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居

周墨耘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經常去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名叫———君子居。

君子居的東方不遠處，是一個小山谷，谷中有山溪隨意游擊，有野花堅守陣地，攻守同盟，自成佳境。最好是在春天，有朋友來訪，多年老友也好，近日新交也罷，與主人就著谷中隨意而來的清風，隨意而出的清溪，喝些清水，扯些清談，說到清明處，清爽共一笑。朋友不論距離遠近，平時并不經常聯系，偶爾突然想起，便前來一聊，正事休提，閑話漫拋，很像古時的君子之交。

正是暖春時光，風中多少夾著些花香，花不同香也不同，濃香可醉人，淡香以怡人，溫香堪暖人，冷香能襲人。眾多花香之中，偶爾會有清香飄逸其中，這種香很細微，好像柔弱的新春柳條，一掐就斷，但卻又很奇妙，什么香都淹不了它，若有若無，忽近忽遠，多聞得幾次，竟是香壓群芳，令人屏息靜氣地排除群香去追尋它。朋友三分遲疑七分肯定地問：“這……是蘭香？！”主人微笑：“是。”朋友問：“果然是王者之香！種在哪？我想去看看。”主人微笑：“我也不知道種在哪，我只讓花匠隨便找些地方種些蘭花，至于種在哪，種了幾株，甚至種了些什么品種，我也不知道。”朋友恍然而笑：“蘭香不可近聞，不擇地而長，不因人而芳，是我著相了。”主人舉杯喝水，笑而不語。

喝水之余，也可以做些消遣，比如說，下棋。主人和朋友各執一方，你來我往，效那楚漢爭霸之事。或者雙方相持各有謀劃，合奏一曲“鴻門宴”，或者漢被圍困，只聽得“四面楚歌”，或者楚被圍困，只得唱“霸王別姬”。棋如人生，可小打小鬧，也可大刀闊斧，能勢如破竹，也能急轉直下，會陷入絕境，也會絕地反擊。幸好，棋又不是人生，下錯了可以悔棋，下輸了可以擺子重下。

君子居的西方不遠處，是一個湖，湖雖然不大，卻也能躺得了小草大樹，兜得下朝霞夕暉。最好是在夏天，有朋友來訪，三五成群也好，兩人對坐也罷，與主人在湖邊席地而坐，喝些冰鎮啤酒解暑，酒不強勸，依各自酒量深淺，可以敞懷豪飲，也可以淺斟細酌。朋友不論地位高低，平時各有身份，到了此間，便人人平等，可以隨意玩笑，誰都不許傲嬌。

正值炎夏時分，風顯得格外可貴，不過不用怕，從君子居到湖邊之間，主人種了不少竹林，遮蔭招風，是竹林的拿手好戲。竹的品種很多，顏色有青竹，紫竹，墨竹，斑竹等，姿態有佛肚竹，龜背竹等，就連取筍為主的竹，也分為甜筍竹和苦筍竹。但無論是哪種竹，都是胸有成竹，卻又虛懷若谷，正如主人和朋友。蘇東坡有詩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愛竹之心已經夠狠了，主人還嫌這詩不夠毒辣，居然在南門掛了半幅對聯“寧可食無肉，飲無酒，睡無枕頭，行無路，不可居無竹”，竟是寧愿放棄飲食住行的所有便利也要居有竹，這半幅聯掛了許久，另半幅一直沒出來，主人和朋友們也視若無睹。還好，生活畢竟不是詩，竹和肉可以兼得，高朋益友，依湖傍竹，喝酒吃肉，夫復何求。

喝酒之余，還可以聊些話題，比如說，文字。主人和朋友各有工作生活圈子，各有閱歷和想法，大家合作，便能作出百科全書般比較完善的作品。你有一個構思，那么說出來，眾人一面斟酌飲酒，一面斟酌文字，構思便逐漸豐滿成一個故事。他有一個題材，那也說出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取其精華而用，題材便娓娓成長為一個大綱。都說寂寞出文章，熱鬧又何嘗不能出文章？

君子居的南方，有一個田園，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可以偶爾勞動筋骨，還不用擔心飯菜有毒。最好是在秋天，有朋友來訪，白發老人也好，青年小伙也罷，與主人在園中穿梭而行，想勞動就勞動，不想勞動就走動，手中端杯熱茶，看花實因果，觀莖葉生老，若有所得，便飲茶一口。朋友不論相貌俊丑，只需性情相近肝膽相照，不效秋風秋雨之常戚戚，要學秋高氣爽之坦蕩蕩。

正逢涼秋時節，風已經帶著一些襲人的涼意，也正是這樣的風，才吹得開菊花。田園的籬笆下，有主人有意種下的種種名菊，也有大地無意長出的種種野菊。這些菊花，看起來平心靜氣，各開各花，其實卻又各懷傲骨，拼了命地要將各自的花開得盡美盡善，不管本身美和丑，出身名門還是私生，總要開出自己最美的花。正如主人和朋友，傲氣不可有，傲骨不可無，總要把自己可以做好的一面盡力做到最好。秋風正涼，這些菊花一般的人，則正好可以邊喝茶，邊享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趣味。雖說“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很有趣味，不過喝茶也不用一定喝菊花茶，既然種著菊花，伴著菊花，并且有著菊花的品格，又何需再飲菊花茶呢？

喝茶之余，還可以做些閑事，比如說，書畫。菊花有古詩詞有現代詩，很適合書法，至于用毛筆還是硬筆，用篆楷行隸還是章草今草狂草，那就依各自的興趣和興致了。菊花當然也能入畫，雖說畫菊畫花難畫骨，卻也可以盡力去畫，畢竟眾人都是有菊花般的傲骨的人。書法和繪畫可以各為其主，也可以共事一主，無論是書法襯托繪畫，還是繪畫襯托書法，都可以隨意嘗試。書和畫，本如秋菊般隨意任性，各自開得正好，開在一起更妙。

君子居的北面，則是一片荒野，除了幾棵零星的樹，剩下的除了空曠還是空曠，人能自由徜徉，心也能任意馳騁。最好是在冬天，有朋友來訪，藍顏知己也好，紅顏知己也罷，與主人在荒野漫步，腳下無路，腳下無處不是路，興之所至，便是行之所至。朋友不論性別男女，知己難求，異性知己更難求，哪怕外界冰霜雪雨天寒地凍，也要堅持握住知己的手，開出友誼的花。

正是寒冬時期，風如刀割，但是不怕，主人和朋友甚至還穿著短袖短褲，因為他們都在運動，就如同風雪中的梅，不管天氣再冷，也是心花怒放，開得熱火朝天。主人將梅樹種在屋墻邊，貌似“墻角數枝梅”，種在湖邊，效仿“疏影橫斜水清淺”，種在荒野，好像“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不過無論種在哪里，一下雪，都是種在雪里，“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天越冷，梅越香，好像在證明“梅花香自苦寒來”并非虛言聳聽，在這天冷梅香之下，主人和朋友們或跑步，或滑雪，或舞劍，要把自己這把寶劍在荒野雪地這塊磨礪上磨練得更加鋒利，打造得更加堅強。運動之余，喝些白酒，為身體提供熱量，為運動提供熱情，不亦樂乎。

運動之余，也可以做些音樂。心隨音樂動如脫兔。古箏、鋼琴，長簫、短笛，快歌、慢搖，喜歡玩什么就玩什么，獨奏、合奏、伴奏，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君子居在郊外，喜歡音樂的人會被吸引而來，不喜歡音樂的人也不會告你擾民。

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問：這個君子居到底在哪？

在哪呢？在我晚上所做的夢里，在我白日所做的夢里，是的，只有在夢里，我才能去這個地方。

確實是做夢，在這個物欲橫流，人們為了錢可以不顧一切的時代，我卻想以君子自居，這已經是癡人做夢了，居然還奢望有一群君子般的朋友，那更是夢中做夢了。

但是我想，總有一天，君子居會有的，到那時，或許你我也會是君子居的朋友之一，甚至是，主人。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