囚禁期間。不過，《虞美人》是李煜的絕命詞，對亡國之君而言，因他在其中的那句話（“故國不堪回首”）寫得太露骨而觸怒了宋太宗，結果將他毒死。

《浪淘沙》則寫在被囚之初，李煜由帝王降身為囚徒，他用“天上人間”這句話來形容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再恰當不過。

其次，從情感基調上看：這兩首詞不僅基調相似，而且抒發的都是對故國深沉的思念之情。因為在《浪淘沙》里也有一句話表達的也是“故國不堪回首”的意思，那就是“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其實，兩首詞最大的不同是所用的意象不同，處理意象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在《虞美人》中，李煜并沒有正面描寫“春花秋月”的情態，但通過“何時了”——說明“春花秋月”處于一種什么樣的情態？——花正開月正明——這是一種多么美好的情態！

李煜不僅含蓄地寫出了“春花秋月”的情態，而且做出了情感上的判斷。“春花秋月何時了？”那么美的春花秋月我們常人只恨不年年歲歲如此，而李煜卻盼它結束，這個奇怪問句中包含了李煜多少哀痛的情緒？

“往事知多少”往事指故國的生活，往事的特點是短暫。想了的“春花秋月”不能了，不想了的“往事”卻了了，這兩個意象就構成了對比。

通過對比，李煜慨嘆——生命無常或人生苦短——就自然而然地表達出來了。

不能了的何止“春花秋月”還有“東風、月明、雕欄玉砌”，不想了的何止“往事”還有“故國、朱顏”。對“東風”“月明”和對春花秋月”一樣，李煜處理得比較含蓄，“故國”就是“往事”，一樣表達的是人生無常的悲嘆;但“雕欄玉砌”與“朱顏”在處理上稍有不同，李煜對他們進行了正面的描寫，李煜用哪些字寫出了它們的情態？——在、改。這兩個意象的關系還是——對比，“雕欄玉砌”這個物猶在，“朱顏”這個人已改，這組對比中包含了李煜什么樣的感慨？——物是人非。

人生無常，物是人非，李煜單薄的胸膛再也囚禁不了這一浪追著一浪的悲涼，噴涌而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詞人運用了比喻和化虛為實的手法，將抽象的愁化為一江浩渺東流的春水。

那么，同樣是抒發故國之思的《浪淘沙》是怎樣處理這些意象的？

在詞的上片，雨——潺潺——下個不停，沒完沒了，渲染了陰冷潮濕氛圍。沒完沒了的豈止是雨呢？——還有愁。羅衾的作用是什么？——取暖——李煜卻說？——不耐寒——什么樣的寒是多厚的羅衾都暖不了的？——心寒。夢里的歡只是一晌，夢外的雨卻潺潺不斷，這兩個意象也構成了對比，突出的是現實的陰寒和心境的蒼涼。

詞的下片的主要意象是“流水”和“落花”，意象本身就具有情態。流水常讓人想到時光流逝。落花給人的感覺是繁華已逝。

夢里的歡樂只是一晌，夢外的冷雨卻是潺潺，自然那徹頭徹尾的寒意不是羅衾可以暖的。江山永訣，如水流去，花落去，春逝去，這些衰頹的意象似乎暗示了生命闌珊。兩首詞在這里融會，共同書寫著這個薄命君王絕代才子的血淚相和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