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我國對于公司法有關股份有限公司股份回購的內容進行修訂之后,有限責任公司如何實現股權回購,股權回購的限制問題以及與現有法律條文的銜接問題都成為了一個十分值得研究和討論的問題。所以本文著重就公司法修訂前后的條文進行比對分析,同時體例上與《公司法》第七十四條即有限責任公司異議股東股權回購請求權進行銜接,根據現有的學說和司法判例進行分析,以期為司法實踐作出指向。
關鍵詞 有限責任公司 回購 公司自治
作者簡介:沈強,江蘇漫修(宜興)律師事務所,三級律師,研究方向:公司法、刑法、普通民商事。
中圖分類號:D922.2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7.271
一、公司法對于股份回購的修訂
2018年10月26日,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審議通過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的決定》,對《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二條有關公司股份回購的規定進行了專項修改,自公布之日起施行。修訂后的《公司法》補充完善了允許股份回購的情形,具體變動情形如下圖所述。
由此,可以看出,《公司法》在以下幾個方面對原來關于股份有限公司對于公司股份回購的規定作出了新的安排和突破。
第一就是擴大了公司回購股份的情形。將現行規定中“將股份獎勵給本公司職工”這一情形修改為“將股份用于員工持股計劃或者股權激勵”,增加“將股份用于轉換上市公司發行的可轉換為股票的公司債券”和“上市公司為避免公司遭受重大損害,維護公司價值及股東權益所必需”兩種情形,以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情形”的兜底性規定。這一改變是針對現實中日漸常見的股權激勵現象進行了進一步的法律確認;而為了維護公司價值和股東權益則可以認為是為了針對險資舉牌,參與上市公司內部治理的現象,如著名的寶能和萬科的股權爭奪戰,萬科為了維護公司內部、治理好股權結構,則就可以選擇采取股份回購的方式以穩定股價從而擊退“野蠻人”。
第二就是簡化了公司回購股份的決策主體和決策程序。按照《公司法》的一般原理和具體條文,公司法對股東會的職責進行了明確的規定,即股東會行使下列職權:(七)對公司增加或者減少注冊資本作出決議;(九)對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清算或者變更公司形式作出決議。而在股份回購情形中,會引起公司回購的原因,諸如減少公司注冊資本、與持有本公司股份的其他公司合并等正是股東會表決的事項,所以總體上原公司法把確定公司能否回購的權利賦予了股東會;且程序上根據公司法的規定股東會會議作出修改公司章程、增加或者減少注冊資本的決議,以及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變更公司形式的決議,必須經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此時已經不是簡單的資本多數決中簡單多數的問題了,而是已經需要特定多數股東表決通過了,故通過此項決議的實質要件相較之下顯得更為嚴苛。而修改后的公司法則從主體和程序上均進行了相應的簡化,即在不涉及上述需要股東會決議的事項時,因將股份用于員工持股計劃或者股權激勵、用于轉換上市公司發行的可轉換為股票的公司債券,以及上市公司為維護公司價值及股東權益所必需的情形,可以依照公司章程的規定或者股東大會的授權,經三分之二以上董事出席的董事會會議決議即可,不必經股東大會決議。
第三就是提高公司持有本公司股份的數額上限,延長公司持有所回購股份的期限。因上述情形收購本公司股份的,公司合計持有的本公司股份數不得超過本公司已發行股份總額的百分之十,并應當在三年內轉讓或者注銷。但是按照民法學者的通說,股權既不是財產權,也不是人格權,而是兼具兩者屬性的社員權,既包括分紅的財產權利,也包括基于股東身份的投票權等等。所以股份回購在延長注銷期限的同時,應該更考慮好回購股份所代表的股權行使問題,這也是今后制度銜接所需要注意的問題。
二、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回購
既然明確了股份公司能夠通過回購股份用于員工持股計劃或者股權激勵,那么有限責任公司是否同樣適用股權回購條款呢?其實這也是司法界和理論界長期爭論的話題之一。
目前,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回購無論從政策層面還是制度層面都沒有明確的規定,屬于缺位的狀態,這也給司法審判實踐帶來了不小的困難與麻煩。綜合來看,關于此問題的爭論觀點基本分為兩類——允許說與禁止說。
允許說的典型觀點:
1.從類比減資和異議股東請求回購的角度出發,既然在此兩種情形下公司可以進行回購,則意味著回購是具有可操作性和被允許的,有限責任公司也應當允許進行股權回購。根據《公司法》在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轉讓一章中第74條第一款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對股東會該項決議投反對票的股東可以請求公司按照合理的價格收購其股權:(一)公司連續五年不向股東分配利潤,而公司該五年連續盈利,并且符合本法規定的分配利潤條件的;(二)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的;(三)公司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或者章程規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股東會會議通過決議修改章程使公司存續的”,該法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若出現了以上三種情況,有異議的股東可以要求公司回購其所持有的本公司股權,以退出公司,所以其實法律對于有限責任公司回購股權的態度是明確的。
2.根據法無禁止即自由原則,公司法并未有禁止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回購的法律條款,因此有限責任公司進行股權回購并不違反公司法的強制性規定,應當被允許。尤其商法尊重公司自治,而股權回購屬于公司章程可以約定的事項,不違反任何法律的強制性規定,所以在沒有明文規定的條件下應當肯定股東的意思表示。
禁止說的典型觀點:
1.根據資本維持原則,即公司至少需要維持與公司資本相當的財產來維持公司的正常運營,以具體的財產充實抽象資本。《公司法》第35條規定:“公司成立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雖然我國在資本制度改革之后,取消了最低資本限額,實行完全的認繳制,但是這仍是法定資本制項下的內容,我國的資本體制沒有改變,所以推定對有限責任公司主動回購股權持否定態度。
2.一方面,對內出于對股東保護的角度,股權回購通常是定向回購,此舉可能給股東之間帶來公平性問題;此外,股權回購還可能導致公司內部權力結構的重大變更,對于股東權益有著重大的影響。另一方面,對外出于對債權人保護的目的,債權人相較股東來說,債權人必須在股東之前得到相應的清償,否則無法保障債權人的利益,而股東回購無形中等于股東優先于債權人拿回投資,此舉實屬“插隊行為”,有失公平。
3.既然《公司法》已在有限責任公司項下第74條規定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異議回購權,可以推定有限責任公司只有在第74條規定的情形下才可以行使股份回購的權利,而不應當再規定其可以參照股份有限公司的相關規定。
三、有限責任公司回購判例研究
雖然法律只在《公司法》第74條規定了異議股東的回購請求權,但是在實踐中出現了很多超出此類規定的情形,諸如公司股東會決議、股權激勵等情況。筆者通過幾個案例為求進一步探究法院對于有限責任公司股份回購問題的態度。
(一)股東與公司同意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第五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解散公司訴訟案件,應當注重調解。當事人協商同意由公司或者股東收購股份,或者以減資等方式使公司存續,且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強制性規定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當事人不能協商一致使公司存續的,人民法院應當及時判決。”由此,可以推斷出公司允許股東和公司達成協議以收購股東的股份,當然也包括了有限責任公司的股份回購。
(二)股東會決議
在現實中,也會出現即使沒有發生《公司法》第74條規定的上述三種情況,仍然存在通過股東會決議從而達到公司收購股東股份的情形,重要的是,司法判例對此種情形也予以了確認。
最高法在中國信達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與太西集團有限責任公司請求公司收購股份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2016)最高法民終34號)中寫到:“原審法院認為太西集團于2011年8月18日向各股東發出召開臨時股東會的通知,告知各股東臨時股東會采取信函方式于2011年8月28日召開并形成股東會決議。信達公司于2011年9月13日向太西集團發函,表示不同意延長太西集團經營期限。在股東會會議決議通過之日起六十日內,信達公司與太西集團之間未能達成股權收購協議。信達公司于股東會決議通過之日起九十日內即2011年11月28日提起訴訟,請求太西集團以合理價格收購其股權,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七十四條“有以下情形之一的,對股東會該項決議投反對票的股東可以請求公司按照合理的價格收購其股權:……;(二)公司合并、分立、轉讓主要財產的;(三)公司章程規定的營業期限屆滿或者章程規定的其他解散事由出現,股東會會議通過決議修改章程使公司存續的。自股東會會議決議通過之日起六十日內,股東與公司之間不能達成股權收購協議的,股東可以自股東會決議通過之日起九十日內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規定。”
(三)股權激勵
在廣州豐江電池新技術股份有限公司、黃國林與公司有關的糾紛一案中((2019)粵01民終325號),法院認為爭議焦點主要為:一是《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的真實性問題;二是股權激勵計劃是否已經終止,豐江公司、黃國林、湯維斌能否行使回購權。
法院認為關于爭議焦點一,張繼紅一審已經核對原件,確認《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簽名頁是其本人簽名;其另在《授權委托書》上簽名,《授權委托書》明確記載“本人受讓激勵股份,成為公司股東,自愿遵守《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等內容。上述兩份文件簽名均是在空白頁面書寫,可由股東本人自由選擇位置,即使有簽名順序穿插,仍可識別基本按分批簽名的規律。且張繼紅在簽署《授權委托書》時亦理應知曉其獲得激勵股權是依據《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現張繼紅辯稱《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簽名頁與正文存在變造拼接、不確認正文真實性,但不能提交其所持有的或其他《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版本等足以反駁的證據,本院對其抗辯不予采信。
關于爭議焦點二,張繼紅已于2017年7月與豐江公司解除勞動關系,根據《股權激勵管理規定》的約定,公司可以行使回購權,現公司指定原出讓股權的股東黃國林、湯維斌回購涉案股份,保持公司資本穩定,符合前述規定的約定。張繼紅辯稱豐江公司于2016年5月在全國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新三板”)掛牌,屬于各方當事人所理解的“上市”,且上述《股權激勵管理規定》已經終止執行。對此,本院認為:第一,豐江公司企業類型為非上市的股份有限公司,其性質為非上市公眾公司,“新三板掛牌”顯然并非我國公司法概念上的“上市”,一審對此論述正確,故本院無法直接確認《股權激勵管理規定》因豐江公司“上市”而自然終止執行。第二,在“新三板掛牌”與“上市”概念有別的情況下,則應考察豐江公司在掛牌時是否因公司及股東將“新三板掛牌”理解為“上市”從而協議終止執行《股權激勵管理規定》。對此,審查張繼紅在本案一、二審中提交電子郵件及附件文件,即使郵件屬實,亦僅可顯示豐江公司內部管理人員就終止執行進行過協商,無法證實已經就終止執行形成一致意見;雖郵件顯示公司定于2016年1月11日召開股東會,但豐江公司已提交當日股東大會會議記錄對會議情況進行說明。況且,張繼紅申請的證人曾某一審中亦作證陳述《豐江新技術股權激勵計劃余股分配方案和認股權計劃提前結束的安排規劃(定稿)》沒有簽署正式文件,也沒有在包括管理人員會議、股東會議等任何會議上就該定稿方案進行過表決,僅在股東會上通過電子屏幕展示,未就股份不再由公司進行回購進行特別說明。據此,并無證據足以證實各方已經就結束執行《股權激勵管理規定》、公司不再對股份予以回購進行表決或達成協議,張繼紅辯稱《股權激勵管理規定》已經終止缺乏充分證據予以證明。第三,對于張繼紅二審中申請本院簽發律師調查令調查取證一節,因是否予以對外披露不足以直接證實《股權激勵管理規定》是否已經協議終止,故該項調查取證本院不予接納。綜上,張繼紅離職后,豐江公司可以行使回購權利指定原出讓股權的股東黃國林、湯維斌回購涉案股份。
通過該案例可看出,法院對于通過股權激勵協議約定由公司回購股份也是持肯定態度的。
四、結語
綜上所述,司法裁判其實對于有限責任公司回購股份的限制其實很小,只要不違反法律強制性規定,可以參照股份有限公司的相關規定,并不局限于《公司法》第74條。
參考文獻:
[1]施天濤.公司法論(第三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
[2]柯芳枝.公司法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3]林羅斌,鄧蔚霞.淺議我國有限責任公司股權回購制度[J].中國律師,20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