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酒裝新“屏”

陳樂卅

摘 要：電影《網絡迷蹤》擺脫了傳統膠片的鏡頭語言與運鏡方式，以一種全新的電腦屏幕、手機屏幕、電視熒幕、社交媒體界面組合拼貼蒙太奇語言，向觀眾講述了一個近乎老套的懸疑推理與家庭倫理喜劇故事。作為2018年一部好萊塢主流投資公司的極低成本商業影片，在商業上和專業口碑上，該片都獲得了極大成功。同時，該片似乎也預示著一種全新“融屏”類型片時代的來臨。本文試從敘事結構與鏡頭語言上，分析該影片的當下定位與主要特點。

關鍵詞： 電影批評《網絡迷蹤》 安內什·查甘緹 社交媒體 “融屏”類型片

懸疑劇情電影《網絡謎蹤》（Searching，2018） ？譹？訛勢必是一部要載入影史的佳作。1991年生于美國普通印度移民家庭的年輕導演安內什·查甘緹（Aneesh Chaganty）憑借這一自編自導的處女作，一鳴驚人，名利雙收;與此同時，該片創下美國主流影片公司單片投資報酬率的超高記錄，回報率遠遠超過同期同類型影片。2018年1月，《網絡謎蹤》在圣丹斯電影節（Sundance Film Festival）參展，同時斬獲“阿爾弗雷德·斯隆獎（Alfred Sloan Prize）”與“NEXT觀眾獎（NEXT Audience Award）”兩項大獎，一舉成名。索尼旗下Screen Gems公司花500萬（有說600萬）美金買下版權，隨即更名“Searching”，定檔2018年8月暑期在全球上映，同年歲末12月14日登陸中國內地院線。自上映以來，該片在美國本土創下2602萬美金的票房紀錄，全球票房截至2019年1月4日，累計達7538萬美金。而該片實際投拍成本僅為100萬美金，可謂賺得盆滿缽滿，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叫好又叫座的小成本電影。口碑方面，《網絡謎蹤》在美國IMDb（Internet Movie Database）網站迄今評分為 7.7分，爛番茄新鮮指數仍保持在92%，而在豆瓣電影評分高達8.5。？譺？訛該片卡司陣容以好萊塢非主流的亞裔面孔為主，以無條件的，近乎瘋狂的舐犢之情為情感內核。韓裔男星周約翰（John Cho）擔綱男一號，飾演一位情感深沉的父親;米切爾·拉（Michelle La）與黛博拉·梅辛（Debra Messing）兩位并不為亞洲觀眾所熟知的女星分飾女主角與女配角。

而事實上，該片的懸疑情節設計中規中矩，敘事線索并無太多亮點，甚至有些陳詞濫調。加州工程師大衛·金（周約翰 飾）與女兒瑪格特（米切爾·拉 飾）隨著妻子帕梅拉（Pam）因淋巴癌去世而陷入各自的情感困境，父女之間由于顧慮對方喪妻或喪母的傷痛，刻意相互回避情感傷疤，表面上關系親密的父女，實則早已疏離甚遠。一天晚上，女兒聲稱去朋友家學習，父親一時疲倦疏忽，錯過半夜女兒的電話，結果女兒徹夜未歸。當次日大衛·金意識到女兒已經失蹤時，才突然發現對女兒的生活與行為境況一無所知，自己與女兒已經形同陌生人。前來調查此案的女警探維克（黛博拉·梅辛 飾）懷疑大衛女兒交友不慎，進而離家出走。不滿這一推論的父親為了尋找真相，獨自展開調查。他憑著僅有的對于女兒的了解，想盡一切辦法破解了女兒的筆記本電腦與社交媒體賬號，沿著女兒在虛擬世界的足跡，用社交軟件中的蛛絲馬跡，抽絲剝繭地開始尋找破案線索與女兒的下落。自此，女警探維克的破案線索與大衛·金通過女兒網絡蹤跡調查的明暗兩條線索在影片中交織推進。案情一波三折，真相幾經浮現又神秘中斷、迂回。最終，女警探維克的人設反轉。她利用職權之便，刻意干擾線索，篡改或銷毀關鍵證據，為兒子掩蓋罪行的真相終于水落石出。尾聲部分，劇情閃回維克入獄口供現場，大衛向她追問瑪格特的尸體所在。在維克透露事發地點，并表示瑪格特的生還可能渺茫之后，大衛執意相信女兒還活著，并向警方申請救援。最終，在山溝里，救援人員救回了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的瑪格特。兩年后，瑪格特身體康復，繼續學業。彼時，父女之間的情感隔閡已經消除，關系有了很大改善。？譻？訛可見，該片在情節上并沒有超出以往懸疑片的窠臼，依舊只是一個在案情框架內，靠劇情不斷反轉而成就的類型化故事。最終，結局還落入了家人情感復合，心愿得償的家庭喜劇俗套。

但《網絡謎蹤》在100分鐘的觀看時間里，鮮少令人厭煩或無聊，該片的“懸疑”結構處理得極為成熟和老道。導演十分樸素地將攝像頭畫面或各種屏幕界面的“廉價真實感”呈現給觀眾，一舉將觀眾拉進故事。但，某種“過于真實”的觀感又讓觀眾從“信以為真”的反應中抽離開。于是，觀眾似乎被導演編織進了一種類似游戲式的抽絲剝繭的情節節奏里。在虛擬世界的“下載”與“觀看”行為中，觀眾親自腦補并完成“搜索”過程，從而驅動觀眾自行“編織快感”，繼續“被真實”、“被相信”？譼？訛。這，是電影的魔力。

有評論說，該片是“社交網絡”版的《消失的愛人》，在跌宕起伏的情節中植入豐富的懸疑推理戲劇張力，再在情感內核中植入家庭情感、網絡社交、輿論暴力等熱點話題，只不過換了一套視覺語言來呈現信息時代的隱秘暴力與宣泄途徑？譽？訛。盡管個人以為該片的戲劇張力并不如《消失的愛人》，然而，須知該片投拍僅13天，在剪輯上，導演卻花了整整兩年。無論是在鏡頭語言，影像調度，時空與視角切換，還是在敘事節奏的打磨上，這位新晉導演都下足了工夫。通篇電影鏡頭完全呈現在屏幕上：電腦，手機，電視等等。導演完全利用各種電腦、手機屏幕以及社交媒體界面完成劇情與鏡頭切換，亦透過各種屏幕的拼接畫面來構建一種完全有別于膠片時代的特殊的數字媒體蒙太奇。其難度在于，攝像頭位置和角度的固定，完全限制了鏡頭運動，傳統的“推拉搖移”幾乎沒有實現的可能。為避免觀影沉悶，導演和剪輯師對于每一幀畫面的變化都要更花心思去吸引觀眾的注意力。

例如電影開篇，導演用短短5分鐘的時間，僅僅通過Windows系統窗口界面文件夾的創建-分類-歸檔-文件添加或刪除，以及電腦攝像頭在不同日期所拍攝的家庭生活影像片段，高度概括又典型碎片化，信息呈現卻又不無豐富地交待了大衛·金一家人幾年時間里所歷經的悲歡離合。從迎接女兒瑪格特降生到培養她健康成長，再到妻子患上淋巴癌，積極與病魔抗爭，直到妻子病情反復、惡化，最終去世，都是在電腦操作界面上的鼠標點擊與移動中完成鏡頭切換。又如電影結尾，女兒在等待鋼琴考試結果時，選擇了上網搜索和瀏覽父親當時拯救自己的新聞。既是女兒對父愛的一次“搜索”，也是對影片跳躍劇情的“歷史”交代，同時還將影片中的“歷史”、“客觀”新聞鏡頭拉進“當下”時空，融為“當下”的一部分“真實”。？譾？訛影片中的真實與虛擬、歷史與當下，既相對獨立著，存在著，并置著，又相互融合著，消解著，虛無著。

無獨有偶，《網絡謎蹤》并不是第一部以電腦屏幕畫面的動態呈現和拼貼剪輯為內容或表現手法的電影。2013年的短片《諾亞》（Noah）和2014年的系列恐怖片《弒訊》（Unfriended）都是這類創想及手法的先行者，被網友稱為“偽紀錄桌面恐怖片？譿？訛”。而2009年香港導演馮廣進的18分鐘短片《手機》，也是利用智能手機屏幕來展開故事敘述。可見，電影創作者們已經開始采用這一類媒介語言來探討現下通訊科技對人際交往互動的影響。此外，中國當代藝術家徐冰，在2017年，也正式推出了他以網絡監控素材剪輯而成的影片《蜻蜓之眼》。該作品打破了傳統電影創作的序列與結構，試圖以真實的鏡頭素材建構一個虛擬的荒誕愛情故事。但由于創作預想與實現條件的局限，《蜻蜓之眼》從傳統電影敘事的角度來看，多少有些為了追求形式感而忽略了劇情邏輯性與完整性的缺點。在鏡頭細節的打磨上也不夠精致。因而受到文藝批評家，尤其影評家們的詬病與質疑。

《網絡謎蹤》無疑是上述影片之中的集大成者。除了該類型影片所特有的屏幕鏡頭語言特色，該片另一大亮點莫過于通過西方社交媒體“全明星”陣容亮相所打造出來的“偽紀錄片”敘事的“真實感”。 這既是一種當代人生活與視覺習慣的真實寫照，也是專屬于當代人所能讀懂的鏡頭語言與敘事邏輯，或者可以說是當下“集體無意識”符號化與景觀？讀？訛化的體現。片中所涉及的社交媒體和攝影器材種類繁多，從Windows操作界面到電視熒幕，從網頁瀏覽器到Google搜索引擎，再到Gmail郵箱界面;從Facebook到Instagram，再到YouCast;的電腦桌面到網頁界面，再到手機終端界面;從電腦攝像頭到手機鏡頭，從閉路電視攝像機到隱藏式攝像機等等。在電影銀幕畫框之中，大屏幕套小屏幕，大界面套小界面，洋洋大觀，集合了當今西方國家主流社交媒體的“全明星”陣容，營造出變化多端的效果，將該類型影片的形式創想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導演對于全新電影語言和表現形式的運用，甚至可以讓人忽略其故事情節中的俗套。更有贊譽之辭稱，這樣具有當代吸引力的形式出現，“看似是未來電影的一種趨勢。？讁？訛”

此外，表演層面，隨著“融屏”類型片來襲，演員在表演技巧上也有了新的挑戰。就像身為《網絡迷蹤》的主角，資深演員周約翰明顯需要突破他自己慣常的在傳統影視鏡頭面前的表演方式。在近距離，固定角度的攝像頭面前，演員大部分時間里都需要以一種類似于在綠幕前的表演方式，獨自完成其情感充盈的細微表演。一種更加個人化，且更加內心化的表演處理。由于在該片中的出色演繹，周約翰個人也獲得了美國“2019獨立精神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輥？輮？訛。或許，這也將開啟一種新的表演模式。

總言之，盡管在劇情設計方面并未給我們帶來過多驚喜，但作為一部極低成本的好萊塢主流影片，電影《網絡謎蹤》在商業上和專業口碑上都獲得了極大成功;同時，該片似乎也預示著一種全新的信息時代“融屏”類型片創作風潮的來臨。在“偽紀錄”片式恐怖片和懸疑片之后，是否會有更多“融屏”類型片的出現？它們，將在新媒體不斷涌現的景觀之下，在“真實”與“偽真實”命題之間，以一種全新的視覺語言和敘事結構挑戰膠片電影的創作法則，帶給觀眾前所未有的感官體驗。而我們，只需拭目以待。

注釋：

①中譯名又譯人肉搜尋（港） / 人肉搜索（臺） / 搜索 / 屏幕搜索等，此處以內地公映名為準。信息來源：豆瓣電影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15441/ .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②信息來源：IMDbPro. https：//pro.imdb.com/，豆瓣電影.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15441/，維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arching_（film） ，Google搜索引擎https：//www.google.com/search？q=searching+（2018）&oq=Searching+（2018）&aqs=chrome.0.0j69i61l3j0l2.727j0j7&sourceid=chrome&ie=UTF-8 ，Tom Brueggemann. Unlocking a Sundance Success： Why ‘Searching Was the Biggest Acquisition of 2018.https：//www.indiewire.com/2018/12/sundance-film-festival-john-cho-searching-biggest-acquisition-2018-1202023734/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③信息來源：維基百科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arching_（film）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④參看徐若風.席卷進信息時代的屏幕生活，人與媒介互為延伸.2018. https：//www.douban.com/review/9711453/.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⑤參看徐若風.席卷進信息時代的屏幕生活，人與媒介互為延伸. 2018. https：//www.douban.com/review/9711453/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⑥參看豆瓣影評話題：《網絡謎蹤》與其他同類懸疑片比有哪些亮點？https：//www.douban.com/gallery/topic/28806/ ， 愛說矣.豆瓣影評話題：《網絡謎蹤》與其他同類懸疑片比有哪些亮點？（原載于am730“730視角”， 2018年10月30日）. https：//www.douban.com/review/9734426/.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⑦偽紀錄桌面恐怖片：新媒體形式的電影語言，用電腦、手機的桌面來展開故事，利用攝像頭、視頻窗口、程序窗口串聯情節，隨著窗口的增加，故事更加豐富。參看大奇特（Grinch）.豆瓣電影話題“偽紀錄桌面恐怖片”. https：//www.douban.com/doulist/49220400/.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⑧參看[法] 居伊·德波.王昭風譯.景觀社會.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⑨Mihir Fadnavis. Searching movie review： This investigative thriller is an astonishingly assured debut by director Aneesh Chaganty. https：//www.firstpost.com/entertainment/searching-movie-review-this-investigative-thriller-is-an-astonishingly-assured-debut-by-director-aneesh-chaganty-5077301.html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⑩信息來源：維基百科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arching_（film） .檢索日期2019年1月.

參考文獻：

[1]【法】居伊·德波.王昭風譯.景觀社會.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

[2]IMDbPro. https：//pro.imdb.com/.檢索日期2019年1月.

[3]維基百科.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arching_（film）.檢索日期2019年1月.

[4]Google搜索引擎. https：//www.google.com/search？q=searching+（2018）&oq=Searching+（2018）&aqs=chrome.0.0j69i61l3j0l2.727j0j7&sourceid=chrome&ie=UTF-8.檢索日期2019年1月.

[5]Tom Brueggemann. Unlocking a Sundance Success： Why ‘Searching Was the Biggest Acquisition of 2018.https：//www.indiewire.com/2018/12/sundance-film-festival-john-cho-searching-biggest-acquisition-2018-1202023734/.檢索日期2019年1月.

[6]Mihir Fadnavis. Searching movie review： This investigative thriller is an astonishingly assured debut by director Aneesh Chaganty. https：//www.firstpost.com/entertainment/searching-movie-review-this-investigative-thriller-is-an-astonishingly-assured-debut-by-director-aneesh-chaganty-5077301.html.檢索日期2019年1月.

[7]豆瓣電影.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615441/.檢索日期2019年1月.

[8]豆瓣影評話題：《網絡謎蹤》與其他同類懸疑片比有哪些亮點？. https：//www.douban.com/gallery/topic/28806/.檢索日期2019年1月.

[9]愛說矣.豆瓣影評話題：《網絡謎蹤》與其他同類懸疑片比有哪些亮點？（原載于am730“730視角”，2018年10月30日）. https：//www.douban.com/review/9734426/.檢索日期2019年1月.

[10]徐若風. 席卷進信息時代的屏幕生活，人與媒介互為延伸. 2018. https：//www.douban.com/review/9711453/.檢索日期2019年1月.

[11]大奇特（Grinch）.豆瓣電影話題“偽紀錄桌面恐怖片”. https：//www.douban.com/doulist/49220400/.檢索日期201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