熗菜及其他

熗菜

制作熗菜如同寫詩。不把心思凝在刀刃上凝在調理上，你弄不出美味，你那是糊弄。

芹菜梗子先用刀面拍拍，刀刃再一絲一絲一絲一絲，走出妙音。土豆呢先是薄薄的片再整細細的條。胡蘿卜和綠辣椒也得靜下心打理。

菜案前站立一小時，是眼睛與心與刀刃進入長短句的過程。五彩絲條可嚼可含可咽，眼下一大盤還生著鮮著，處于詩歌誕生前的陶醉階段。

打抄好比給嬰兒接生。嘩嘩呼嘯的開水猶如激情。關火，靜等。十秒鐘三十秒鐘兩分鐘，要那翻滾的熱燙的水，由火爆脾氣轉為慢慢沉靜。七十度吧或者八十度，水是燙的而菜絲是涼的，不暴烈不激烈不壯烈的洗浴。一種菜絲又一種菜絲，分期分批，這是尊敬青菜尊敬生命的小活。五種菜本應換五次水。正像五句詩不可相互串了味道。不可車轱轆話不可使用那么但是而且那些個副詞。

五色的菜絲上灑灑精鹽灑灑味素。筷子攪拌得心情也五色了。半勺豆油燒開，慢慢等待熟油降溫，如同寫詩寫到結尾處不可急躁。詩眼似的花椒粒，這時候捏一撮扔進油鍋。吱吱啦啦的童音，讓我的老心臟咯噔一聲，想起青春時節，大鍋菜沒有油星的知青日子。

熗菜的熗就是用溫熱的花椒油，去撫慰那些疼痛的菜絲。攪拌吧攪拌吧，一大盤熗菜華麗照人。

親人們對我的熗菜大快朵頤。我悄悄在心底表揚我自己——

龐壯國你又寫成了一首小詩。

陶潛采菊

跟著蝴蝶走出籬笆，陶潛想到，采不著蘑菇木耳，采點菊花也罷。聽說除了裝點書案，還能夠沏一沏香茶。

仰首但見南山，雪白的額頭之上有大鷹盤旋。鷹翅，輕云，語法顯得美麗的山，清俊，孤傲，偉岸，沉凝。陶潛嘆了一聲，我是石頭多好！無思無欲，不要職位和名聲，不要老婆孩子破爛的家。

忽然有人扯破嗓門震動山洼，老陶老陶，你家娃兒叫牛頂啦！

霜鬢斑斑陶淵明撒腿往家猛跑，一沒小心給倒木絆倒。臨爬起時鼻孔彌滿藥香，他看見好一片專治跌打損傷的紅花。一瘸一拐還沒忘捋上一把，紅花炒雞蛋不放鹽，是民間偏方，治療外傷有奇效啊。

老陶剛剛進門，就聽見婆娘正罵：“你那死爹沒甚造化，放著又清閑又能劃拉錢的州官縣官不作，害得俺娃在山溝里跟牛打架。”

陶潛立刻兩腿綿軟，蹲坐石磨前看毛驢轉圈。眼睛就朦朧了就弄不清楚，我和驢之間為何有個磨？磨和我之間為何有條驢？驢和磨之間為何有個我？

忽然他聽見頭上有雀兒唧唧喳喳，有老鴰呱呱哇哇。朦朧中聽明白了鳥語，猛丁悟到，那是說，傻瓜真傻。

魚不讓看

鯽魚們在我的側面，戛戛地吧嗒嘴。大藍桶滿滿的水，淺夜的表皮上，有頭有尾的黑影，戛戛蘸著水喝氣。一夏天，我常常蹲坐湖邊，魚竿起落，把鯽魚們從大水面請進我家大藍桶里。

我想不能老用眼睛的余光，嘹著創造美聲的魚。正如大街上面對面偶遇美女，你不正視而要斜視，美女一旦發現了想撕了你。

我輕輕轉頭，輕輕目光拂過，嘩啦五條小魚立即潛底。一次三次七次九次，我的目光讓它們驚擾。

我承認，釣魚的時候我目光有些貪婪和歹毒，此刻呢我不想敵意不想暴戾。可是，我的想溫柔想憐憫的目光，還是讓它們逃避。

我頓悟了。

咱看魚兒魚兒人家不樂意。

如果鯽魚會說漢話，我估計能甩來這般言語：龐壯國我正告你，別以為我們是你想看就看，你不看還搖頭擺尾逗你看的魚。我們不是藍魔鬼、藍三角、黑蓮燈、紅小丑，不是朝天龍、銀龍、獅頭、虎頭，不是黑瑪麗、白瑪麗。

我們是，你聽著，大慶堿泡子，堂堂正正的野鯽魚！

北來順

往北邊來我就順當。

北來順，藍藍的幌子白白的褂子，是我的念想。羊臉羊蹄羊油餅羊雜碎湯，是我的念想。吃草的羊沉淪了，我來吃羊。我虛妄地安慰自己，這等于變相吃草，被吃的草也許是我最終的故鄉。

我不是那套號的吃啥啥不香的人，不是豪商大亨忙于東拉西扯算命奔命，不是大小官員忙于舉措忙于布置。當他們犯愁宴席而我就想在宴會大廳里橫空出世，在大小餐桌面前我能夠氣吞山河口號響亮——四條腿不吃板凳，兩條腿不吃梯子！

我的食欲是高天流云是萬里晴空，是門前的藍藍的幌子嘩啦啦地飄。

多少天了老想大吃一頓。好心思好個北來順！胃腸就是戰旗飄啊飄啊起舞迎風。我的眼睛小視滿世界的大腕高人明星，他們食欲不振而我啥都想吃。順順當當我就成了吃界的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