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薌苓
作為一個在演藝事業和導演領域都風生水起的好萊塢電影人,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其六十余年的電影生涯中,共參演了49部影片,導演了34部作品,并在眾多影片中擔任監制和制片,是美國當今影壇公認的全能型電影人。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成功塑造眾多經典硬漢形象的同時,其執導的諸多影視作品也廣受好評。他導演的《爵士樂手》《不可饒恕》《神秘河》《老爺車》《百萬美元寶貝》等作品,分別在奧斯卡金像獎、美國金球獎、戛納電影節、法國凱撒獎等領獎臺上,收獲了最佳導演獎、最佳外國電影和最佳影片獎等諸多獎項[1]。這也使得有著“西部牛仔”稱號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當之無愧地成為好萊塢的“活化石”和美國電影史上永恒的星光。本文將對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導演的電影藝術風格進行梳理和分析,從作品的氣質和價值觀、執著的寫實主義以及極簡的敘事方式等維度,探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漫長的創作生涯和人生沉淀中不斷形成的獨特電影風格。
一、伊斯特伍德的導演之路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是一位演而優則導的電影人。1955年,25歲的伊斯特伍德因參演電影《Allen in Movieland》而正式進入影視圈,并逐步在一系列電影電視作品中以陽光俊朗的西部牛仔形象,被廣大影迷接受和認可。《荒野大鏢客》《黃昏雙鏢客》和《黃金三鏢客》是伊斯特伍德西部類型片的重要代表作。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他飾演“哈里系列”電影中的城市英雄——硬漢哈里,更是備受觀眾好評和推崇,成為那個時代美國票房和口碑俱佳的當紅電影明星。對西部片情有獨鐘的伊斯特伍德,從1971年起開始進入導演領域,并在其導演處女作《迷霧追魂》中,充分展現了他能夠成為優秀導演的天賦和才華。其隨后執導的《荒野浪子》《蒼白騎士》等作品,對日漸模式化的西部片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創新與突破,努力延續著西部電影在美國影壇的輝煌。1991年,隨著其顛覆傳統、反英雄主義的西部電影《不可饒恕》的誕生,終于為伊斯特伍德叩開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的大門,使其成為西部片歷史上豐碑式的人物[2]。自此之后,伊斯特伍德執導的電影開始向多元化發展,在英雄電影的主線下,開始對家庭倫理道德、普世價值觀、戰爭沖突等涉及人性和命運的問題進行反思和自省。而隨著《廊橋遺夢》《神秘河》和《百萬美元寶貝》等一部部具有強烈批判意識佳作的問世,不僅為他帶來了數不清的榮譽,這些影片更以其獨具個人導演風格的藝術表現力,成為一代代影迷難以忘記的回憶。伊斯特伍德作為一個成熟和成功的導演,由于他在價值觀、作品敘事、攝像、音樂等方面的獨特性理解,使其電影作品更具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
二、伊斯特伍德電影風格解析
一個導演的電影藝術風格,是指其在作品創作中所展現出的綜合性和統一性的特點,是由導演的人生閱歷、價值觀、文化素質、藝術天賦、審美取向和性格氣質等眾多因素互相作用,而最終形成的具有導演個人鮮明特色的風格或特征。
1930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出生于美國洛杉磯的一個普通工薪階層家庭。經濟大蕭條下,白人城市貧民生活的經歷以及在部隊服役過程中受到自由獨立的美國精神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都使得伊斯特伍德的意識形態逐步向右翼保守主義靠攏。同時,伊斯特伍德的從影經歷起步于意大利西部片,他深受世界級的意大利著名導演賽爾喬·萊昂內的影響,對古典主義敘事、紀實美學、浪漫主義和現代主義在電影中的雜糅運用所產生的史詩般風格倍加推崇,并在自己執導的影片中不斷嘗試并積累經驗,在繼承和發展的基礎上逐步內化成伊斯特伍德個人的導演風格;而作為好萊塢電影的“活化石”,在四十多年的導演生涯中,伊斯特伍德深諳好萊塢電影的核心規律和創作之道,并在漫長人生不斷積淀和更新的過程中,隨著自我認知的不斷豐富和完善,他的眾多影片也開始頻繁在人性和命運等問題上進行探討和反思。在上述眾多因素的綜合作用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藝術風格日漸鮮明,成為好萊塢電影中一道具有獨特氣質的風景線。
(一)美國精神的捍衛者
有評論家將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稱為在世美國導演中最為突出和著名的右翼保守主義者,在這種意識形態左右下,通過自己執導的電影來詮釋和宣揚他心中的美國精神。在伊斯特伍德導演的《廊橋遺夢》《老爺車》《美國狙擊手》《薩利機長》等一系列不同時期的經典作品中,其所展現的價值觀、處世哲學和人生法則,也確實充滿了保守主義的肯定性思維,并以此為出發點,從個人生活、家庭美德、職業倫理、戰爭和文明等不同層面,去詮釋和宣揚自由、民主、平等、法治等美國精神的實質和內核。如在《美國狙擊手》中,德州牛仔出身的狙擊手,為了保衛美國而進行的“正義戰爭”里,主人公可以不顧懷孕的妻子毅然參戰,也可以為了保護戰友而射殺兒童,導演將保守主義以暴制暴的愛國觀和男人至上的思想展現得淋漓盡致;在《薩利機長》中,通過蒼老又不失穩健的薩利機長形象塑造,通過在妻子、同事、媒體、乘客,甚至酒店、酒吧和超市工作人員等眾多旁觀者視角的客觀描述中,不斷凸顯主人公人格的高尚和行為的正確性,為其在危急時刻依靠個人主義和經驗主義最終拯救全體乘客,做出了合理性的解釋。這一個個并不完美但有血有肉的男人形象,迎合了美國觀眾的口味,為當代美國人樹立起理想、標桿式的男人形象,更詮釋了伊斯特伍德保守主義思想下,對內恪守傳統道德和價值觀、對外以追求正義為名維護國家利益等美國精神中的深層價值觀[3]。
(二)人性的自省與反思
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電影人,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藝術思想和導演技巧日漸成熟的階段,他逐步擺脫傳統西部類型片的束縛,開始對涉及人性和命運的一些社會事件和現象進行關注和反思。同時,男性硬漢形象也不再是他電影中的唯一標簽。例如,《換子疑云》和《百萬美元寶貝》,這是伊斯特伍德導演生涯中兩部以女性為主角的作品。《換子疑云》中,女主人公克里斯蒂娜一生都在為尋找自己的孩子而奔波忙碌,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所暴露出的一系列現代社會問題,包括顯性和隱性的社會暴力、權力機構的官僚主義和不作為、女性話語權的缺失等,將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孤獨狀態充分展現在觀眾面前,使影片更具現實主義的色彩和內涵;而在《百萬美元寶貝》中,導演不僅僅是想表現女拳手麥琪為實現自我認同而展現的強烈反叛精神和拼搏精神,更希望觀眾關注現代人在事業和家庭問題上面臨的選擇、寬容、執著與放棄;而在《父輩的旗幟》《硫磺島家書》和《美國狙擊手》這類戰爭題材影片中,導演在很大程度上拋開了對戰爭正義與否的探討,而是將人作為一個生命個體,從參與者的角度,把他們在戰爭這一慘烈環境下,在絕境中人性經歷種種煎熬后,最終所呈現的狀態和行為,讓觀眾在觀影后不只產生視覺上的沖擊和震撼,更能在思想和內心上產生共鳴與思考,真正去直面人性的真相。
(三)執著的寫實主義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具有很強的寫實性風格,這種寫實性體現在他執導的很多電影中,無論從題材選擇、敘事結構還是畫面風格,都具有寫實性描述真實、客觀等基本特征,一切從人物或事件的客觀實際出發。真實可信是電影和觀眾間聯系的紐帶,通過塑造“熟悉的陌生人”,從而讓觀眾感同身受,實現電影的社會功能。俄羅斯思想家和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曾經說過:“我們要求的不是生活的理想,而是生活本身”。他主張文藝作品不應是“裝飾”和“再造”生活,而是“現實的創造性再現”。在某種意義上,伊斯特伍德的電影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遵循了現實主義的美學原則。伊斯特伍德的后期作品題材多以真實事件或人物傳記為主,這類題材更能體現個體人物的真實狀態,讓人們通過他們相對了解的事件或人物的狀態和變化,產生共鳴和反思,從而更深刻地感受到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價值。寫實性的敘事結構和畫面風格,則是詮釋作品思想和藝術內涵最有力的工具和武器。以《百萬美元寶貝》為例,作品在敘事中極盡真實地還原了女主人公在成為職業拳手前平凡而卑微的生活,低賤的工作、微薄的收入、大齡單身,甚至吃客人剩下的牛排充饑等,這種寫實性的描述搭配貫穿影片始終的昏暗色調和暴露的光源,使影片更加冷靜和現實,能夠深深觸動同樣面臨生活困境和精神孤獨的眾多現代社會人們的內心。
三、伊斯特伍德電影藝術價值探尋
(一)伊斯特伍德電影敘事的藝術價值
一個人作品的藝術風格總是受其個人性格的影響,伊斯特伍德的電影作品與其個人性格中的冷靜而含蓄、質樸而不事雕塚暗合。縱觀其所有表演與執導的電影,其獨特的電影敘事方式和敘事特色正是其作品藝術價值的最重要體現[4]。
1.好萊塢與歐洲電影相雜糅的敘事方式
經典好萊塢電影的敘事結構,一般都包括主人公、因果關系、上帝視角(敘述者全知)、動機、省略和敘述結尾等幾個部分,它與人類大腦在思考方式上的時間、空間和因果關系的特點高度吻合,這種敘事方式故事結構緊湊、故事情節緊張,符合一般觀眾的自身幻想和心理預期。也就是說,一部電影是由主人公參與的,并在一系列因果關系中逐步推進劇情的發展,在影片結尾時人物的命運、事件的謎團都應被揭示清楚。這種結構完整、一波三折、通俗易懂的戲劇化故事結構,具有商業電影的典型特征,能夠最大限度地迎合觀眾的口味和市場的需求。而歐洲電影更加追求故事敘述的舒緩性和節奏性,以一種緩慢、娓娓道來的方式,使影片更加情感真摯和貼近現實,被稱為最貼近心靈的電影,極具藝術價值[5]。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作為一個深受意大利導演賽爾喬·萊昂內影響的美國本土導演,在他的影片中往往呈現出一種好萊塢經典敘事結構和歐洲紀實主義風格雜糅的敘事手法。因此,在他的眾多影片中,既能夠實現好好地講述一段緊張、精彩和完整的故事,滿足觀眾的心理預期,又能將涉及暴力、犯罪、戰爭和社會矛盾問題等沉重、復雜的故事主題,在平緩的節奏和客觀的描述中,讓觀眾自己去深刻地感悟和理解。好萊塢與歐洲電影相雜糅的敘事方式,使得伊斯特伍德的電影自成一派,形成其特有的藝術風格。
2.視角及時空交相變換的敘事風格
伊斯特伍德是一位靈活運用敘事方式與電影敘事語言的導演。在他的影片中,有相當比例的英雄主義題材,從最初的嚴格遵循經典線性敘事的“秩序—失序—恢復秩序”風格與方法的運用,到后來不斷嘗試非線性敘事,對英雄人物的再現與重塑,都適時地采用變換敘事視角及敘事時空的方法,既展現了英雄人物超乎常人的英雄氣慨與偉岸形象,又還原了他們作為常人的人性化一面。將經典敘事的傳統表達方式與變換視角與時空的現代敘事風格相融合,使伊斯特伍德的電影更具人性化,也成就了他極具藝術魅力的敘事風格。
敘事視角的變換必然帶來敘事時空的交替穿插,正是視角與時空的交替變化,才使得伊斯特伍德電影的敘事風格生發出獨特的藝術價值,具體體現在:既能運用經典線性敘事結構,又能大膽嘗試后現代風格的非線性敘事。非線性敘事屬于后現代敘事學中形式主義敘事的一種,主要表現為故意打亂時序或重組事件以得到最明確的主題。非線性敘事根據心理的復雜跳躍變化,帶來時空的交錯重組及敘事視角的變換。如他在《硫擴島來信》中的非線性敘事呈現出后現代的風格,將多條線索穿梭于不同時空,零碎的劇情被倒敘和插敘拼接在一起,這種錯亂時空的敘事風格反倒形成了特有的張力。
伊斯特伍德電影的另一種敘事風格表現在,他能夠自如地將全知視角與限知視角交替運用,提升了電影整體的敘事能力。全知視角,即讓攝影機俯視整個事件與所有相關人物,獨具無可比擬的權威性和客觀性,是一種外敘事;與之相對的是限知視角,即僅聚焦于某個人物或事物的某一方面,是一種內敘事,具有個體性和主觀性。伊斯特伍德執導的《廊橋遺夢》即是全知視角與限知視角完美結合運用的優秀作品[6]。
(二)伊斯特伍德電影音樂的藝術價值
電影音樂為敘事鋪陳背景,引導觀者情感與情緒的流動和抒發,是電影敘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表達與烘托電影整體藝術風格方面彰顯價值。電影是視覺與聽覺完整完美統一的藝術創作。伊斯特伍德在其執導的電影中接近完美地選擇配樂,他曾經提到,在他所執導的影片里,首先故事是第一位的,音樂只是作為情緒的點染和補充。在他的影片中,人們看不到將音樂充斥于整個影片,這樣的配樂理念使得伊斯特伍德的電影音樂在電影敘事過程中總能適時地出現,發揮著畫龍點睛的作用,引發觀者內心的共鳴[7]。
伊斯特伍德之所以擁有如此高超、嫻熟并極富烘托藝術價值的配樂,離不開他自少年起就具備的音樂悟性與天賦。那些可以說是直擊靈魂的電影配樂,根植于他受母親影響而對爵士樂的音樂起蒙與音樂修養。多年對爵士和藍調音樂家的曲調練習與模仿,使伊斯特伍德更喜歡用音樂去講故事,用音樂表達自我。在他眼中,音樂如同電影里句子的標點,協調著整部影片的節奏。在此意義上,他已不僅僅是成功的演員和導演,還是出色的作曲家,他曾親自譜寫過部電影的配樂。能夠把爵士和藍調運用到電影中,伊斯特伍德對此很有感觸,這也真正提升了其電影作品的藝術成就與價值[8]。
爵士樂對美國人的影響,正如電影《爵士歌手》的作者薩姆森·拉斐爾森曾描述的那樣,爵士樂更適合作為美國靈魂的象征之一,它既有瘋狂的節奏,又能帶給人們心靈的愉悅;它既有讓靈魂備受折磨的瘋狂,又兼具表達人類勇敢與高尚的和聲。這些都帶給伊斯特伍德無盡的靈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在電影敘事中音樂表達的選擇。尤其是在他成為電影導演之后,其音樂才華得以更大地發揮,他為影片配置的音樂都如同深水靜流一般,在電影情節徐徐展開的過程中,通過音樂捕捉主人公內心最微妙的變化,并自然而然地將電影帶給人們的視聽震撼與感動適當地傳遞給觀眾,產生立體的藝術效果[9]。
冷靜而含蓄的音樂適時響起,在音樂所營造的氣氛中,讓觀眾與深刻的主題、緊張的情節以及人物的命運緊密連接在一起,達到忘我的境界,這也正是電影人追求的最高境界。但不能忽視的是,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電影中,音樂的表現是深沉而節制的,他更加推崇沉默的力量。因此,音樂之于電影,承載著更高層次的藝術價值與人文情懷。讓電影真正成為一種藝術,放大了其藝術特性,無論從情感的承載還是電影主題的強化,都達到了更高的水平[10]。
結語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導演之路從西部類型片起步,基于其自身的演員經歷,他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個具有英雄主義和神秘色彩的經典銀幕形象。這一時期,伊斯特伍德的作品特點鮮明,但在藝術性上缺乏閃光點,其導演藝術風格尚未成型;從1992年的《不可饒恕》開始,伊斯特伍德的電影在題材和主題上向多樣性發展,其作品開始聚焦真實的人物和事件,并在思想內核、敘事結構、敘事技巧、影像風格、音樂配置等方面逐步形成了自身獨特的風格。因此,《美國狙擊手》《老爺車》《不可饒恕》《百萬美元寶貝》等一部部深深烙印著伊斯特伍德風格標簽的影視作品,贏得了全世界觀眾的青睞,成就其美國電影不老的傳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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