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沈從文創作中的都市視角

沈從文主要從鄉村中國的文學視野和價值體系出發，反思都市文明，深刻揭示人類在都市化過程中所付出的肉體代價和精神代價。他在“湘西世界”外，用深邃的思想、優美且辛辣的筆調進行文學創作，著力塑造的“都市”有著獨特的文化品格、審美特征，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特有的文本意義。

一、沈從文都市小說獨特的文化品格

沈從文常用“鄉下人”自稱，，他以鄉下人的視角關照整個都市世界，對都市人進行辛辣的嘲弄。所以，他有著與眾不同的文化品格，對現代文明和都市生活有著不同的詮釋和理解。

從文化構成方面看，雖然沈從文出生在遠離都市的湘西，但他對中國古代繪畫，尤其對中國古代的野史、筆記小說、唐宋散文等都有著特殊的感受和癖好。由于之前他已接觸《新青年》等新文化刊物，移居北京后，沈從文逐漸成為新文化圈中的重要人物。少數民族的血液所形成的生理、心理素質，使他的創作思維和創作方法與其他新文化人截然不同。沈從文曾明確地說：“在都市住上十年，我還是個鄉下人。永遠不習慣城里人所習慣的道德的愉快、倫理的愉快。”他始終認為都市生活是丑惡的，恬靜、安逸的鄉下生活才是最美好的。他的骨子里流淌著湘西人的血，即使生活在都市，他還是認為自己只屬于鄉下，屬于湘西那片神奇的土地。

從文化身份方面看，沈從文擁有新文化人的文化身份，這是毋庸置疑的。他認同五四“為人生”與“改造國民性”的價值觀，認為中國的道德改造應從人性角度進行，認為當時孱弱的中國不足以成為現代國家。他看到了當時國民的麻木迂腐，看到了中國人的劣根性，認識到重塑國民人性的必要性。

沈從文認為，中國人的人性墮落，其根源就在骯臟腐敗的都市，而鄉村卻擁有一種真善美和自然相符合的人性魅力。沈從文的創作從人性的高度涉及性愛這個很多作家不敢或羞于塑造的禁區，這也是他創作與眾不同之處。他認為都市的性愛不僅僅是倫理道德問題，更重要的是有關生命力遭到扼殺的問題。由此，沈從文確立了其人性改造的模式：發掘鄉村人民的生命力以及真善美，以此來改造城市人的人生，重新建造民族文化。

二、沈從文都市小說的審美特征

沈從文創作了很多都市小說，但是他筆下的湘西缺乏那種自然浪漫的氣息，而是面對現實，充滿憤怒與批判。沈從文都市小說的審美特征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從藝術表現手法來看，沈從文不再用寫“湘西世界”時常用的浪漫主義手法，而是摒棄了理想化的想象，采用現實主義手法，通過對現實的生活素材進行選擇、提煉、概括，真實地描寫現實生活中的人和事，不再追求幻覺或夢境的效果。例如，小說《邊城》突出刻畫了女主人公翠翠真善美的典型形象。

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邊城》）

從語言風格上看，沈從文都市小說的語言古樸、句式簡峭、主干突出單純，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凸現出鄉村人性特有的風韻與神采。沈從文始終注目于湘西世界朝現代轉型、文化碰撞下的鄉下人生存方式、人生足跡及歷史命運，他的作品充滿了對人生隱憂和生命哲學的思考。

對于都市人群的描寫，沈從文的語言近乎苛刻，極顯對于都市人的排斥與不認可。例如，小說《紳士的太太》寫道：

“紳士為什么也缺少這涵養，一定得同太太吵鬧給下人懂到這習慣？是并不溢出平常紳士家庭組織以外的理由。一點點錢，一次做客不曾添制新衣，更多次數的，是一種紳士們總不缺少的曖昧行為。太太從紳士的馬褂袋子里發現了一條女人用的小小手巾，從朋友處聽到了點謠言，從娘姨告訴中知道了些秘密，從汽車夫處知道了些秘密。……哭了一會的太太，若是不甘示弱，或遇到紳士恰恰有別的事情在心上，不能采取最好的手段賠禮，太太就一人出去，到別的人家做

客去了。”

三、沈從文都市小說的文本意義

如果說沈從文的鄉土小說是童年的夢，那么他的都市小說就是經過偽裝的夢，一個是清澈見底的，一個是渾濁不堪的，表面上是對都市文明的批評與否定，而批評的背后卻有更深厚的意義，目的是建構人類理想的生存方式。

（一）對都市生活的批判

沈從文從三方面對于都市文明與都市人性進行了批判性的描寫，揭露都市人生活的腐朽和都市文明的骯臟。

1.都市人的病態

沈從文都市小說的主人公大多是不健康的，是生理病態者。在沈從文看來，城里人就是病人，所以他筆下的人物肖像中，湘西世界的人眼光清明、面色紅潤，每一個都是健康有力的，而都市人都是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目光呆滯、咳嗽哮喘，個個都是有氣無力的病態。例如，小說《三三》中那位極有錢財的城里青年，“白褲白鞋”“白白的臉”，是一位癆病第三期患者;《紳士的太太》中，紳士患有瘋癱病和性無能。在沈從文的小說中，他以鄉下人的口吻說“城里人喜歡害病，所以病的名字特別多”，體現出作家對都市病態人生的厭惡。

2.都市人的道德虛偽

在沈從文的都市小說中，現代的都市社會更顯出人的丑陋本質和社會特征。沈從文認為，都市文化扭曲和異化了都市人的人性。沈從文對都市人性的批判，大多集中在有文化的人群身上，都市知識分子是沈從文批判最多的人物。在沈從文的作品里，都市男女都戴著虛偽的面具，男人們表面上儒雅正派，內心無比丑陋;女人們看似淑女，實則做著不可告人的事情。沈從文撕開紳士淑女虛偽的道德面具，暴露他們面具下原本的丑陋嘴臉，讓他們現形眾目睽睽之下，更深刻地凸現出都市“道德”的虛偽與病態。

3.都市人性的庸俗

沈從文的都市作品中，丈夫和妻子都在都市文明的浸染下丟失了人性的尊嚴，在他們心里，愛情、忠貞、尊重在金錢面前一錢不值，他們的生命價值都是物質化、利益化的。沈從文認為，都市妓女與時髦女郎都是為金錢而活的動物，她們追求享受，為了獲得金錢，就把性欲裝飾到愛情上。無論是娼妓還是婦女都是這樣。都市人的都市文化在沈從文眼里是骯臟的，人在金錢、性欲面前放棄了愛情、尊嚴，人性在都市文明里不斷退化，國民劣根性在這些人身上也就顯得尤其突出。都市人擁有的只有無聊和空虛，生命早已失去激情，腐朽的氣味充斥著整個生命，生命在卑怯、茍且、齷齪和庸碌中消解。

（二）對理想世界的建構

在沈從文小說中，他潛意識地認為“鄉下人比城里人健康、真誠、有活力”，他排斥都市生活，反對都市與鄉村的結合，認為都市文明會玷污鄉村的淳樸自然。沈從文的創作，往往將城里人和鄉下人同時放在一個環境中來進行比較。在他的作品《三三》中，情竇初開的少女三三非常憧憬都市的生活，她對一個從都市來養病的白臉少爺充滿幻想，她強烈地渴望進入都市，她一到城里就不回來了。沈從文這樣寫，表面上是以一種更加理性的眼光去審視鄉村和都市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更深層次在感嘆湘西的墮落，嘆息鄉民這種安于現狀、麻木蒙昧的人生態度。沈從文內心是排斥都市與鄉村兩種不同生活模式的結合的，他對都市文明一直持否定態度，一直是抗拒的。

四、結語

沈從文以其獨特的鄉下人視角，審視都市人，他創作的作品表現著明顯的心理傾斜，那就是對鄉下人的永遠認同和對城里人的極度排斥，這也使其都市小說與他構建的湘西世界相映成趣。他筆下的湘西世界永遠都是神秘的、美好的、浪漫的，而他筆下的都市人性卻是畸形的、扭曲的、丑惡的。沈從文用都市小說彰顯湘西世界的真善美，完成對自己精神家園的全面構建。

（七臺河職業學院）

作者簡介：于敬龍（1970-），男，黑龍江富錦人，碩士，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