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藏區草山糾紛成因分析及對策建議

摘 要 草山糾紛在藏區是嚴重影響社會穩定發展的制約因素，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并找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措施是十分必要的。本文在對川滇邊境B鄉進行實地調研的基礎上，結合調研報告和相關文獻，首先對該地草山糾紛長期以來未能根除的諸多原因進行分析，繼而得出結論并提供解決草山糾紛可能的對策建議。

關鍵詞 草山糾紛 承包到戶 法制建設

作者簡介：韓玉次然，西南民族大學法學院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D922.6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5.299

歷史上廣大藏區就以牧業為主要生產方式，草原成為牧民賴以生存的最重要的資源，因此牧民對草原有著深厚的感情，并在漫長的歷史演進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畜牧生產和草山資源利用經驗。囿于青藏高原地理環境的險惡，個體間的互助理念滲入藏民族的文化基因，部落制度應運而生，部落形態的社群里個體之間都有著緊密聯系，他們之間互助互惠，包括草山在內的重要資源都屬于部落共有。藏族部落組織的一個重要職能是對領土、神山景觀和環境資源實行統轄和管理。 歷史上草山糾紛往往是部落與部落之間群體性的沖突。解放以后藏區社會迎來了長足的發展，傳統的生產制度也隨之改變，但是在新的歷史時期草山糾紛并未徹底根除，而是展現出了不同的特點和樣貌。

一、邏輯之外的邏輯

在對B鄉實地調研后，筆者發現八十年代以來該地與鄰近的D鄉因草山權屬問題發生過多次沖突，甚至引發械斗造成人員傷亡，每次糾紛解決的手段是不盡相同的。改革開放以后，藏區也跟隨全國的步伐實行承包制，草山資源被私有化。草山承包到戶一方面是國家在牧區對草山的確權方式，另一方面也是對藏區傳統草山利用方式的更改。 承包制的實行本是產權明晰的具體表現，按理說承包到戶改變了傳統的草山共有模式，生產資料私有化后群體性的沖突糾紛本應減少甚或根除，但現實并未如制度設計的預期那樣，糾紛沖突不減反增。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這種“反常”的現象？又該尋找那些合法合理的途徑去解決這些問題呢？

二、揭開沖突的面紗

根據馬克斯-韋伯的觀點，沖突的社會根源在于權力、財富與威望分配的變異性和非連續性，以及人們控制這些資源的程度。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社會里，草山一直是最重要的資源，擁有優質廣闊的草山資源。一來可以保障部落居民的生存需要，二來可以提升部落榮譽彰顯部落權力。但是，草原不同于農地，其本身就屬于競爭性強，排他性弱的共有資源。 因為草原無界，草山共有，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沖突往往一觸即發。結合B鄉實際，著眼當下，揭開沖突的面紗，筆者認為該地草山糾紛發生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習慣的蘇醒

隨著人民公社制度退出歷史舞臺，承包到戶后草山私有化使得個體（牧戶）之間的糾紛比以往增多，但個體間的沖突往往會升級為群體性沖突，部落意識在人們心中重新滋生。在B鄉調研的時候，筆者觀察到受訪人員在接受采訪時幾乎都是用“我們B鄉”“他們D鄉”“我們的”“他們的”來區分相關利益主體，會較少提到 “我們家”“我們家的”，他們往往是把自己所在社群的利益看得很重，不論誰家的事，尤其是與外鄉人之間發生沖突都會被部落成員視為與自己密切相關。由于部落的利益關系到屬民的安居樂業，因此，往往被部落成員奉為至高無上的利益，并千方百計地加以維護。 習慣法的死灰復燃，承包到戶草山私有制度在這種背景之下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人們規避國家法律，借助傳統的做法尋求救濟，在民間習慣法無法及時有效制止沖突的萌芽時，大規模的沖突就會發生。另外因為歷史上發生過的糾紛，B鄉與鄰近D鄉有著相互仇視的心理，個體利益沖突往往引燃這些埋藏已深的情緒，惡化形勢，升級沖突。

（二）奶酪的誘惑

從受訪人員的講述來看，B鄉草山糾紛集中發生在蟲草采挖階段，即每年的五、六月份。近年來蟲草、貝母、松茸等草山附屬資源日益受到市場的青睞，牧區除了傳統的畜牧業，投入到蟲草等草藥采集中的生產成本越來越大。在近日的高海拔藏區，古老的采集生活在新的語境下，以不同以往的方式重新煥發生機，這個蟲草采集社會正經歷著一個勞動力、土地和交易市場的演化過程。 隨著社會經濟的日益發展人們對物質生活的要求越來越高，然而草原生態大不如前，并持續惡化，人們過度的放牧，草山礦產開采等使得原本就緊張的草山資源更顯珍貴。不斷膨脹的致富欲望與有限資源的低水平產出形成鮮明的反差，單一落后的產業模式并不能滿足日益發展的經濟需要，在資源總量與發張需求之間的平衡狀態被打破時，各利益主體之間的糾紛一觸即發。

（三）民間權威的缺位

藏族習慣法是藏民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逐漸形成、世代相傳、不斷發展并為本民族所信守的部分觀念形態與約定俗成的群眾生活模式規范。 在藏民族的習慣法里歷來就有德高望重的社會權威調解糾紛，主持公道的做法，在特定的時空之內這些民間的權威有著類似司法審判的職能，他們做出的決定，對群眾的教育，對沖突的解決往往被群眾所信守。在調研過程中，受訪人員說道，“以前甲（D鄉人）在C州當州長的時候一直給老百姓做思想工作就制止了糾紛的發生，然后他調去E地區以后糾紛又開始發生了。” “我們兩方都是信奉同樣的教派，我們寺院的前一世活佛乙就是D鄉人，他在世的時候還專門去了D鄉，教導他們不要互相爭奪牧場。活佛乙圓寂以后D鄉那邊的又開始來爭我們的牧場。”由這些描述中不難發現宗教權威、地方精英等主體對糾紛的預防、解決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還可以發現當這些主體缺位的時候，沖突就發生了。制度和法律是可以長期存在并發揮作用的，但是這些民間權威畢竟是人，要經歷生老病死，可以說作為自然人的民間規范主體的相對短暫性、流動性導致的民間權威的缺位也是糾紛發生的原因之一。

（四）紙上的界限與觀念中的界限

當問起糾紛發生的原因時，受訪者大多表示，“沖突是因為地圖上劃分界限時沒有畫正確。”“到現在也沒有任何的地界標志，只是在政府的主持下平息了沖突，但是界限還是模糊的。”由于草山資源的獨特屬性決定草山劃界工作幾乎是一項無法完成的艱巨任務，現實也深刻地說明了這一點，傳統意義上的草山共有觀念深入人心，加上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社會流動性又極強，歷史上很多地方的草山并沒有被明確劃分界限，更別說樹立界碑等標志物，很多地方的草山一直處于無主或多主的混亂狀態，因此在涉及到草山確權問題時各利益主體之間很難達成一致，即使達成一致遵守效果也是極差。近年來有關政府部門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對草山進行劃界，但是由于上述種種原因收效其微。

三、可能的出路

草山糾紛一經發生，破壞力極大，威脅著糾紛地區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導致社會治安在沖突期間急劇惡化，耗費政府大量的精力，解決草山糾紛對于藏區穩定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要徹底根除草山糾紛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但是必須要直面困難，解決問題，如此才有利于藏區社會的長治久安，在結合對B鄉調研的基礎上，筆者提出以下建議對策，以供參考。

（一）形成法治的權威

藏區習慣法在歷史上對解決糾紛起過重要作用，至今還在發揮余熱，甚至回潮。但是縱觀人類法律發展的進程，法律替代習慣是大勢所趨，也更有利于地方的穩定發展，因為法律比習慣法更加明確具體，并有國家強制力保障實施，更能起到定紛止爭的作用，法治的發展是文明進步的重要方面。但是習慣法與制定法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話語體系，因此有所差異是無法避免的，在社會轉型時期二者之間必然產生沖突。從法學角度而言，特定社會的一切沖突對該社會結構的穩定都具有消極性，都只能給予否定評價。 因此需要結合實際加強法制建設，用法律的話語對草山糾紛進行評價。

筆者調研發現，B鄉與鄰近地區發生糾紛，早年是在村領導的組織下雙方談判解決，近年來是在政府的主持下進行協商，并對違法犯罪分子進行了相應的法律制裁，受害方也得到了相應的賠償。在采訪時受訪人員表示，“我們之前跟政府反映過，如果他們不受到法律的嚴懲，我們就會選擇自己去報仇”“我們主張那些主犯要受到嚴懲，不進行民事賠償也可以的，但那些從犯（起輔助作用的人）只要對我們進行賠償，判輕點我們也沒有意見。”對加害方進行法律制裁，并讓其承擔相應的賠償之后，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受害方精神上的痛苦。由此可見，用法律的手段解決糾紛受害方是愿意接受的，但同時他們也體現出一種對法律的不信任，并保留了通過習慣解決糾紛的途徑。這說明只要加強普法教育，對違法亂紀的人進行必要的法律制裁，加強法律的威懾力，讓受害方得得到相應的補償，對解決糾紛，甚至將來在藏區實現法制建設都是十分有益的。

（二）與民間權威加強對話

基于相同的生活經驗和文化背景，在地方話語體系中宗教權威、地方精英往往掌握著主導權，這些人的教導和建議更能被人民群眾所接受和遵守。而這些在民間有影響力的人物有些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以及政府工作人員。可以考慮爭取把這些人納入到正式的解決糾紛體制當中來，借助他們的影響宣傳和落實草山資源的相關政策法規，對群眾進行引導教育，預防、解決糾紛，助力藏區社會穩定發展。

（三）政策扶持或另謀出路

如前文所述，草山糾紛主要發生在蟲草采挖季節，其最現實的原因是經濟發展的需求與資源儲量的失衡，落后單一的生產模式更是嚴重制約著當地的發展。因此解決草山糾紛可以另尋出路，加大政策扶持，加大科技投入，對粗放型畜牧業進行適當調整，發展規模產業，如成立松茸培育基地，牦牛養殖場，蟲草合作社等，進行統一科學的管理，也可以依托當地豐富的自然景觀資源發展旅游。通過這些可能的措施，為當地群眾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漸漸地改變他們對草山資源的嚴重依賴，同時讓他們享受更多的發展成果，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從而在最大程度上預防、解決草山糾紛。

四、結語

時下草山糾紛是嚴重威脅藏區社會治安和經濟發展的隱患，草山及其附屬資源的利益誘惑與資源稀缺及權屬不明之間的錯位使得草山糾紛變得異常棘手。要切實解決草山糾紛，就必須結合當地實際找出原因，對癥下藥。此外，重視與草山糾紛密切相關的其他因素，從不同角度認識其本質，多措并舉，預防、化解草山糾紛也顯得至關重要。為了加強藏區法制建設，需要對這一方面進行深入研究，統籌各方力量，為解決草山糾紛形成長期有效的保證機制。

注釋：

范長風.自然之道——文化眼里的青藏牧民及其自然資源管理[M].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2017：6.

康濤.草山沖突失靈下對藏區牧場承包制的反思[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5（11）.

華熱-多杰.藏族部落糾紛解決制度探析//喜饒尼瑪，等主編，藏族傳統法律研究論輯[C].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5：5.

范長風.自然之道——文化眼里的青藏牧民及其自然資源管理[M].北京：中國發展出版社，2017：6.

何劍鋒.藏族習慣法與藏區社會穩定問題研究//喜饒尼瑪，等主編，藏族傳統法律研究論輯[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5：5.

顧培東.社會沖突與訴訟機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6.

參考文獻：

[1]康濤.環境視閾下藏區草山承包到戶的思考[J].社會科學研究，2014（5）.

[2]常麗霞.藏族牧區生態習慣法文化的傳承與變遷研究——以拉卜楞地區為中心[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