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形式上看,找尋話語權、發出聲音是流行歌曲中女性主體性建構的主要方式;從內容上看,流行歌曲中女性主體性的建構主要通過兩性關系重構、自身價值確認和審美建構、愛情中女性主體性表達三個方面進行。形式和內容兩者相互依托,幫助女性走出了“生存困境”和“性別牢籠”。
一、解構與建構:男女平等
女權主義認為,現存的社會結構是建立在父權制基礎上的,男性掌握著社會的基本功能,女性則被置于社會配角的地位。女性想要獲得解放,必須打破、解構、顛覆男權社會的種種認知,才能建立平等的性別觀念。學者于文哲認為,“女性主體意識的確立是女性發展,改變社會性別中男主女從的認知,從根本上取得男女實際平等的關鍵”。這便是女性主義者提出的“性政治”理論,女性要想獲得獨立,就要對男權社會進行“性政治清算”;女性要確立自我主體性,獲得真正的解放,就必須顛覆父權制的社會結構,打破男權世界的樊籠,揭露所有話語中潛藏的若隱若現的“性歧視”。當代流行歌曲正是在此基礎上確立了男女平等的思想。
《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完全翻版了《對面的男孩看過來》,除了歌曲演唱者由男性變成女性、被審視的對象由女孩變成男孩外,歌曲內容基本沒有變化。同后者相比,前者中男性視角下欣賞與控制女性的次元壁被打破,觀賞者與被觀賞者的角色定位被轉換,“控制-被控制者”變成了“被控制者-控制者”,歌曲喊出了“男女平等”的微弱聲音。因為歌曲帶有明顯的模仿和幽默的色彩,所以人們可以將其理解為女性意識覺醒的初期成果。祝英臺的女性身份迫使她女扮男裝才能獲得男性特有的求學權利,因此歌曲《祝英臺》里流露出“會否等得見未來/女共男/均等競賽”的平等意識。
如果說以上只是女性平等意識的小試牛刀,那《母系社會》和《Gentlewoman》則從標題、內容、深度和破壞力上邁出了一大步。
《母系社會》歌詞寫道:
“我不會耕田吃草讓人下注
什么理由發明什么叫馬子
難道是想讓匹馬為你生個兒子
我沒有兄弟聚會那些幌子
還可以煮好宵夜當作沒事
仔細想想你就會知道誰才是傻子
……
不要以為西裝革履就是戰袍
不要以為浴帽圍裙就是渺小
信以為真連續劇里的那一套
皇上 吉祥……”
《Gentlewoman》歌詞寫道:
“你下車 我開門
你血拼 我在等
如果你 覺得冷
脫下外套 披你身
你怕黑 我開燈
你要花錢 我來掙
……
風度翩翩的小姐
也是 風情萬種的先生
你要是真心想夸人
叫ta男女不分
既沖鋒 又陷陣
也涂脂 與抹粉
出來混 要夠狠
雌雄莫辨 才萬能
付賬單 負責任
就讓我們 都對分
還敢說 不平等
你試試天天 穿高跟……”
從名稱看,歌曲名帶有很明顯的女性和懷疑批判色彩。“父系社會”“Gentleman”才是當下社會常見的名詞,并且該名詞是男性社會的產物,帶有濃厚的男性色彩。而歌曲則打破了傳統男性社會的認知視域和舒適語境,首先就從外顯的標題上宣示女性不愿成為附庸。
從內容看,《母系社會》否認了“馬子”這一帶有明顯物化女性的稱呼,肯定了穿圍裙的女性與穿西裝的男性的平等地位,否定了女性的角色和地位就比男性低的認知。《Gentlewoman》里男女角色直接互換。歌曲列出了一系列事件,原本該由男性作為行動主體和施與者的“開門”“等待”“脫外套”和“掙錢”等事情全部換成女性來完成,而被賦予女性色彩的“下車”“逛街”“冷”“花錢”的事情成為男性專屬。性別界限被打破,男女身份的對換,顯示了女性可以在社會實踐中發揮同男性一樣的作用和價值,由此喊出了男女平等的口號。
從歌曲的批判力看,兩首歌都帶有明顯的批判色彩。歌曲的批判主要通過解構性別定位來實現。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指出男權制就是“占人口半數的男人支配占人口另一半的女人的制度”,而政治是“一群人用于支配另一群人的權力結構關系和組合”,并由此得出“性政治”的概念。女性想要解放就要打破“性政治”。歌曲批判了長久以來壓迫在女性身上的“角色認知”的固定思維和刻板認識,致力于填平“男-女”性別對立的鴻溝,以形成“ta”的中性化、模糊化性別定位。通過“以女性特有的特征對抗和解構以父權制為主要標志的傳統男性霸權文化”的批判,達到了“建構男女兩性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和諧、進步的社會文化模式”。
確認男女平等,清算“性政治”只是第一步。女性主體性的建構還需要在解構父權制社會認知基礎上建構屬于自身的價值認知和審美體驗。
二、自身價值的確認:構筑女性審美
如果說“性政治清算”是為了尋找話語權,那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發出女性聲音。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家伊蓮娜·西克蘇認為,父權社會下的女性沒有表達自我的能動性,沒有自己真正的話語權。父系社會審美觀往往代表了社會的審美觀,掩蓋了性別差異下女性作為“女人”和“人”的生理和社會屬性。女性仍沒有擺脫“被看”的尷尬處境,在男性眼中,女性是可以隨意“物化”(如水、火焰、花等)的存在。所以,女性主體意識促使“女性擺脫充當男性凝視的客體對象的地位,而不再物化為男性觀看的對象”。如果說女性主義文學的目標是“對父權制社會的思想與觀念進行顛覆,必須表現女性獨特的思想、情感與生命體驗”,那么在歌曲中的表現就是重新去確認自我價值,建筑屬于女性的審美認知。
歌曲《水性楊花》寫道:
“我不知道如何替自辯解
我知道我對抗的是全世界
有誰問過我的感覺
沒有人看見我心碎
……
說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日日夜夜都在為愛飛奔
我只是敢愛敢恨
不想留一點時間
給一個錯誤的男人”
在女性主義看來,“無論什么制度下,所謂貞操觀,都是片面的,不是雙方的”。男性可以娶三妻四妾,四處風流,卻要求女性必須守貞,對于稍微出格的女性便稱其“水性楊花”并加以批判。最早用水性楊花來評價女性的是《紅樓夢》第九十二回:“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在女性主義看來,水性楊花的道德評價帶有濃厚男權社會色彩,是對女性不公正的評價,并且該評價已滲透進社會心理層面。《水性楊花》正是戳中了該“痛點”。歌曲開宗明義,指出自己要對抗的是全世界,即男權社會。在“全世界”里,男性以自己的喜好評價女性,卻不理會評價對象的感受,也不顧對女性的傷害。在女性主體性蘇醒的語境中,女性大膽否認“水性楊花”的刻板認知并給予新的解釋:自己只是在尋找真愛的過程中不斷受挫。而男性將“試錯”理解為“不貞”“蕩婦”和“水性楊花”則難免有失偏頗。不可否認,確實存在如潘金蓮等水性楊花的女人,但若不加區分,忽視了為愛瘋狂、勇于追求真愛的廣大女性,則不免犯了以偏概全、用個體代替整體的哲學式錯誤。通過對水性楊花的辯解,女性開始確立新的審美體驗。如果說《水性楊花》是輕微的辯解,那《你瘦夠了沒有》則是徹底的否定。
女性主體意識是指女性作為主體在客觀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你瘦夠了沒有》試圖打破“以瘦為美”帶有濃厚男性色彩的認知。歌曲通過訴說“根本精彩的叫各有各的態度”“可知有種美極美真名叫卡路里”勸誡廣大女性真正的美是充滿內涵的“獨特和大氣”,“以瘦為美”是男性審美視角下對于“美”的不充分和片面認識的結果,并在此基礎上號召女性解構男性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審美認知,構筑屬于女性自身的審美世界,提升自我主體價值,確定新的審美體驗。
同類作品不在少數。《女人本色》不斷強調“做女人不應甘心去作花樽”“決意抗拒把姿色拍賣”“嬌嬌滴滴/男仕會睇低這角色”“女人已起革命”等話語。《烈女》也唱道“放棄是與非/與魔鬼在一起”“知你一向以我去攝期/迎合你便令名譽掃地”等,強調要做一位有傲氣的烈女,拒絕男性。歌曲通過建構一種具有異質性和主體性的語言來達到顛覆父權秩序的目的,指向女性生命本真,在語言構筑中尋找一種雖封閉卻屬于女性的自由天空,在平靜的本真生命中突顯女性主體建構”。可以說,經濟獨立是女性解放的第一要素和物質前提,男女平等是主體意識前進的基石,而確認自身價值、建筑審美認識則是飛向自由的翅膀。
三、愛情中的主體性表達:我要自己掌握遙控器
女性主體性的聲音同樣在愛情中也有所表達。學者王義軍認為,“人的自我意識和主體意識的覺醒要求反對宗教神權的統治,主張恢復人性,強調人的價值和尊嚴,尊重和維護人的主體地位。主體性實際上是表征人的自由狀態的概念,因而自由的人即具有主體性的人”。在充滿主體性色彩的歌曲里,女性的主體性往往就表現為對“自由”最難能可貴的堅持。
一方面不再將愛情視為必需品,不再將愛情看成美好的存在,承認愛情中的不完美。作為《香水有毒》的對立面和反義詞,《愛情買賣》喊出了失去了愛情的女性的“最強音”:“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讓我掙開/讓我明白/放手你的愛。”相比于前者,后者的態度更豁達:愛情不再是生活的必需品。失去愛情的女性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坦然面對,在伴侶回心轉意時依然堅持堅定的態度,就是不愿意將愛情絕對化和唯一化。“愛情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一點也不稀奇;男人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有什么了不起(《卡門》)”,“自由自在,孤單未免太愉快,戀愛,我甘愿留白((《獨身主義》))”等都表明女性不愿做愛情的奴隸,否認愛情生活必需品的地位。
另一方面是占據主動,做愛情的主導者。女性不放低身份,不再被動扮演“愛情接受者”的身份,而要以“主人公”“控制者”的身份駕馭愛情,同時在愛情中保持清醒的頭腦。這種新型的愛情觀可以理解為男女兩性關系的重構在愛情中的具體體現。“愛情三十六計就像一場游戲,我要自己掌握遙控器(《愛情三十六計》)”、“我要對愛堅持半糖主義/永遠讓你覺得意猶未盡,若有似無的甜/才不會覺得膩(《半糖主義》)、別那么驕傲,隨時可能走掉(《那么驕傲》)和“討厭這樣的愛,別想我會讓你傷害,我先甩掉你(《討厭》)”等歌曲中,女性主導地位已建立,女性主體性得到明顯彰顯。
無論是否認愛情的必需品地位,還是占據主動做愛情的主導者,二者的目的都在于消解愛情的崇高,解構愛情的神圣與神秘,掀開隱藏在文本背后的男權社會思維認知,展示女性的生存困境和樊籠并且打破它,從而在愛情觀中構建起女性的主體性。
四、結語
女性主體性就是女性對其生存困境的探求與思考、對其人格尊嚴之平等與自由解放之個性的追求。放在本文的語境中,從形式上看,找尋話語權、發出聲音是女性主體性建構的歷時性前進;從內容上看,女性主體性的構建通過擺脫男性社會的束縛,借助確定男女平等的思想、確立自我價值和定義女性審美、愛情中的主體性表達三個共時性方面進行。形式與內容相互配合相互依托,形式為內容提供了傳播載體和渠道,內容借助形式發出了強烈的呼喚,幫助女性走出了主體性失落的生存困境。
(重慶工商大學派斯學院)
作者簡介:李松(1991-),男,安徽廬江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