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窗敲雨

對于Richard·Turner夫婦而言,1862年是絕望的一年。
從這一年的二月開始,他們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染上神秘怪病,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相繼死去。最終,他們所剩的最后一個孩子——三歲的Ann·Amelia·Turner——也出現了同樣的癥狀。她變得極度衰弱、無法吞咽,在痛苦中離開了人世。
最初,當地醫生認為這些孩子染上了白喉——這種呼吸道傳染病在19世紀十分常見,它確實奪走了很多孩子的生命。但事情顯得有些蹊蹺:Turner家的幾個孩子相繼患病身亡,但和他們密切接觸的其他人卻都安然無恙,這可不像是傳染病的表現。
最終,通過對Ann·Amelia遺體組織的檢測,化學家Letheby終于發現了真相:這個不幸的小女孩死于砷中毒。殺死她的,是裝飾在她家臥室墻上的綠色壁紙。
在19世紀的歐洲,追求時尚遠比現在危險。精致的賽璐珞發梳一受熱就可能突然起火,優雅的河貍禮帽要用劇毒汞鹽來加工,而迷戀明亮鮮艷的翠綠色則可能引來名為砷中毒的死神。
含砷綠顏料的歷史從一種名為“舍勒綠”(Scheele's Green)的物質開始。1775年,瑞典化學家卡爾·威廉·舍勒首先在實驗室里得到了它。在加熱的碳酸鈉溶液里緩緩加入三氧化二砷,然后加進硫酸銅,再把產物過濾干燥,就得到了這種顏色有點像抹茶的綠色粉末,它的化學成分是銅的亞砷酸氫鹽。
25年后,一種更鮮艷的翠綠色顏料誕生了。它常被叫做“巴黎綠”(Pairs green),或者“翡翠綠”(emerald green),背后的化學成分是乙酸亞砷酸銅。這兩種綠顏料都有很強的毒性。按照當時的話說,“只要幾格令就可以置人于死地”(一格令大約相當于65毫克)。
在梵高、透納等著名畫家的作品中都有這種綠顏料的身影,同時,它在人們的生活中也普及到了令人吃驚的程度。這是名副其實的“維多利亞流行色”,它們被用于制作印花壁紙、人造花、包裝紙和衣服,甚至還出現在食品和兒童玩具當中。《英國醫學期刊》1862年2月刊登的一篇文章寫到,穿著砷綠裙子的女士身上帶著的毒物“足夠把她在半打舞廳里遇到的仰慕者全部毒死”。公平地講,在那個年代有問題的遠不只是綠色顏料,不過鮮艷的巴黎綠和它制成的華美壁紙確實頗具代表性。
在19世紀的歐洲和美國,鮮艷華麗的壁紙圖案十分盛行。很多壁紙都描繪著花卉圖案或者大幅的自然風景,要想表現它們的美,就需要大面積使用鮮艷的綠色顏料。砷綠顏料不易褪色、成本低廉,于是它自然受到了壁紙生產商的青睞。

其實在這些顏料問世之初,就已經有人提出了擔憂。1815年,德國化學家利奧波德·格梅林(Leopold Gmelin)就在報紙上指出,把砷顏料用于壁紙是危險的。但直到19世紀中期,這些危險才真正開始得到關注。
從1850年代開始,報刊上都刊登出了大量中毒案例,開頭Turner一家的故事便是其中一個。Turner家的壁紙被大片地撕扯下來,它被孩子們拿來玩耍,并被吃進了嘴里,這是最危險的一種情況。但即使是從不會去舔壁紙的成年人,也同樣躲不過綠色幽靈的詛咒。
當時的很多案例表明,只是住進貼了含砷壁紙的房間就足以讓人出現頭痛、喉嚨痛、惡心、頭暈、眼睛發炎等一系列中毒癥狀。有些人還會發現自己在家時總是身體不適,出外療養就能讓癥狀減輕。但這并不是因為療養地環境宜人,而是因為他們居住的旅店舍不得用華麗的含砷壁紙裝飾房間……
不舔也不摸壁紙,為什么還是躲不過砷中毒?一個重要的問題在于,這些綠顏料的粉末總是會從壁紙上掉下來,形成有毒粉塵被居住者吸入。好的染料應該與紙張或布料牢固結合,但砷綠顏料卻只是以粉末的形式粘在表面。這些壁紙表面會“上膠”,但它卻往往不能起到充分的固定作用。時間一長,壁紙上的綠色便漸漸褪去,同時房間里的各種東西都會覆蓋上一層綠色的“灰塵”。除此之外,在潮濕環境和霉菌的作用下,壁紙中的砷顏料還會發生化學變化,產生帶著大蒜味的三甲基胂氣體,它同樣有可能危害健康。
那撕掉壁紙就能高枕無憂嗎?也不一定。19世紀這些綠顏料的應用實在太過普遍,即使不追求華美的裝飾,人們也可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中招。
例如,一位波士頓的醫生受到手指疼痛的困擾,最終發現原因是他玩的紙牌使用了有毒砷顏料來上色。而在一個位于馬薩諸塞州的兒童福利院,孩子們持續不斷地出現呼吸困難,甚至還有兩名嬰兒死亡,結果問題出在護士們制服上——其中也發現了含砷顏料。
19 世紀中期,歐洲各國逐漸開始立法禁止含砷顏料在生活用品中的使用,但唯獨在英國,禁令遲遲沒有出臺——這與砷礦開采和壁紙制造業的利益牽連有關。
為復制大自然的美,人們選擇了舍勒綠與巴黎綠,但這些顏料帶來的后果卻完全走向了“清新自然”的反面。現在再來欣賞那些維多利亞風格的壁紙圖案,也會感到它們美得相當諷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