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路到湯湖

陳安偉

壹

從丁湖鎮(zhèn)到湯湖村十幾里路程，那天，王亞楠是騎著摩托車去的。

坑坑洼洼的石子路，顛簸得王亞楠心都快跳出胸膛了。這哪是路啊，分明是土坑和亂石子。一個趔趄，王亞楠四仰八叉跌在一個土坑里，摩托車的車輪兩腳朝天“嗡嗡”地旋轉(zhuǎn)著。這路怎么破成這樣？這路怎么不修？王亞楠的心里打起一連串的問號。

黃鎮(zhèn)長昨天和他的談話在耳畔回響：“亞楠，你還是選擇其他村吧，湯湖村離鎮(zhèn)里遠，屬于三縣交界的地方，人難管，村委會班子渙散，地方又窮，你一個毛頭小子恐怕應(yīng)付不了?！蓖鮼嗛傈S鎮(zhèn)長是心疼他，怕他吃苦。

“別人可以去的地方，我也可以去。再說了，總要有人去扶貧的，我來之前就了解過了。沒事，我能扛下來，畢竟我比別人胖?！蓖鮼嗛腴_玩笑地對黃鎮(zhèn)長表態(tài)。黃鎮(zhèn)長見他態(tài)度堅決，也開玩笑地說：“王亞楠，可不許哭著來找我換村噢。”

想著黃鎮(zhèn)長的話，王亞楠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手掌上不知何時被石子磕破了一道口子，殷殷地滲出血跡來。他從衣袋里掏出紙巾擦了一把，心想，雖然摔了一跤，但是看清楚了路況。自己才走一次就摔了一跤，湯湖村的村民一年365天，每天都要走這條路，該摔多少次??！路，是非修不可，湯湖村的扶貧工作他是非干不可。不但要干，而且要干出樣子來，哪有天生就貧窮的地方？湯湖村的扶貧工作就從修路開始。想到這，王亞楠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他輕蔑地看了一眼流血的手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和草屑。摩托車沒什么大礙，發(fā)動機的聲音還在轟鳴，王亞楠扶起摩托車，輕松地跨上去。這次，他異常小心，路就在腳下，他沿著破敗的石子路行駛著。

路邊是一望無際的碧綠麥苗。三月的天，風輕云淡，湯湖村的大地上到處泛著綠波，碧綠連天的麥子正在春天的懷抱里茁壯成長。這是一片神奇的黑土地，雖然偏居泗縣西南方向，可是，萬物卻不會因為地處偏僻而停止它美好的一面。面對這一片土地，王亞楠的內(nèi)心波濤起伏，雖然扶貧的任務(wù)艱巨漫長，可當走在這片溫厚的土地時，內(nèi)心依然充滿了感情?！拔以跄芤驗楣ぷ麟y干就退縮了呢？鎮(zhèn)里都很照顧我，黃鎮(zhèn)長還特別找我談了話，說因為我剛來，對丁湖鎮(zhèn)不熟悉，讓我選個離鎮(zhèn)上近的村子，條件好一些，工作好做些。”

王亞楠當時的回答讓黃鎮(zhèn)長吃了一驚：“我以前在大莊鎮(zhèn)田莊村干了三年村官，積累了一定的基層工作經(jīng)驗。再說了，我年輕，不能挑工作，要干就干最難的，哪兒最窮就去哪兒。聽說丁湖鎮(zhèn)的湯湖村最窮，工作比較難做，那我就選擇去湯湖村吧！”

“你是鎮(zhèn)武裝部部長，本職工作要做，扶貧的工作要做，再分包湯湖村這個后進村，工作任務(wù)太艱巨……”黃鎮(zhèn)長還沒說完，王亞楠就打斷了黃鎮(zhèn)長的話：“湯湖村，我去定了?！痹谒膹娏乙笙?，黃鎮(zhèn)長不得不答應(yīng)王亞楠去湯湖村扶貧。不過，黃鎮(zhèn)長說：“亞楠，湯湖村可交給你了，三年內(nèi)你得保證完成脫貧任務(wù)?！秉S鎮(zhèn)長是笑著說的，王亞楠立馬很嚴肅地來個立正敬禮，黃鎮(zhèn)長又笑著說：“你小子以后可不許找我哭鼻子噢?！蓖鮼嗛闹馗f：“黃鎮(zhèn)長，放心吧，我敢給你立下‘軍令狀?！薄坝心氵@態(tài)度還要啥軍令狀？”身后，黃鎮(zhèn)長發(fā)出愉快的笑聲。

王亞楠一邊看著路邊的麥苗，一邊回想著黃鎮(zhèn)長的每一句話，話里有領(lǐng)導的深切關(guān)心，也有對他的殷切希望。扶貧的路任重道遠，他必須得干出成績來。一小朵一小朵金黃色的蒲公英在路邊零星盛開，呢喃的燕子飛翔在湯湖村的天空，天明得跟鏡子似的。多好的季節(jié)，多好的地方。王亞楠忽然覺得自己和湯湖村的一草一木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他愿意拿三年的時間來交出他人生最滿意的答卷，無論路怎么難走，他都要走下去。

路邊有村民在地里噴藥，有村民在地里鋤草，春天的大地煥發(fā)出生機。

貳

湯湖村部靜悄悄的，王亞楠停放好摩托車，喊了聲：“李書記在嗎？”一個年紀四十歲左右的婦女從里面走出來，看見年輕的王亞楠她有些許疑惑：“你找李書記有事？”她見王亞楠不吭聲，又認真地補問了一句：“你是上邊來的？”王亞楠知道上邊是指鎮(zhèn)里，這個婦女很警惕。她怕王亞楠是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下來檢查工作的，但又感覺王亞楠不像個領(lǐng)導，她以前看見的領(lǐng)導基本上都是坐小汽車來的，可是這個年輕人卻騎著摩托車。拿捏不準王亞楠到底是干嘛的，她眼睛不停地往王亞楠身上看，大約是想估摸出王亞楠的身份。

在王亞楠的要求下，那個叫李月紅的村婦女干部帶著王亞楠去了李書記的家。

李書記五十多歲了，在湯湖村干了十多年的村干部。他找了黃鎮(zhèn)長多次要求退下去，因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黃鎮(zhèn)長一直沒答應(yīng)。李書記家離村部并不遠，李月紅帶著王亞楠繞過村部后面的一排屋子，過了一個圓形的大池塘便到了。一棵大垂柳在池塘邊上垂下千縷萬縷的枝條，翠綠的柳絲隨風擺動，像是一幅動態(tài)的畫面。

“李書記，有人找你來了。”婦女干部李月紅沖著院子里敞開的門喊叫。

不一會兒，身材不高，面色紅潤的李書記從院里走了出來。

“李書記。”王亞楠趕上前握住了李書記的手，自我介紹說：“我叫王亞楠，剛到丁湖鎮(zhèn)鎮(zhèn)武裝部擔任部長，分管你們村的扶貧工作，以后得常住你們村了?！?/p>

旁邊的村干部李月紅咂了咂舌頭，這干部可不簡單：這么年輕，不坐汽車來，還是個城里人，也不顯擺，和其他干部相比顯得格格不入。她心里自然對王亞楠多了一份好感。

聽罷王亞楠自我介紹，李書記招呼王亞楠進屋里坐。李書記心里有想法，他昨天接到黃鎮(zhèn)長的電話，說近期有個分管扶貧的王部長要到湯湖村，到時候，鎮(zhèn)里派人把他送過去，然后你們對接工作。李書記怎么也想不到這個毛頭孩子今天自個兒找上門來了。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能扶什么貧？老書記眼睛輕蔑地看了王亞楠幾眼，心里還是不信任。怎么能信任他呢？那雪白的臉能在太陽底下曬嗎？在農(nóng)村就得和土地、灰塵還有太陽打交道，風吹日曬都是平常事，這么一個年輕的城里娃能帶湯湖村致富？老書記一百個不相信。

王亞楠仿佛看出了老書記的顧慮，他踏實地坐在李書記旁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先入為主地說：“李書記，今天中午就在你家吃便飯了?！?/p>

飯桌上，李書記打開了話匣子：“王部長，你到咱村扶貧，我代表六千多名湯湖人民歡迎你。湯湖村是咱丁湖鎮(zhèn)最有名的貧困村，相信你也了解了。你二十多歲，我快六十歲了，咱這一老一小的咋干？不是我看不起你，是我壓根就不相信你能坐下身子在湯湖村。”

老書記一仰脖子灌下一口酒，幾粒花生米在他嘴巴里發(fā)出清脆的“咯嘣”聲。王亞楠給他杯子里斟滿酒說：“李書記你還不老，你聽你的牙齒嚼勁大著呢?！崩蠒浌匦α耍刂兴朴泻狼槿f丈：“不瞞你說，我是確實不想干了，干了十幾年工作，落個貧困村的名聲，我這心里也不是滋味。就算我想干也是力不從心，我這孫子都幾個的人了，拼著這把老骨頭瞎折騰啥？我小兒子和兒媳婦都盼望我去給他們帶孩子。我年前和鎮(zhèn)里申請了好幾次，鎮(zhèn)里不同意，說目前村里不能沒有我?，F(xiàn)在鎮(zhèn)里安排你來我們村，我實話實說，我這心里沒個底，你這娃子能扶個啥貧？臉上還有胎毛沒退完呢?！崩蠒洺蛄艘谎弁鮼嗛f。

王亞楠語重心長地說：“李書記，要怪就怪黃鎮(zhèn)長沒和你說，我以前在大莊鎮(zhèn)干過三年村官，老實說要不是那三年村官生活的磨煉，現(xiàn)在這個工作我可能真的不敢挑起來?！?/p>

李書記聽王亞楠這么一說，看王亞楠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巴醪块L，你這個經(jīng)歷黃鎮(zhèn)長真沒給我說，能在村里實打?qū)嵉馗扇甏骞僬娴牟蝗菀?。”老書記說著一仰脖子喝了一口。王亞楠說：“李書記，你還想撂挑子不干嗎？”“你王部長都能為了咱村到農(nóng)村來工作，我咋就不能配合你好好工作呢？只要你王部長發(fā)話，我愿意老當益壯和你們年輕人打成一片?！碧昧?！王亞楠心里一陣激動，只要老書記愿意出馬，他的工作就好做了，畢竟他是湯湖村的老書記。他今天這一跤摔得值得，他來的也值得。

一頓飯，這一老一少成了忘年交。

從湯湖村回來天已經(jīng)黑了。王亞楠在鎮(zhèn)食堂吃完晚飯，月亮爬上樹梢了，天空格外明靜，鎮(zhèn)辦公樓靜悄悄的。他來到政府大院里，院子里的樹木已經(jīng)萌芽了，鳳尾竹搖曳著婆娑的葉子，風稍微有點涼。

多好的月光??！王亞楠想起在大莊鎮(zhèn)田莊村為留守兒童補課的事，那時候，剛到村里，村里的情況還不熟悉，于是就挨家挨戶調(diào)查情況。田小燕的爸爸媽媽都在外地打工，田小燕跟著爺爺奶奶在家上學。那天王亞楠去調(diào)查村民情況，碰巧遇到田小燕在屋里哭，爺爺奶奶站在旁邊也急得掉眼淚。王亞楠趕忙上前詢問情況。爺爺奶奶告訴王亞楠說孫女作業(yè)不會寫，因為村里沒有老師，他們不識字也輔導不了孫女，所以只能干著急。

從那以后，王亞楠在田莊村辦了個義務(wù)輔導留守兒童作業(yè)的班，為村里的留守兒童解決了學習上的難題，這也讓王亞楠萌生了扎根農(nóng)村工作的熱情。由大莊鎮(zhèn)田莊村到丁湖鎮(zhèn)湯湖村，王亞楠覺得都很親切，這也是他選擇到農(nóng)村扶貧的工作意義和責任。

時間過得真快。在田莊村的往事歷歷在目，好像昨天一般。王亞楠不禁感慨萬千！

叁

村里的劉大娘是特困戶。她家里還有一個大齡兒子沒錢娶媳婦，老伴因為幾年前得了腦血栓臥床在家，家里的房子開著裂縫，裂縫邊上都長出了蒿草。六十多歲的劉大娘，累得腰都彎了，指望幾畝地還不夠老頭子吃藥的錢，眼看著兒子往三十歲上攀了，心急的劉大娘在人面前常?？?。王亞楠認真地查看建檔立卡的貧困戶，湯湖村有四個自然村，包括大朱、付湖、簸王村，四個村有貧困戶五百八十戶。這個數(shù)字讓王亞楠深感震驚，湯湖村的貧困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為了了解每一戶貧困戶的具體情況，他在駐村的第三天就開始到貧困戶家家訪。

第一次去劉大娘家，王亞楠的心就沉甸甸的。劉大娘家連個電飯鍋都不舍得買，可是劉大娘在王亞楠面前沒有說窮。屋里干凈，老伴伺候得妥帖。劉大娘說：“王干部，你住我們村受委屈了。”說話的人有情義，聽話的人卻充滿愧疚。王亞楠眼睛潮濕了，這個學理科的大男孩有著一顆柔軟的心，他不露聲色地把劉大娘老伴的被子掖好，告訴劉大娘有什么困難可以和他說說。可是劉大娘硬是一個字都沒提家里困難的事，還笑著說：“你們干部太關(guān)心我們了，我們感恩，老頭子的藥費大部分可以報銷，哪還能再麻煩政府呢？”

王亞楠記住了這些，他要辦些事，盡快幫這些貧困戶改善生活。一個星期來，他跑遍了湯湖村四個自然村每一戶人家，了解他們的生活狀況，掌握他們的信息，他的本子上密密麻麻記滿了筆記，誰家什么情況，誰家因為什么貧困……泥濘的土路上，時常是他穿著一身迷彩服的身影。自從到了這里，王亞楠迷上了這身衣服，衣服的顏色和大地的顏色正好接近，身為武裝部部長的他穿著這身衣服有了一種使命感和自豪感。仿佛在自覺和不自覺中有一種動力，這種動力使王亞楠一步步走得更加踏實。他了解到付德雪的家庭因為妻子患精神病而致貧，妻子好的時候能勉強和人說話，犯病的時候六親不認，拿刀砍人的事時有發(fā)生。因為窮，一直沒有去專門的醫(yī)院治療，完全靠土地的收入根本不可能治好病。站在王亞楠面前的付德雪矮瘦，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妻子是他早些年花錢從外地買來的，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刺激使她得了精神病，至今也不知道她是哪兒的人。兩個孩子上初中了，因為是貧困戶，住校有補貼，家里不花錢的時候還能過得去，遇到花錢的時候，得靠親戚幫襯。付德雪撓著稀疏的頭發(fā)，五十歲的他看起來像六十歲，生活的負重壓垮了他。

王亞楠細致地詢問了情況之后，電話聯(lián)系了一個公益組織。這個公益組織的朱會長和他很熟悉。以前，王亞楠經(jīng)常參加愛心捐款活動，算是個默默付出的愛心人士，但是王亞楠從來不讓朱會長把自己捐款資助困難學生的事說出去，每一次捐款王亞楠都是匿名的。他把付德雪家的情況跟朱會長大致描述了一下，朱會長說這種病可以治療看看，以前協(xié)會也幫助過兩個類似的精神病患者，病情都得到了控制和好轉(zhuǎn)。不管怎么說，治療總比不治療好，他們協(xié)會愿意出錢送她去專門的精神病醫(yī)院，一切費用全免。王亞楠一陣欣喜，付德雪家的問題解決了，而且會長還特意強調(diào)了兩個孩子上大學的費用他們協(xié)會也可以資助。得到了這些肯定的答復，王亞楠松了一口氣，幾天來的奔走勞累和辛苦都沒有白費。

頂著淅瀝瀝的小雨，一身泥水的王亞楠回到了兩個星期沒有回來的泗縣城里。兒子已經(jīng)睡覺了，妻子扔過一身干衣服。“趕緊換上，天氣還冷呢，不為自己也該為我們想想。工作不帶這么拼命的，下雨天路滑，你還敢騎車回來?！逼拮拥恼Z氣里充滿了關(guān)愛和擔憂。“怕啥，我這車技五年前就練出來了，在大莊鎮(zhèn)可經(jīng)常這樣來回的。”“那時候，你一個人，現(xiàn)在是三個人，能一樣嗎？”妻子的話語意味深長，王亞楠一把摟過妻子，撫著她的頭發(fā)說：“我也想陪著你和兒子，可是扶貧工作是大任務(wù)，而且我又剛上任，以后工作熟悉了，上路了，我就天天回來陪你和兒子?！?/p>

王亞楠知道這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很難，湯湖村離泗縣八九十里路，就算是水泥路，開車也要一個小時，何況現(xiàn)在還沒通水泥路?？墒遣荒芤驗槁愤h而對工作有畏難情緒啊。妻子說歸說，實際上還是支持他的。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確實不容易，還得上班，可照樣把家整理得井井有條，兒子宸宸也很乖。一碗熱騰騰的面條端上來，王亞楠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還是家里的飯好吃。”一句贊美的話里誰又能知道他每天以方便面為主的扶貧生活呢？湯湖村的條件不好，他自己又不善于做飯，總不能天天在李書記家吃飯吧。于是，王亞楠把成箱的方便面搬進臨時宿舍當作主食，這樣既有利于工作，又解決了沒有飯吃的苦惱。村里的婦女主任看著心疼，給王亞楠端了兩次飯，第三次之后，王亞楠堅決拒絕了，說：“我是來扶貧的，這些生活小事自己能解決，哪能天天麻煩你呢？”婦女主任沒有辦法，只好從家里搬來幾樣炊具，王亞楠說這行。

一間屋子既是臥室也是廚房更是辦公室。村里的干部群眾都看見了，這個年輕的干部不挑不揀，扎扎實實地住下來了，而且沒打算走。有了行動和決心，湯湖村的扶貧工作就好進行了。李書記和兩委會班子也在工作上主動起來，心往一起使，勁往一處擰。村主任王大勇雖然帶著挑剔的眼神看王亞楠，但沒有對他處處使絆子，李書記說了，雖然王大勇脾氣不好，但是使喚好了干事不賴。王亞楠看在眼里，喜在心頭?；丶翼槺憬o劉大娘買電飯鍋和米面油再到朱會長那兒要表，給付德雪填報資料。這些事不能讓寶燕知道，雖然寶燕不是個小氣的人，可是知道了也難免會嘮叨。在家里，王亞楠和寶燕開心地說著工作上的事，壓根兒不讓妻子看出他工作的辛苦。

他有心理準備，扶貧的工作是他自己愿意扛下來的，既然選擇了他就不會后悔，他拿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氣神，能干不好？第二天一早，本該休息的王亞楠去了超市，給劉大娘買了電飯鍋和米面油，心想回去交給村委會主任王大勇，讓他拿給劉大娘最合適。王亞楠想得很周全，生怕劉大娘不要。找朱會長要的表也拿到了，他帶回去給付德雪填就可以了。該辦的事兒辦齊了，王亞楠心里很高興，盡管頭疼胸悶的毛病沒來得及去醫(yī)院檢查。妻子寶燕嘮叨了幾句，見王亞楠壓根沒有去醫(yī)院檢查的意思，只好作罷。王亞楠說，年輕輕的能有啥？沒有那么嬌氣，在農(nóng)村適應(yīng)一段時間就好了。再說了，農(nóng)村的土地空氣都養(yǎng)人，比城里好著呢。

肆

李書記說：“我咋不想修路呢？我比誰都著急，關(guān)鍵是我想修修不了。湯湖村的路破破爛爛的，下雨天就出不去了，滿地的西瓜爛得到處都是，一分錢一斤都賣不出。不是賣不出去，是運不出去，沒有路，沒有路往哪運？爛吧，只能眼睜著爛掉。日他奶奶的，西瓜是皮包水的貨，不等天晴，就爛完了。村民有什么辦法，眼看著錢打水漂。”老書記咬牙切齒地罵著，說上面的領(lǐng)導不積極，他一個糟老頭子能號令到誰？村委會主任叫王大勇，今年三十八歲，剛好是干事情的年紀，可是他主觀意識上不積極，基本上是推一把動一下。李書記交代過，對王大勇要壓著干，不能由著他性子使。使好了，也是干事的好把式，使不好能敗事。王大勇從王亞楠進村委會的第一天就有點不配合，他自由散漫慣了，工作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李書記指使不了他，按照村里的家族勢力，王姓算大戶，李書記也不敢怎么說他，畢竟在村里要姓王的支持，得罪不起。李書記明里暗里給王亞楠說過這事，怕王亞楠這個毛頭孩子不知深淺，吃了虧。在清明節(jié)那天，王亞楠動員村里黨員干部打掃村部衛(wèi)生。漫天灰塵中，王亞楠戴著草帽，拿著掃把，把村委會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王大勇看見了，一開始認為王亞楠是做做秀，后來看見王亞楠不但打掃了村部，還把貧困戶家的庭院也整理了，絲毫看不出他嫌臟的表情?！斑@個干部像那么回事?！蓖醮笥略谛睦锏嗔苛?，他覺得這個扶貧干部不是走馬觀花做樣子的，他來了一個多月，村里起了很大變化。村子干凈了，村民相處和諧了。王大勇在主觀上改變了之前對王亞楠的武斷看法。于是，王大勇也主動跟著王亞楠干活。王亞楠時常是一身汗水和泥水的走在村里，不管什么活，他都能干，從不擺部長的架子。

王亞楠察言觀色，修路的方案，他在來湯湖村之后就寫好了。那個方案耗費了他幾個晚上的時間，拿方案對王亞楠來說并不是難事。他在泗縣文廣局工作的時候，12月28日市旅游局下發(fā)旅游扶貧鄉(xiāng)村項目申報通知，要求12月29號上午完成項目申報工作。王亞楠硬是加班一個通宵，從全縣172個行政村中挑選出了10個村，并按照文件要求逐個為其編制了旅游發(fā)展規(guī)劃，按時完成了上報工作。由于他的申報材料齊全、科學性高，獲得了國家1000萬元的資金支持，而這一項申請其他縣區(qū)全為零。經(jīng)他編制的“運河人家”旅游項目，成功入選安徽省發(fā)改委“十三五”旅游發(fā)展項目庫，這也讓他獲得一個“拼命三郎”的稱號。局里對他下派到丁湖鎮(zhèn)十分不舍，他離開泗縣文廣局的那天，局領(lǐng)導親自送行。那個隨叫隨到，無論干啥事都無條件接受的“拼命三郎”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修路的問題是王亞楠到湯湖村去的第二天就在村委會班子上提出來的。王亞楠當時就一個想法：路必須修，湯湖村必須結(jié)束沒有水泥路的歷史！土話說的好“要想富先修路”，這個根本的問題要盡快解決。王亞楠要修一條從湯湖村到丁湖鎮(zhèn)的水泥路，還要把湯湖村的四個村莊用一條水泥路連接起來，讓湯湖村的村民出行方便，結(jié)束沒有水泥路的歷史。

王大勇說：“修路是好事，我舉雙手加上雙腳贊同。可是，錢呢？咱村委會一分錢都沒有，拿啥修？不是你畫張圖紙畫條水泥路就成真了的事。這路提了多少回了，鎮(zhèn)里、縣里也沒給個明確的說法。修路是叫老百姓掏錢，還是叫咱們村委會班子拿錢？就算我愿意拿也拿不出，李書記你說，你年歲大，這錢從哪兒出？”王大勇的話當然有道理，村委會一個子兒都沒有，他當村委會主任三年了，不是不想干，是沒有方向。王亞楠坐在會議室的桌子前一臉平靜，他就是想看看村委會班子的態(tài)度，錢和方案都在他的腦袋里，從來湯湖村的那天起，這個年輕的扶貧干部就沒停止過構(gòu)畫湯湖村的想法。

“你看我這把年紀了，想干也力不從心。黃鎮(zhèn)長硬不讓我辭，我這把年紀了，不想干了。村里抱怨，鎮(zhèn)里挨熊，俺圖個啥子？兒子早就不讓我干了，說回家給他帶孫子也比在村里當書記強。我給他帶孫子他夫妻兩個一個月能多掙幾千塊錢，我在村里干工資就兩千塊，事情比爺大。就說這路吧，我能不想修？我也住村里，走路腳不能扛在膀子上走?？墒牵蘼肥且娼鸢足y的，我哪弄去？我這一把年紀的人還能求誰去？要是說誰愿意給我們村里修路，叫我跪地磕頭也行?！崩顣浹a充說。

“大家聽我說兩句，我一來那天就和縣交通局對接過了，方案都給他們了。因為我們湯湖村是貧困村，上面有這個資金項目款修路，湯湖村到丁湖鎮(zhèn)的路，加上四個自然村互通的路，錢基本上夠修路的。即使不夠，大家也不要擔心，我會去銀行貸款融資，縣里項目資金也快批下來了，路馬上就要修了?！?/p>

“真的假的？”李書記瞪著眼睛看著王亞楠。

“下個月先來勘察測量，村村通公路一定要修。湯湖村的路是村民致富的路，沒有路，村民怎么能致富呢？現(xiàn)在我們村委會的主要工作是把路邊上該拆遷的樹、房子問題解決了，賠償按照縣里拆遷統(tǒng)一標準給。這個工作需要村里來做，現(xiàn)在我就把規(guī)劃通過的方案拿出來給大家說說哪些需要拆除?！?/p>

村委會班子沸騰了，多年沒有解決的修路問題很快就要解決了，湯湖村的落后面貌即將改寫。大家圍著王亞楠興奮地看著修路方案，在他們的眼里王亞楠不再是個毛頭孩子，而是個雷厲風行的扶貧干部。

伍

修路的前期工作如期開展起來。一身泥水、滿頭汗水的王亞楠像個農(nóng)民一樣，他帶頭挖地、砍樹，他說工作進度要快，路才能盡快修好。修好了路，湯湖村才有盼頭。有的房屋需要拆遷，有的樹木需要砍伐，有的溝渠需要填平，王亞楠一邊指揮一邊帶頭干活，村民都很配合，畢竟修路是村民盼了多少年的愿望。

“王部長，劉鳳英家的房子不讓拆，樹不讓砍。她男人和我們簽了協(xié)議，可是她不同意，說她沒簽協(xié)議，她男人簽的協(xié)議不算數(shù)?！蓖醮笥乱淮笤缇痛螂娫捊o王亞楠。

“她為什么不愿意拆？”

“還不是嫌賠償款少了，她要十萬。說少一分都不行。她就搬個凳子坐在邊上看著我們?！?/p>

王亞楠掛了電話，趕緊洗把臉，匆匆扒拉幾口飯，準備去湯湖村。他在食堂遇到黃鎮(zhèn)長，黃鎮(zhèn)長一把拉住王亞楠，問他在湯湖村的工作情況。

“亞楠，你好像瘦了。”黃鎮(zhèn)長眼睛里充滿關(guān)切，說著把一個煮熟的雞蛋放到王亞楠的手里，“帶著路上吃，可不能不吃飯，吃好飯，才能有精神工作。去吧?！?/p>

一股溫暖涌上心頭，王亞楠想起了媽媽，他已經(jīng)一個月沒有和父母見面了。早上，媽媽在電話里叮囑他每天要給家里打電話，可是，他忙得常常忘記了這件事。父母就他一個孩子，擔心和關(guān)心他是難免的事?？墒?，湯湖村的許多工作都剛開始，他要一步一個腳印地開始。修路的事剛有眉目，拆遷的事又阻止了修路的前期工作。他要安撫村民情緒，還要為村里修路，極個別村民就是不理解修路的事是好事，像劉鳳英這樣的村民你不能強拆，要想辦法感化。

“黃鎮(zhèn)長，現(xiàn)在湯湖村的拆遷工作進度很快，修路的事指日可待?！蓖鮼嗛M量不讓黃鎮(zhèn)長擔心，他相信自己可以輕松地解決這樣的糾紛。黃鎮(zhèn)長信任地點著頭，目送王亞楠走出鎮(zhèn)政府大院。

這是王亞楠到湯湖村的第二個月發(fā)生的事情。在修路拆遷的工作中，他和村民劉鳳英第一次接觸。劉鳳英個子高大魁梧，她的男人卻矮小瘦弱，賴著這個原因，平時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劉鳳英做主。因為修路簽協(xié)議那天，劉鳳英去了娘家，考慮到修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男人代替她簽了協(xié)議?；貋砗螅瑒ⅧP英不干了，說賠償三萬不行，要十萬才能扒老屋砍樹。她還去村委會鬧了，李書記硬是沒見她，李書記就一個字，躲。這個女人惹不起。劉鳳英在村里是有名的潑辣女人，罵人能罵一整天不歇氣。李書記領(lǐng)教過她的厲害不是一次兩次的了，劉鳳英逮著理能把一個好人給折磨死。但劉鳳英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經(jīng)常給五保戶王大爺送吃的，村里人也看見了，李書記也拿這事表揚過劉鳳英。

王大勇被她鬧得家都回不了，她堵著村委會的門罵王大勇半天。實在沒轍，王大勇才給王亞楠打的電話?！斑@個麻煩就該你王亞楠解決，修路是你提出來的，要不是修路關(guān)她劉鳳英的什么事？本來村委會就不想管村里這些破事。你看看這些刁民給他們修路還不領(lǐng)情，好像給別人修路一樣。我王大勇挨罵虧不虧？”王大勇把這解不開的亂麻扔給王亞楠，也是瞧瞧這個扶貧部長的工作能力，如果解決不了，以后還能拿這事捏住王亞楠。王大勇的心態(tài)多少有點幸災(zāi)樂禍，反正出了問題他王亞楠扛著。

王亞楠的摩托車“突突”冒著青煙在劉鳳英家的屋子邊上停了下來。劉鳳英家屋子旁邊圍了一群看熱鬧的村民，劉鳳英陰著臉，胸前橫著一根茶杯口粗的木棍。

“王部長來了?！辈恢l小聲喊了一句。人群有些小小的騷動。

這時，王大勇擠出人群對走過來的王亞楠說：“王部長她那個木棍是留著打人的，你防著點?！?/p>

王亞楠目測了一下，劉鳳英個子高大，身材有點像個壯實的男人，難怪她男人怕她。王亞楠在心里暗暗地想。

“不拆我家屋子，我打狗也不打你?！眲ⅧP英似乎故意在罵王大勇。王大勇氣得暴跳如雷，他指著劉鳳英說：“你這個女人張口就沒好話，村里修路你能不走？你要說不走，把腳扛在脖子上，我就不拆你家屋子，我就不信離了你這塊地路就修不了了。”

“大姐，你看，你能不能挪個地方，咱姐弟兩個好好聊聊?！蓖鮼嗛藕昧四ν熊嚋蕚浜蛣ⅧP英好好談?wù)劇?/p>

“沒閑工夫理你，你誰啊？一邊去，誰扒我家屋子，我的木棍就不長眼。”劉鳳英不依不饒地揮舞著手里的木棍。不能硬來，王亞楠只好退一邊去，想著解決的辦法。

劉鳳英家在湯湖村的正中間，如果她不愿意扒房子砍樹，這條路就沒法修了。王亞楠沿著村中間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來回走，他想看看這條路有沒有其他捷徑繞開劉鳳英家的屋子。村委會主任王大勇跟上來說：“李書記拿她也沒轍，李書記壓根就不敢來，一來就被劉鳳英罵得縮著脖子?！蓖醮笥侣曇艉艽?，邊上的村民捂著嘴巴笑。

王亞楠點了點頭，順著石子路走回來。他看清了，修這條路繞不開劉鳳英家的屋子。

“不是我不想修路，王部長，我家這老屋算命的先生說過不能隨便扒，扒了對俺們家后代有影響，除非你們愿意給十萬?！眲ⅧP英把背沖著王亞楠說。

這個劉鳳英還真敢要。王亞楠心里窩火，可還不能發(fā)作，他耐著性子和劉鳳英講道理，說風水就是迷信，迷信就是不相信科學。再說修路是為了全村人好，有了路，村里的人才能風里來雨里去通行無阻。你說，這是不是好事？可是，劉鳳英就是油鹽不進，到底不愿意松口扒屋子。還說，憑什么就扒她家的屋子？路也不是她一個人走的。

這件事情一時半會僵在那兒，王亞楠急得手心冒汗，可又無可奈何。道理講不通，任你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著急。這時，王大勇在背后捅了王亞楠一下，貼著他耳朵說：“干脆來個霸王硬上弓，把這個女人給綁了？”說著拉開了一個強迫的姿勢。王亞楠趕忙搖頭，不行，一定要讓村民心悅誠服地答應(yīng)。

正在王亞楠著急的時候，劉大娘氣呼呼地趕來了。還沒等王亞楠說話，劉大娘就把劉鳳英一通罵。原來劉鳳英是劉大娘的女兒，劉大娘是聽說了女兒不愿意扒房子阻撓修路的事特意趕來勸說女兒的。

劉大娘眼含熱淚說：“王部長剛來村里就不聲不響地買了電飯鍋和米面油，還給咱家申辦了危房改造款，你弟弟結(jié)婚的房子有了著落了。為了修路，王部長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皮子，還不是為了咱們村變好？你還有臉皮子要錢，咋能張開嘴巴說？一點良心沒有呢！”劉鳳英被劉大娘罵得低了頭，臉皮子紅得像秋天的紅薯。

后來，劉鳳英不但愿意扒屋子、砍樹，而且還不要額外的賠償。她說：“我娘家的房子有了，本來我多要錢就是為了給弟弟蓋房子的，這下子不用了，王部長給辦了。”

多虧了劉大娘啊，王亞楠打心里高興呀！修路的障礙徹底打通了，僅僅用了一周的時間就完成了村村通公路的前期勘測和清除障礙工作，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了。王亞楠仿佛看見湯湖村的各個村之間連接著一條條寬闊的水泥路，村里的人們喜笑顏開。是啊，盼了多年的路終于有了眉目。

雖然有點累，可是，王亞楠很開心。明天，他申請的159萬光伏發(fā)電項目也將進入最后的沖刺階段。

陸

麥浪翻滾，布谷鳥扯著嗓子喊起來。布谷布谷，收麥種谷。

湯湖村被金色的麥浪包圍著，及目所到之處都是一幅美麗的景象。湯湖村總共有四個自然村，王亞楠已經(jīng)完全熟悉了各個村的情況，和村里的老百姓融在了一起。

走在湯湖村的路上，王亞楠感覺自己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他時常身著一身迷彩服，村民老遠就能認出他來。用妻子寶燕的話說：“你現(xiàn)在就是個地道的湯湖村人，瞧，你這身衣服除了泥巴就是汗味?！蓖鮼嗛χf：“泥土才能養(yǎng)活人，湯湖村的泥土可是黑金子呢，不信過兩年看看，湯湖村準定大變樣?！逼拮訉氀嗯夼薜赝轮谒?，說：“王亞楠，你除了湯湖村就是丁湖鎮(zhèn)，能不能換點新鮮的詞。不是我說你，回來就喊心口疼，腰椎疼，上個醫(yī)院的時間都沒有，你就不能請一天假去醫(yī)院看看？”妻子的一通埋怨并沒有讓王亞楠停止手頭的扶貧工作，“這點小毛病有啥？”王亞楠不屑一顧地回答妻子。

王亞楠眼前又是一陣眩暈。這種癥狀已經(jīng)持續(xù)一段時間了，捂著胸口的王亞楠歇息了一會兒，心口疼漸漸好轉(zhuǎn)。一看見湯湖村的麥子，王亞楠的心里就特別高興，眼見麥子快成熟了，今年的麥子長勢特別好。李書記說：“2016年風調(diào)雨順的，自打你來了，連老天爺都厚待湯湖村了。”經(jīng)過兩個月的調(diào)整，現(xiàn)在的村委會班子比以前強多了，每天輪流值日，村里的具體事情都分工到個人頭上。收完麥子，光伏發(fā)電的項目就能正式簽約了，村里的扶貧工作有了很大的進步。光伏發(fā)電能給村里帶來一筆不小的收入，還能解決一部分人的就業(yè)問題，不過這個項目也確實耗費了王亞楠不少心血。現(xiàn)在光伏發(fā)電總算是瓜熟蒂落的事了，等項目一上馬，村里集體經(jīng)濟有了改善，老百姓的腰包逐漸鼓起來，王亞楠最大的扶貧工作就算完成了。

王亞楠正想著心事的時候，王大勇打來電話，說付德雪老婆精神病犯病了，把付德雪的腰捅傷了，得趕緊把他送醫(yī)院。

王亞楠說：“趕快打120，我馬上開車過去?！?/p>

等王亞楠趕到村里，付德雪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王亞楠立馬和王大勇將他抬上車，然后急速朝縣醫(yī)院趕過去。一路上，付德雪不斷地對他說：“王部長，你可是個好人吶！”隨后，付德雪哼唧著哭開了：“王部長，我家窮得鍋底冒煙，拿什么治療??？還不如被她一刀子捅死算了?！备兜卵┻呎f邊哭，邊哭邊說。他還說：“李書記這么多年也沒照顧我，都在一個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可是，李書記把低保辦給了不該吃低保的人，如果不是我情況特殊，吃低保也費勁。王部長，你是個好干部，我不是巴結(jié)你，打我出生住在湯湖村50年了，從來沒遇見你這么好的干部呢?！蓖鮼嗛贿呴_車一邊看時間，付德雪的傷口血似乎止住了。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急速飛奔，終于順利抵達縣醫(yī)院。他們急急忙忙掛了急診，醫(yī)生說好在送得及時，沒什么大礙。留下王大勇在醫(yī)院陪護，王亞楠先回了一趟家，看看兒子并吃了一頓午飯之后，就急急忙忙回鎮(zhèn)里了。

王亞楠回到鎮(zhèn)里把事情經(jīng)過跟黃鎮(zhèn)長匯報了一下，聽說沒有出現(xiàn)大的事故，黃鎮(zhèn)長才放下心。黃鎮(zhèn)長說：“明天就把付德雪老婆送到專門的精神病醫(yī)院治療，治好了病，才能徹底拔除窮根。”王亞楠說：“我聯(lián)系了一家公益協(xié)會，他們愿意資助。李艷的病情不嚴重，治療一段時間看看，要是能看好全家都好了，湯湖村又少個貧困戶?！秉S鎮(zhèn)長聽王亞楠這樣說很高興，說：“亞楠你費了不少心，既給政府解決了難題，也給貧困戶帶來了好處，這辦法太好了！”

然后，黃鎮(zhèn)長背著手左右瞧著王亞楠說：“你好像瘦了一圈。工作不能有太大的壓力，身體要緊，如果現(xiàn)在要求換村仍然可以?！蓖鮼嗛卣f：“謝謝領(lǐng)導關(guān)心，沒事，能扛住?！秉S鎮(zhèn)長說：“扶貧工作很辛苦，你到湯湖村可出了不少力，群眾心里跟明鏡似的。上次開會，就有村民代表說你好來著，把你里里外外夸了一通呢！”

王亞楠竟然不好意思地臉紅了，這是多么值得開心的事。

落實了付德雪老婆李艷住院治療的事情之后，付德雪也出院了。付德雪特意找到王亞楠，要請他去家里吃頓飯。王亞楠說：“你趕緊回去照應(yīng)家里吧，麥子眼看快收了，收完麥子播玉米，等玉米播完，我給你聯(lián)系鎮(zhèn)上的施工隊去做工，一天也有一百來塊的收入?！备兜卵┤嘀劬?，不知是哭了還是迷了眼睛。他說：“你王部長幫了我大忙，我怎么也得請你吃頓飯，表示心意。”王亞楠說：“等你老婆病好了，我請你們吃飯。”說著不顧付德雪，王亞楠就回到了湯湖村部。桌子上扶貧資料堆了一大堆，按照縣里最近的要求，王亞楠忙了四個小時才把扶貧資料全部填報打印整理完畢。這些文字的活，除了王亞楠，村里沒有人能做。王大勇是個愣頭青，大字不識幾個，干具體的事情可以，小細節(jié)就別指望他了。李書記一把年紀，雖說是高中畢業(yè)，可是連個電腦都不知道怎么開。婦女主任李月紅，能湊合著填報簡單的表格，復雜點的，根本不會。

處理完材料的王亞楠，揉著酸疼的眼睛。村部里只有他一個人了，發(fā)動摩托車的時候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拿起手機一看，已經(jīng)十點了。這時，夜色中的湯湖村分外寂靜，皎潔的月光伴著他高大的身影。

柒

黃鎮(zhèn)長召開了全鎮(zhèn)的小麥收割會議，要求務(wù)必盡一切力量在四天時間內(nèi)完成丁湖鎮(zhèn)全部小麥收割任務(wù)。黃鎮(zhèn)長還特別強調(diào)了包村扶貧干部的帶頭作用。王亞楠在會上首先表了決心，承諾一定在四天時間內(nèi)完成湯湖村所有小麥收割任務(wù)，一定保證顆粒歸倉。因為，四天之后，將有一次大面積降雨，小麥必須搶在降雨之前收割完，這是個硬任務(wù)。

黃鎮(zhèn)長很滿意，說大家都聽見了，大家以王亞楠為準，四天時間內(nèi)完成搶割任務(wù)。其實，王亞楠心里也沒有底，湯湖村的勞動力幾乎都在外地打工，村里基本上剩的都是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四天時間內(nèi)完成收割任務(wù)無比艱巨。會后，李書記沖王亞楠嚷嚷開了，他說：“你這個毛頭娃娃，哪能給黃鎮(zhèn)長表態(tài)呢？萬一四天收不完，你怎么交差？工作都像你這么干還不累死，我干十幾年村干部了，硬是被你的話給氣出毛病了。我一個老頭子哪能跟著你瞎折騰，四天時間不是要人命嗎？要想四天收完也成，那得找收割機，到哪兒去整收割機來？眼下都是收麥子的季節(jié)，誰不顧自個村，自個的地兒？”

王亞楠說：“李書記我打過電話問氣象局了，四天之內(nèi)沒有雨，四天之后就難說了，所以說，我給黃鎮(zhèn)長表態(tài)四天完成。四天不完成也不行，下雨了，麥子就沒法收了。如果貧困戶的麥子收不完，那他們以后的生活更沒法保證，四天時間雖然緊迫，可是天不等人啊，我們必須搶在天老爺變臉之前完成收割任務(wù)?！?/p>

李書記耷拉著腦袋，低頭的時候可以看出他的眼袋越來越嚴重了。真的老啦，王亞楠內(nèi)心一陣酸楚，這么一把年紀的人了，也不容易。

“我來想辦法找收割機。”王亞楠果斷地對李書記說。

李書記說：“只能這樣了！去年在咱村有三臺收割機，去年的三臺我都能聯(lián)系上。今年得六臺，如果有六臺收割機，四天時間收完所有的麥子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關(guān)鍵是再找三臺就難了?！?/p>

王亞楠立即掏出電話，打給父親。

父親以前在劉圩供銷社上班，附帶著做些農(nóng)資生意，結(jié)識的人也比較多，聯(lián)系幾臺收割機應(yīng)該沒問題的。

父親接電話的聲音很輕，一聲“亞楠”，讓他心里倍感親切和溫暖。王亞楠把情況大致和父親說了一下，他說：“爸，四天之內(nèi)要完成我包村的麥子收割任務(wù)，我已經(jīng)在黃鎮(zhèn)長面前表了態(tài)，必須完成。否則的話，我就沒有臉皮再繼續(xù)干湯湖村的工作了?！?/p>

父親沉默了一小會兒，他說三臺收割機不是難事，他現(xiàn)在就聯(lián)系。父親問王亞楠什么時候要？王亞楠說：“明天早上能到嗎？”父親輕松地說沒問題。

掛了電話的王亞楠心里很輕松，爸你真行，他在心里樂顛顛地喊。

李書記聽說王亞楠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內(nèi)又找了三臺收割機，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王亞楠說：“湯湖村不怕了，有六臺收割機?！崩顣浺矘奉嶎嵉?，對王亞楠的辦事速度和能力連連夸贊起來。李書記還很不好意思地說起剛見王亞楠時的印象，他說他根本想不到王亞楠會安下心在湯湖村扶貧。他還一口一聲地喊王亞楠“毛頭孩子”，他說在他眼里王亞楠就是個沒長大的城里娃娃。“城里人有幾個能在農(nóng)村扎下根的？沒想到你這娃娃還真住下來了。不但住下來，還給湯湖村干了許多大事?！崩顣浾f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眼睛也紅了。他告訴王亞楠說付德雪老婆李艷的病好多了，真醫(yī)好了李艷的病，付德雪的后半生就能過幸福日子了。王亞楠也很高興，李艷的病雖然不耽誤其吃飯，可是嚴重影響了村里的脫貧任務(wù)和家庭的生活質(zhì)量。這次，李艷看病的錢，民政局給報銷了部分，剩余部分由那家公益協(xié)會承擔了。朱會長說除了政府報銷的，剩下都歸他管。如果付德雪的孩子以后考上大學，他們還給承擔學費。這事多好，還是好人多。協(xié)會會長年紀只有五十多歲，可是誰能想象他默默無聞地做公益做了幾十年。

第二天，太陽出得紅艷艷的。金黃色的大地一望無際，翻滾的麥浪如波濤洶涌的大海。置身于這么一種氣勢之中，村民們內(nèi)心也充滿了豐收的喜悅。田地是農(nóng)民的命根子，農(nóng)民在過去就靠土地的收入過日子，現(xiàn)在可以出去打工賺錢，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緊張的收割開始了。六臺收割機奔馳在無邊無際的麥田里，王亞楠安排了專門運輸麥粒的農(nóng)用拖拉機在地邊候著，按照地塊的先后順序，收割到誰家，誰家來兩個人接糧食就行，其他的事不用操心。機器一響，一塊地的麥子三五趟就沒有了。機械化就是好。六臺收割機分包六片區(qū)域，在湯湖村形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湯湖村的村民可從來沒見過這陣勢，三下五除二，村南邊的大地基本上就剩麥茬了。家里沒有勞力的也不用操心，王亞楠組建了一個拖拉機小分隊，分別負責給這些沒有勞力的家庭送麥子。大家不管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輪班作業(yè)，時間就是麥子，四天時間他要保證每一戶都把麥子運回家。

汗在流，時間在跑，在李書記和王大勇主任的協(xié)同幫助下，湯湖村的麥子順利地收割完了。望著空蕩蕩的飄著新鮮秸稈的麥茬地，王亞楠忍不住放聲歌唱起來。說真的，心里高興??！明天就是下暴雨也不怕了，在黃鎮(zhèn)長面前表過態(tài)就得完成。晚上，李書記說：“亞楠，你這幾天沒日沒夜的不敢合眼，今晚上總算安生了，我叫你嬸子做了幾個菜，等下和王大勇主任一起去喝兩盅?！?/p>

擦把臉上的汗，王亞楠拒絕了老書記。

李書記有些惱了，他劈頭蓋臉地訓了王亞楠一通：“這又不算請客，家常便飯吃一頓怎么不行？你瞧你這個毛頭孩子來了兩三個月了還沒正兒八經(jīng)地到我家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呢！你不去是對我有意見嗎？”

聽老書記這么說，王亞楠只好去了。

老書記嘻嘻笑了，說這一招管用。晚上，老書記為了犒勞王亞楠，把家里養(yǎng)了兩年的大公雞宰了。老書記推心置腹地和王亞楠說了很多，包括他剛來時，對他的工作能力的懷疑，以及后來看王亞楠工作踏實認真地干下來，心里就有了觸動。老書記說沒想到，他這個毛頭孩子能留下來。

為了表示歉意，老書記結(jié)結(jié)實實地和王亞楠喝了一大杯。然后，村主任王大勇也扎扎實實地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對王亞楠除了欽佩之外還有贊賞。三個人掏出心窩子說話，喝著喝著三雙手搭在一起。

捌

電話里，王大勇罵了起來。王大勇說：“狗日的李二強不愿意把地租給村里了?！?/p>

王亞楠說：“你還是黨員干部呢，怎么張口就說臟話罵人？先說什么事！”

王大勇說：“李二強怎么說也不聽，就是不愿意。說光伏發(fā)電有輻射，把地換給了村里，以后他家房子也會有輻射。還鼓動幾個上了年歲的來村里鬧呢！”

王亞楠說：“這事要慢慢引導，光伏發(fā)電怎么會有輻射呢？主要是他們不懂，你要耐心解釋?！?/p>

王大勇做事火急火燎，安撫村民的事他肯定干不了，王亞楠想了想說：“你先不要說啥，注意態(tài)度。等我去調(diào)解吧！”

王亞楠當時正在鎮(zhèn)里開會。村里的光伏發(fā)電項目已經(jīng)動工了，這是一項民生工程，是王亞楠費了好大勁才爭取到的扶貧項目。為了這個項目，王亞楠編制項目規(guī)劃設(shè)計書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本來，村民都同意置換土地，現(xiàn)在為什么反悔？王亞楠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和修路的工程相比，光伏發(fā)電項目更重要，如果不能順利進行下去，脫貧的路將遙遙無期，三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貧困村脫貧的目標。他把情況簡單和黃鎮(zhèn)長說了一下，黃鎮(zhèn)長讓王亞楠趕快去湯湖村處理此事。王亞楠立馬騎上摩托車回到了村里，在村部李二強等一伙人正圍著村部在嚷嚷呢。聽到車響，帶頭的李二強招呼村民找王部長。

李二強說：“王部長，建光伏發(fā)電不能在村里，要建得在村子外面建。我聽我老表說這個東西輻射人以后會得白血病，白血病得了就醫(yī)不好了。建光伏發(fā)電是為了咱村里好，可是不能拿我們的生命開玩笑。有了錢，沒有了人，要錢干嘛？為這個，我堅決不同意在村里建光伏發(fā)電。別說換我家地，就是不換也不成了，建這個發(fā)電站離我家太近，大人孩子都受到輻射，得了病找誰？你們公家可敢打包票說不礙事？”“二強哥，輻射的事沒有科學依據(jù)，如果真有，國家怎么敢推廣？不能信謠?！蓖鮼嗛氩煌ㄟ@個李二強怎么會認定光伏發(fā)電有輻射呢。

“我表弟說的，有名有姓的，就是因為家住在光伏發(fā)電站的旁邊得了白血病死了。沒有建光伏發(fā)電站前人好好的，就兩年工夫人就死了?！?/p>

李二強說得很認真。

“哪個縣哪個村的？”王亞楠連忙追問他。

李二強撓著頭說：“哪兒的不知道，就說有這樣的事。好像不是安徽省的，四川的吧？不對，江西的。”

“你不說是四川的嗎，怎么又江西的了？”旁邊一個村民接過李二強的話茬。

“江西的、四川的反正都一樣，就是有這樣的事。”李二強臉紅脖子粗地和旁邊的幾個村民爭起來。

村民并不知道李二強講的話是真是假，他們對于光伏發(fā)電一詞覺得挺新奇。光伏發(fā)電項目工地原先打算在村部后面建的，后來因為村部后面的土地不夠就把項目移到了李二強家一塊老屋的田地上。起初李二強并不反對這個項目，村里給了他占地補償款，他也沒說什么。這會兒不答應(yīng)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亞楠心里已經(jīng)清楚了。

王亞楠不動聲色地對李二強說：“協(xié)議是誰簽的？那上面可是按了你的手印，寫了你的大名的，你說不換地就不換地了？咱先不說輻射的事，我拿著你簽的協(xié)議可以去法院起訴你，你這是不履行合同，按照法院的相關(guān)條例，你要賠償一大筆違約金。王主任把李會計喊來，給他算算他需要支付村部多少違約金?！?/p>

王亞楠一邊喊一邊沖王大勇主任擠眼睛，王大勇立馬很配合他的“計謀”，掏出電話按號碼。

“喂，李會計，王部長喊你立刻到村部來處理李二強違約金的事，就是簽的光伏發(fā)電換地賠償款。對，李二強現(xiàn)在不愿意換地了，你過來按照合同法算算他該賠償村部多少錢。”

李二強鼻子一吸一張哧溜哧溜地哈著氣：“你們說啥？啥賠償款？”

旁邊的村民聽王亞楠這樣說大部分都動搖了，站在李二強那邊的幾個人也逐漸朝王亞楠和王大勇邊上靠。有幾個說：“按照原來簽的合同繼續(xù)項目，我們沒意見。至于輻射的事，我們也不相信，經(jīng)不過李二強的起哄、游說才跟著來的。剛才王部長都解釋了，我們相信王部長說的話。人家王部長是來咱村扶貧的，扶貧就是幫咱們的，哪能害咱們呢？我看呀，他二強叔，你也糊涂了，聽風就是雨，回家吧，光伏發(fā)電項目有啥不好的，既能發(fā)電又能賺錢，政府都是為了咱村好?！闭f著幾個人紛紛散去。

這幾個人一走，李二強也堅持不住了。為了給他一個臺階下，王亞楠朝王大勇使了個眼色。王大勇會意，趕忙走到李二強面前說：“你肯定是不知道原因被那幾個人煽動的，你可不能和他們一溜神氣，不講道理。我是了解你的為人的，為了那點小錢和政府鬧騰不是你的風格嘛?！?/p>

“那是，我李二強不富，在村里也是有臉面的。他們非拉著我來，不來不行。王部長，王主任，今天的事就算了，明天該怎么干工程還怎么干，地你們隨便調(diào)換，我李二強說一個不字就是狗娘養(yǎng)的?！崩疃娦攀牡┑┑卦谕鮼嗛媲氨砻髁藨B(tài)度。凡事總有解決的法子，一場矛盾就此化解了。

目的終于達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王亞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湯湖村，這個讓王亞楠既愛又恨的地方賦予了他新的生命，一切都是開始，相比幾年前在大莊鎮(zhèn)的村官生活，現(xiàn)在的扶貧工作更具有挑戰(zhàn)性。以前是協(xié)助村主任工作，現(xiàn)在是布局整個村的未來生活。脫貧致富任務(wù)艱巨，不光是帶領(lǐng)，重要的是引導，用什么辦法開動村里人的腦筋，尋找可行的項目，是主要的任務(wù)。

中午，王亞楠例行泡方便面吃。各種牌子的方便面幾乎都被王亞楠吃膩了，為了不麻煩別人，自己工作方便，王亞楠中午基本是以方便面為主。吃完方便面，渾身酸疼的王亞楠倒在床上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玖

天氣越來越熱，大面積播種的玉米長勢喜人。因為天氣干旱，玉米需要灌溉，村里的地，大都缺乏機井，一遇到干旱很難解決澆水的問題。

解決干旱的辦法眼前是引用近處溝渠里的水，朝遠處想還得打機井。王亞楠把湯湖村的地界都跑了個遍，能用的水源全部用上了。聽村里老人說，原來地頭都有機井的，因為沒有保護，機井都塌陷了。有的村民為了多開地，故意把機井給填埋了，于是導致現(xiàn)在的無水可用。

李書記說有一個江蘇的承包大戶看中了湯湖村的土地，就在準備要地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有灌溉渠道，于是就放棄了。大面積流轉(zhuǎn)土地對湯湖村也是好事，一畝地流轉(zhuǎn)費1000元屬于純收入，比村民自己種地都劃算。外出打工的村民特別想流轉(zhuǎn)土地，這樣的話也省了每年往返家里收莊稼的麻煩。不管怎么說當前的灌溉任務(wù)得解決。李書記已經(jīng)泄了氣，說哪有什么好辦法，難道現(xiàn)在挖河嗎？就算挖河也只能疏通水道，不能把水灌溉到湯湖村的每一塊地里，除非現(xiàn)在就打井。王亞楠問打一口井要幾天？李書記說那要看打井的人多不多，機器多不多，一天打幾口井是沒問題的。王亞楠說，那就趕緊聯(lián)系打井的。李書記說，打井不費勁，到時候問村民要錢可就費勁了。王亞楠說打井的錢縣里出，他想辦法找水利局的人，貧困村是有這些配套項目的。李書記一聽說不問村民要錢就來了勁，立馬打電話落實了打井的工作隊，工作隊說明天就到，一天打五口井不成問題。

王亞楠說：“我回鎮(zhèn)里找黃鎮(zhèn)長匯報一下情況然后去縣里。”李書記說：“咱們爺倆兒分頭行動?！蓖鮼嗛涣餆煹刳s到鎮(zhèn)里，黃鎮(zhèn)長剛開完環(huán)保督察會。他把情況跟黃鎮(zhèn)長簡單匯報了一下，黃鎮(zhèn)長說目前的干旱還在持續(xù)，下雨一時半會也很難，打井是功在千秋的事，不管現(xiàn)在干旱不干旱，這個機井遲早要落實。王亞楠說疏通樊集大溝項目也在進行著，雙管齊下更好。王亞楠接著說，他要去一趟縣里找水利局了解一下情況，爭取打機井的項目資金。黃鎮(zhèn)長點頭同意，于是王亞楠去了縣里。

三天之后，在王亞楠的積極奔走下，縣里為湯湖村落實了打機井的?？罘鲐氻椖抠Y金。當王亞楠帶著一身疲憊回到湯湖村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的時候，村民們無不鼓掌歡呼，“王亞楠又為湯湖村干了一件大事！”說這話的是村主任王大勇，他是心服口服地說出。王亞楠一笑而過，他不需要這樣的表揚，他需要的是湯湖村的集體班子一起干事，村民共同致富奔小康！眼下他的計劃正在一步步實現(xiàn)。

第二天早上起來，王亞楠突然又感到一陣頭暈，并且心口疼。他強迫自己起來，然后用手按摩了一會頸椎。這幾天天氣熱，不知道為什么老是頭暈心口疼。寶燕叫他量量血壓，王亞楠說才30歲不到難道血壓就高了？寶燕說：“你人高馬大的又胖，容易得高血壓，頭暈心口疼是高血壓的前兆。”她叮囑王亞楠已經(jīng)很多次了，曾多次叫他去醫(yī)院看看病，他媽媽也說不能拖，可是王亞楠哪有時間回去看病?。∵@不，電話又來了。

打電話的是村主任王大勇，王大勇說：“鄧凡寶以前是村里的能人，他家是村里最早蓋樓房的‘暴發(fā)戶。以前靠運輸販賣蔬菜掙了些錢，后來因為車禍，賠光了本錢不說，還兜了一屁股債。要賬的人踏破了門檻，那個鄧凡寶就不敢在家里住了?！蓖鮼嗛f：“你大清早說鄧凡寶干嘛？有什么事就直接說，繞彎子也不是你的風格。”

王大勇說：“我不是想把事情說得更明白一點嗎？鄧凡寶昨晚上從外地躲債回來了，他找到我，想申請扶貧貸款。他說他是沒有本錢，有本錢他早就干出事來了，弄得現(xiàn)在還是村里的貧困戶，感覺丟人現(xiàn)眼。并且孩子大了，不能老躲著不回家啊。聽說你來了村里，改變了很多村貌，知道你的熱心腸，他就想著能不能申請扶貧貸款辦個養(yǎng)殖場，他對養(yǎng)殖鴨子懂行?！?/p>

王亞楠說：“行，等我回到村里，你帶我去他家看看，這個鄧凡寶要是真有這個雄心，我就給他弄扶貧貸款。實在不行，我把自個的房子抵押給銀行。”

王大勇說：“有你王部長撐著，天就圓乎了?！蓖鮼嗛f：“咱們都是干部，哪是我一個人能撐起來的，這都是整個村委會班子的功勞啊！”

王大勇敲鄧凡寶家門的時候，鄧凡寶的老婆還以為是要債的。王大勇指著王亞楠說：“這是咱村的扶貧部長，來給你們家解決困難了。”聽到這話，鄧凡寶老婆才一臉驚喜地招呼王亞楠和王大勇進屋說話。這時候，鄧凡寶也打屋里出來了。鄧凡寶個頭不高，但眼睛非常有神，一看就是個聰明人。王亞楠開門見山地把情況說明了，鄧凡寶說：“王部長只要你給我貸到五萬元款，養(yǎng)鴨的事我一準成功。以前我干過養(yǎng)殖，對這個有把握，再說了我有個表弟是搞獸醫(yī)的，這個他也懂，技術(shù)上面沒問題，就是缺資金，有了資金我半年就能翻本?！?/p>

“好，”王亞楠樂得一拍大腿，“錢的事我來張羅，最多三天，我給你弄到五萬元貸款。弄不到我給你借，一分錢利息都不要，你放心干吧。”

鄧凡寶聽王亞楠這么一說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握著王亞楠的手，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王亞楠說：“你只要把鴨子給我養(yǎng)好就行了，不要謝我，我的任務(wù)就是來幫你們脫貧致富的。你現(xiàn)在著手選擇養(yǎng)殖地點，鴨苗我給你聯(lián)系，鎮(zhèn)上我招商引資來的一個養(yǎng)殖場提供鴨苗?！编嚪矊氄f這就更好了，他可以放心干，沒有后顧之憂了。

王大勇說：“鄧凡寶啊鄧凡寶，你說你命多好，除了王部長誰能給你解決這些錢的問題呦?！?/p>

鄧凡寶一個勁地點著頭，叫老婆中午多弄幾個菜留王部長在家里吃頓便飯。

王亞楠說：“我還得去其他村呢，征兵工作還沒完成，我先過去看看。一個貧困戶家的孩子征兵體檢有問題，沒有通過，我過去安慰一下，孩子可能有情緒。”

說著，王亞楠走出了鄧凡寶家屋子，鄧凡寶只好送出來，看著王亞楠的背影逐漸消失。

拾

黃鎮(zhèn)長說：“縣里對你的扶貧工作進度很滿意，今天縣里開扶貧會重點表揚了丁湖鎮(zhèn)。”黃鎮(zhèn)長又說：“兩個星期沒回去了吧？今天我給你放兩天假回去陪陪孩子愛人，要不愛人可有意見了。”

王亞楠卻不答應(yīng)，他一臉嚴肅地說：“湯湖村的光伏發(fā)電項目正在安裝施工，目前已經(jīng)到了關(guān)鍵時期，還有一戶貧困戶家里需要辦理房屋補貼款，還有劉大娘家的幾畝玉米沒掰完，還有路正在施工，還有……”

“打住，打住。”黃鎮(zhèn)長說，“不管湯湖村怎么了，天大的事你今天都要回家一趟，今天是你家寶貝兒子的生日，你忘了？”

“黃鎮(zhèn)長……”王亞楠心里一陣感動。他已經(jīng)連續(xù)兩個星期沒回家了。今天是陽歷9月18日，是自己和兒子的生日呢！想想真快，他到湯湖村已經(jīng)六個月了。昨天晚上妻子寶燕打電話說明天是他的陰歷生日和兒子的陽歷生日，讓他務(wù)必回家一趟，父母也叮囑他今天回家過個生日。父母想他，王亞楠知道，他記得已經(jīng)個把月沒看見父母了。母親特意說要給王亞楠包韭菜餡的水餃吃，王亞楠最喜歡吃的就是韭菜餡水餃。要不是黃鎮(zhèn)長提醒，他真忘記了。他趕緊打電話訂了鮮花和蛋糕，晚上，他要把這一束玫瑰送給寶燕。到湯湖村工作，最大的支持就是來自妻子寶燕，孩子全扔給了她，自己離家遠工作任務(wù)又緊。歉疚是否能用一束鮮花來表達？王亞楠想給妻子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心里想著今天把手頭的工作安排好，明天休息一天，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近來頭暈、心口疼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王亞楠在筆記本上寫上重點工作和打算，剛起身，又是一陣眩暈。他扶著墻站了一會，又想起來樊集村一個貧困戶的孩子在征兵時因為學歷低沒有通過，上午孩子的父親打電話給王亞楠想叫他過去開導開導孩子，并且說他兒子就喜歡和王部長說心里話，別人說他都不聽。王亞楠一口應(yīng)承下來，說一會忙完就過去開導孩子，驗不上兵可以繼續(xù)讀書，有啥想不開的。

一身都是事的王亞楠在給劉大娘掰完最后一塊地的玉米時，才去了樊集村。劉大娘追出老遠留他吃午飯，王亞楠跨上摩托車說：“我去樊集村有急事呢，飯以后再吃。”劉大娘怎么也想不到，以后再也看不見這個一說話就笑的王部長了。

到樊集村，通過一番說教，孩子的心結(jié)化解了，王亞楠鼓勵他繼續(xù)復讀，上大學。孩子父親眼里露出為難，王亞楠明白是家里付不起上大學的費用。

“不用怕，上大學的費用我來給你弄，只要你考上大學，學費我全包了?！焙⒆拥母赣H喜形于色，連連感謝，孩子也表示想繼續(xù)讀書，于是疙瘩解開了。就在王亞楠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身材高大的他突然一個踉蹌，眼前一黑撲倒在地上。

他匆忙地沒有來得及說一聲告別，生命便定格在29歲生日的這一天。當生日的鮮花和噩耗同時抵達的時候，妻子寶燕昏了過去。

得知消息的湯湖村群眾，自發(fā)地來到王亞楠居住的村委會，在擺滿鮮花的照片前，村民們指著新修的路和在建的光伏發(fā)電項目，感嘆地說：“沒有王部長，哪有這條路啊？沒有王部長哪有湯湖村的現(xiàn)在??！”

一條嶄新的大路打開了湯湖村人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夢想。扶貧車間，扶貧工廠，生態(tài)養(yǎng)殖場一個接一個地出現(xiàn)在湯湖村。從2016年3月至今，湯湖村一天一個樣，村部村莊的面貌煥然一新，580戶貧困戶逐步脫貧，湯湖村走在了泗縣的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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