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宇
2018財年預算第二和第五章調節法案中的部分內容被簡稱為“減稅與就業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也被普遍稱為“特朗普稅改”。盡管人們仍在懷疑這一法案中的稅制改革內容是否符合現有的稅收理論,以及是否取得了預期的經濟效果,但是銀行業確實從聯邦公司所得稅的稅率簡化與降低中獲得了實實在在的收益。其中固然存在著一些減少凈利潤的因素,如減記之前積累的遞延所得稅資產,以及對海外累積利潤支付一次性稅款,但是這些因素的影響主要存在于2017年第四季度,從2018年第一季度起,美國銀行業便因這一法案而大幅降低稅收負擔。“特朗普稅改”對稅負及凈利潤的直接影響已經在各銀行的財報中得到充分的披露,但是,更需要引起注意的是“特朗普稅改”對美國大型銀行業務結構的潛在影響。從財報中的稅收與收入指標可以發現,大型銀行集團的原有競爭優勢已經被“特朗普稅改”所弱化,各類業務的發展前景也出現較大差異,這將促使大型銀行集團對其業務結構進行適應性調整,甚至由此改變其經營戰略。
大型銀行集團失去稅負優勢
“特朗普稅改”降低了企業稅負水平,對大型銀行集團的經營業績形成了良好的支撐。一方面,稅負的下降抵消了部分業務增速下滑的影響,使得大型銀行集團的凈利潤維持增長趨勢或放緩其下降勢頭,另一方面,盡管面臨著相同的稅率下調,但是銀行的受益程度存在較大差異,花旗銀行的稅負節約達到凈利潤的9.70%,富國銀行的稅負節約則只有凈利潤的2.48%(見表1)。
各銀行在稅負節約上的差異源于有效稅率的差異。由于稅法體系中存在許多的減免、加征和不許扣除項目,所以企業的有效稅率與名義稅率并不相同。在舊稅制之下,美國銀行業的有效稅率為31.6%,接近累進稅率的最高檔稅率,但是,大型銀行集團的有效稅率反而較低,其有效稅率大多在27%左右,遠低于銀行業的平均水平(見表1)。
較低的有效稅率使得大型銀行集團較中小型銀行有著更高的競爭優勢,也意味著大型銀行集團的業務機構在一定程度上服從降低有效稅率的納稅籌劃。但是,“特朗普稅改”消除了大型銀行集團的稅負優勢。由于聯邦公司所得稅稅率下調為21%的單一稅率、對全球所得課稅轉為對屬地所得課稅,以及取消了一些重要的稅收優惠項目,大型銀行集團的納稅籌劃空間急劇縮小,銀行業的公司所得稅稅負開始高度趨同。2018年第二季度的財報顯示,美國銀行業的平均有效稅率已經降至21%,與稅改后的聯邦所得稅新稅率相同,大型銀行集團的有效稅率還要高于銀行業的平均水平,并且富國銀行、花旗銀行的有效稅率要明顯高于公司所得稅的法定稅率(見表2)。
大型銀行集團在“特朗普稅改”之后的較高有效稅率是短期因素的結果。如富國銀行在2018年第二季度的較高有效稅率由州所得稅的調整導致,預計未來將回落到19%左右。但是總體來看,大型銀行集團在稅收上的競爭優勢已經不復存在。
銀行的凈息差競爭力未能有效提升
較高的凈息差是大型銀行集團的重要競爭優勢。在“特朗普稅改”推出之初,一些金融分析人員持樂觀態度,認為隨著擴張性財政政策緩解貨幣政策的壓力,貨幣政策會趨向緊縮,由此帶來聯邦基金利率提高,在此過程中,生息資產的利率與付息債務的利率將會出現非對稱上升,并使得銀行凈息差擴大,從而強化大型銀行集團的競爭力。但是,這一推測僅被部分證實。2018年第二季度財報顯示,大型銀行集團的凈息差確實在提高,扭轉了凈息差緩慢下降的趨勢,但是提高的幅度非常有限。相對而言,原有凈息差較大的銀行,上升幅度較小,原有凈息差較小的銀行,上升幅度略大。但是,即使凈息差升幅較大的摩根大通,在“特朗普稅改”之后的凈息差升幅也僅有6個基點(見表3)。與之相比,從2017年7月至2018年6月,美國聯邦基金有效利率從1.15%上升至1.82%,上升了67個基點。
導致大型銀行集團凈息差上升幅度較小的原因是多重的。直觀來看,一是存貸利差未能隨利率水平的上升而同步提升,如花旗銀行的存貸利差僅上升了7個基點(如表3),富國銀行的存貸利差僅上升1個基點;二是債券市場,尤其是住房抵押貸款支持證券市場收益率下降,如富國銀行的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的收益率則從2.89%降至2.86%,持有至到期債券的收益率更是從2.49%降至2.38%。其中,“特朗普稅改”對凈息差的抑制作用不可忽視。一方面,“特朗普稅改”對利息扣除施加較多限制,如縮小利息扣除的范圍或減少利息扣除的上限,使得貸款吸引力下降,另一方面,“特朗普稅改”迫使跨國公司的海外現金回流,減少了美國境內通過信貸方式融通現金的需求。總體來看,“特朗普稅改”對商業銀行傳統意義上的競爭力并沒有大的推動作用,最多只是延緩了商業銀行凈息差不斷下滑的趨勢。
債券市場與股權市場業績差異顯著
投行業務已經成為大型銀行集團業務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是傳統意義上的商業銀行還是傳統意義上的投資銀行均是如此。雖然財報中的投資銀行業務僅是廣義投行業務的組成部分之一,甚至也不是廣義投行業務中盈利能力最強的部分,但是投資銀行業務的規模與走勢仍是大型銀行集團的廣義投行業務競爭力的重要指示器。在“特朗普稅改”前后,大型銀行集團之間的投資銀行業務呈現不同的變化趨勢,富國銀行和花旗銀行的投資銀行業務僅有小幅上升或下降,摩根大通和高盛的投資銀行業務規模則呈現較大規模的增長(見表4)。這固然對應著大型銀行集團對商業銀行業務的重視程度,但是也反映出投資銀行業務內部因“特朗普稅改”而出現分化的事實。
投資銀行業務的內部分化體現在債券市場業務與股權市場業務的差異之上。在“特朗普稅改”前后,美國大型銀行集團的債券承銷業務與股票承銷業務呈現鮮明的對比。債券承銷業務整體低迷,2018年第二季度,花旗銀行和摩根大通的債券承銷收入均較上年同期下滑,高盛的值券承銷收入也僅有微弱的增長;與之相對,股票承銷收入增長迅速,無論是偏重投行業務的高盛,還是偏重商業銀行業務的花旗銀行,或是投行業務與商業銀行業務俱重的摩根大通,股票承銷業務均有巨大的增幅(見表5)。富國銀行未在2018年第二季度財報中披露股票承銷與債券承銷業務的收入,但是在當期財報中明確表示股票承銷對其收入增長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
債券市場業務與股權市場業務發展勢頭的差異同樣有著多重原因,“特朗普稅改”則是其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在通常的稅制之下,稅收使得債券市場較股權市場更有優勢,諸如政府債券收入的所得稅豁免和債券利息的稅前扣除等稅收優惠都降低了企業融入債券資金的成本,從而提升了債券市場的需求。但是,“特朗普稅改”使得債券的稅收優勢大為削弱。首先,在聯邦公司所得稅的名義稅率大幅下調之后,債券的節稅作用大幅降低。其次,聯邦公司所得稅取消了利息上的諸多稅收優惠,包括不允許借款利息扣除和取消多種債券利息的免稅政策,使得債券資金的成本上升。再次,稅改所帶來的財政政策擴張鼓勵了貨幣政策收緊,利率水平的上升進一步降低了債券市場的需求。因此,債券市場業務與股權市場業務的發展勢頭差異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因于“特朗普稅改”。
住房抵押貸款及衍生業務受到抑制
“特朗普稅改”對住房抵押貸款及其衍生業務的影響需要被特別強調。這既是因為住房抵押貸款是“特朗普稅改”中著重限制的項目,又是由于住房抵押貸款業務在大型銀行集團的業務機構中具有重要的地位。總體來看,大型銀行集團的住房抵押貸款及其衍生業務收入出現較大幅度的下挫。2018年第二季度,富國銀行和摩根大通的業務均較上年同期大幅下挫,富國銀行的下降幅度尤其巨大(見表6)。
住房抵押貸款及其衍生業務的縮減也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包括巨大的法律風險。富國銀行的住房抵押貸款業務便是因為收到巨額罰單,導致收入下挫的幅度非常顯著。但是,這些因素的影響都是短期的,與之相比,“特朗普稅改”的影響更為深遠。“特朗普稅改”對聯邦個人所得稅中的住房抵押貸款的利息扣除進行了嚴格限制。首先,只有主要居所的住房抵押貸款利息才允許稅前扣除;其次,對2017年12月15日及之前發生的住房抵押貸款,稅前扣除的上限從100萬美元降至75萬美元,直至2025年;再次,暫停對房屋凈值貸款(home equity loans)利息的稅前扣除。這些限制條款會既直接抑制住房抵押貸款業務,又對住房抵押貸款衍生業務形成沖擊,從而在較長時期之內抑制住房抵押貸款及其衍生業務的發展。
大型銀行集團業務結構的調整前景
“特朗普稅改”是通過嚴格的立法程序確定的,其影響將長期持續存在。這就迫使大型銀行集團調整其業務結構,以適應“特朗普稅改”對銀行各類業務的不同影響。總的來看,大型銀行集團的業務調整會具備以下特征:其一,節稅目標將大幅弱化。由于稅制的簡化減少了納稅籌劃的空間,所以大型銀行集團很難獲得高于中小型銀行的稅收優勢,從而會將業務結構調整的目標重點轉向業務本身的收益。其二,商業銀行業務的重要性將逐漸弱化。盡管大型銀行集團在短期內仍能維持較高的凈息差,但是“特朗普稅改”在本質上是抑制凈息差的,如果貨幣政策的收縮趨勢趨緩,那么凈息差甚至可能出現較大幅度的下滑,因此,大型銀行集團在整體上會逐步減少商業銀行業務的比重。其三,大型銀行集團會更加重視股權市場業務的擴張。盡管當前的股權市場業務規模仍小于債券市場業務,但是債券市場稅收優勢的下降會不斷削弱其吸引力,使得股權市場擴張,并促使大型銀行集團開展更大規模的股權市場業務。最后,住房抵押貸款及其衍生業務將進一步萎縮。在“特朗普稅改”的直接抑制之下,銀行會將更多的資金從住房市場轉移到實體經濟,從而對美國的實體經濟提供更大的支持。
(作者單位:外交學院國際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