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雛軍：塵埃落定

易典 楊芳

中國有句古話：民不與官斗。然而總有一些人，要反其道而行，要與大機構對簿公堂。

4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對原審被告人顧雛軍等人虛報注冊資本，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資金再審一案進行公開宣判，對顧雛軍所犯兩項罪名予以撤銷，對第三項罪名挪用資金罪改判有期徒刑5年。

顧雛軍，曾手握5家公司占據中國冰箱市場半壁江山，曾被郎咸平“坑”入獄，還曾告贏證監會……此次終審落幕，既往告一段落，不知這個商界傳奇人物的下一段旅程如何出發。

那個曾經告贏證監會的人?

2019年4月10日，15年前的“資本大鱷”顧雛軍再次登上了新聞頭條。

顧雛軍何許人也？他是“格林柯爾系”創始人，手中掌握著“顧氏制冷”技術，風頭最盛時控股了5家上市公司，擁有科龍、容聲、美菱、吉諾爾等冰箱品牌，曾占據中國冰箱市場半壁江山。2005年，顧雛軍在北京首都機場被警方帶走，隨后包括顧雛軍在內的9名科龍及格林柯爾高管因涉嫌虛假出資、虛假財務報表、挪用資產和職務侵占等罪名被警方正式拘捕。2008年，顧雛軍因虛報注冊資本罪、違規披露和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挪用資金罪被判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款680萬元。2009年，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0年，并處罰金680萬元。2012年9月，顧雛軍提前獲釋出獄，并在出獄后的3年時間里準備上訴翻案。

據媒體報道，在出獄后的第三天，他在北京召集上百名記者現場喊冤，稱自己遭到迫害，他出場時頭戴一頂紙糊白帽，上面寫著“草民完全無罪”的黑色大字，并在記者會上點名4位時任高官，其中包括前證監會副主席。

針對顧雛軍的爆料，證監會新聞發言人在第一時間回應，歡迎社會監督，但必須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而相關各方均應對自己的言行承擔相應的責任。

然而，他和證監會的紛爭并沒有隨著出獄而結束。

2015年6月，顧雛軍提出行政公開申請，申請公開2005年證監會對廣東科龍電器股份有限公司啟動立案調查程序的人員名單等文件。一個月后，證監會給他回函指出，這些文件屬于不能公開的范疇。顧雛軍隨后向法院提起訴訟。北京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發《行政判決書》，法院責令中國證監會自判決生效之日起，于法定期限內對顧雛軍的政府信息公開申請予以重新答復。一時間多家自媒體驚呼：“他告贏了證監會”。

2018年1月，證監會發《行政上訴狀》提起上訴，而上訴人是：“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法定代表人：劉士余。”

從2012年出獄到2019年，證監會已經換了4任主席，而顧雛軍依然走在漫漫告狀路上。

2019年4月10日上午9：30，最高人民法院第一巡回法庭公開宣判顧雛軍等人再審一案，撤銷了此前審判中對顧雛軍犯虛報注冊資本罪，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的定罪量刑部分，但維持了此前審判中對顧雛軍犯挪用資金罪的定罪部分。據最高法院的再審判決，原審被告人顧雛軍犯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

值得注意的是，此項判決并不意味著顧雛軍還要蹲5年牢獄，有期徒刑早已執行完畢。

漫長的上訴路終于告一段落。

禍起郎咸平

說起顧雛軍，年輕人認識的不多，但將顧雛軍拉下馬的郎咸平卻是人盡皆知。

7年牢獄，7年上訴。前后14年，中國商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郎咸平也不再是當年的“郎教授”。

2004年的郎咸平，還是一個回國不久的海歸學者，因成功預言“德隆系”的崩塌而名噪一時，被譽為“郎監管”，那時的他還沒為P2P站臺，還沒陷入“小三房產門”，還沒成為爭議人物。

在“德隆系”一戰后，郎咸平盯上了多個企業，其中就有顧雛軍的格林柯爾。他在復旦大學以《格林柯爾：在“國退民進”的盛宴中狂歡》為題發表演講，引發媒體廣泛報道。

他指出顧雛軍在“國退民進”過程中席卷國家財富，并歸納資本運作的“七板大斧”：1、安營扎寨：顧氏通過格林柯爾收購的企業多數是上市公司，但是在每一類產業的上端都是一家顧雛軍100%控股的私人公司，各產業間表面上看來毫無交叉關聯。2、乘虛而入：顧雛軍收購4家公司時，均以公司大幅度虧損為由，壓低收購價格。實際上，這些大幅虧損都是顧雛軍一手制造的。3、反客為主：顧雛軍總是在股權轉讓完成之前進駐目標公司，入主董事會或成為董事長。4、投桃報李：顧雛軍入主收購公司后，上市公司在與原來控股的大股東之后的關聯交易動輒數億元。5、洗個大澡：科龍此前的運營費用為其營業額10%左右，顧雛軍當上董事長后就將其提高到20%，大幅提高費用必然導致巨幅虧損。完成收購后，又將其降到零，制造接手后即大幅扭虧的假相。6、相貌迎人：被收購的公司經營一年后，立即扭虧為盈，交出一份漂亮的財務報表。7、借雞生蛋：對科龍的一系列收購活動進行分析，發現顧雛軍利用了科龍電器的強大現金流，而不只是單單靠他個人的資金。

一周后，顧雛軍在香港以涉嫌誹謗罪起訴郎咸平。雙方陷入一場浩大的“口水仗”，又被稱為“郎顧之爭”。

郎咸平是如何發現顧雛軍企業的問題？是如何發現這些內幕交易背后千絲萬縷的聯系？雙方各執一詞。

郎咸平稱自己的判斷依據都是公開資料，他曾對媒體形容工作模式：“假如說（一個企業）是10個董事，有的在北京，有的在新疆，我們就派助理到這10個城市的工商局把資料調出來，再看它的股東、董事是誰。我們帶了律師去，資料上都有各地工商局蓋的公章。”

他曾對此頗為自得：“沒有‘兩把刷子是不敢的。”而從學術角度說，畢業于美國最頂尖的商學院之一——沃頓商學院的郎咸平，在兩年半時間內拿下金融學碩士和博士學位，博士學位的方向還是公司金融，在公司治理領域有較高的學術造詣。

然而顧雛軍則認為，郎咸平炮轟他只是因為收了錢。

2015年8月，出獄3年后，顧雛軍再次在北京召開記者會，公開宣稱：“郎咸平當初說我是收了錢，收了400萬港幣，我連確切數字都知道。他公開批評格林柯爾收購行為，是沒有經濟常識的。他當我的學生都不配。我就是敢這么說，他要告我盡管來，我不怕，我就等著他來告我。”

一位證券業資深人士曾親歷整個事件，對于兩方的“口水仗”他犀利點評：“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郎咸平炮轟的可不止一個顧雛軍。”

在郎咸平那場著名的復旦演講中，他提到的不僅是格林柯爾，還列出了一批“侵蝕國有資產的企業”名單，甚至有大名鼎鼎的海爾和TCL。然而兩家公司都選擇了冷淡回應。海爾發表簡短聲明稱，“郎先生發表的文章是以海爾是國有企業為前提的，眾所周知，海爾不是國有企業，海爾沒有任何違規、違法行為，不予評價”。TCL也“不予評價”，董事長李東生甚至在媒體追問下反問：“郎咸平是誰？”

連當時憤而起訴的顧雛軍也后悔了，在出獄后的記者會上，他感慨：“我也在反省，張瑞敏（海爾集團董事局主席）和李東生不理他，也許他們比我更高明。我當時跟他爭，可能是一個錯誤，或者是一個不是很明智的舉動。”

逞一時之意氣，失一世之心血。

“郎顧之爭”很快升級，引發了媒體和學術圈對國企改革的大討論。而顧雛軍的資本運作首發也被放到聚光燈下，引發了監管機構關注，旗下多家上市公司被證監會調查。

郎顧一戰，郎咸平聲名鵲起，顧雛軍鋃鐺入獄。

故事真的結束了嗎？

上述曾親歷德隆案件和“郎顧之爭”的券商資深人士解釋，這個案件要放在早年資本市場不夠規范的大環境下看，“當時一些資本巨頭坐莊，惡意收購，大量買入股票最終成為大股東，然后參與到經營里，把幾個公司的資產內部騰挪，內幕交易，上市公司變成自家口袋。”他表示，曾在資本市場發展的初期，大股東“為所欲為，膽子特大，手法很黑。”

從2005年到2019年，14年過去，中國資本市場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逐漸走向規范。有過牢獄史的商業大佬遠不止顧雛軍一個人，已經出獄多年的他為何仍為案件奔走相告，沒有翻開新篇章？從律師口中，顧雛軍的漫長上訴路離不開一個關鍵詞：“賠償”。在案件審判后，最高法有關負責人介紹，依照法律規定，被錯誤追究刑事責任的人可以申請國家賠償，已執行罰金可返還。上海明倫律師事務所王智斌律師預計，顧雛軍還有可能提起民事訴訟，追索財產。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曾經的資本大鱷在出獄后也為錢發愁。

據媒體報道，出獄3年后，顧雛軍的工作職位是天才縱橫國際企業管理（北京）有限公司的名譽董事長。他實際做的工作是顧問，這家公司的高管大部分是格林柯爾和科龍的老員工，很多曾跟隨他多年，希望在顧出獄后能繼續跟著他做事。

除了老部下，家庭也是他的責任。顧雛軍入獄時兩個孩子也就10歲左右，他對媒體坦言：“我的父親年紀已經很大了，母親現在連人都快認不清了，兩個兒子明年即將考大學，他們都需要我的照顧。等我的兩個兒子上完本科還得5年，如果再上個研究生、博士又得五六年，他們的學費總得掙出來。至少得干到70歲，我才能考慮退休的事情了。”

4月9日，在最高法院終審的前夜，顧雛軍還通過媒體發聲：“我始終認為我是無罪的，我相信明天會有一個好結果。”

4月10日，最高人民法院對備受關注的顧雛軍等人虛報注冊資本，違規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資金再審一案進行再審宣判，撤銷顧雛軍原判部分量刑，被判有期徒刑5年。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張新年律師表示，這次再審的結果，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簡單來說就是“基本平反，留點尾巴”，一方面依法保護企業家合法權益，有錯必糾;另一方面也實事求是，有罪必究。

對于最高法4月10日的判決，走出終審法庭的顧雛軍說：“沒想到判決結果是這樣，原以為會全部無罪。對于國家賠償，我并不看重。”

北京市煒衡律師事務所律師汪高峰認為，改判5年的結果合理合法。判決5年主要針對挪用資金罪，此前判處10年刑期為數罪并罰。為何再審沒有完全改判無罪？汪高峰認為，這有法理基礎。雖然顧雛軍在上市公司決策中享有很大權利，但公司的錢也不能隨便支配。根據公司法規定，股東、董事會、高管等對公司資金往來有一定規定。比如分紅要按照公司法章程，如果直接挪用會構成挪用資金罪。

不管他接受與否，律師解釋最高法院的審判屬于終審判決，不允許上訴。

顧雛軍，30年前，發明格林柯爾制冷劑的科研人員;20年前，讓公司登陸香港創業板的資本大鱷;15年前，與郎咸平唇槍舌戰的意見領袖;8年前，高調出獄奔走申冤的維權人士;世界已進入2019年，15年的前緣舊事，塵歸塵，土歸土，是時候開始人生的新篇章了。

（趙靜薦自鳳凰網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