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的悲劇觀

譚德方

《玩偶之家》是19世紀挪威劇作家易卜生創作的一部社會問題劇，它真實反映了當時挪威社會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包括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夫妻及朋友關系的脆弱等。本文將從劇本中的故事情節、人物關系以及藝術形式三個方面分析《玩偶之家》的悲劇觀。文學史上的悲劇觀有很多，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代表作。通過這些悲劇，人們不僅可以體會到作家對于這個世界和人際關系的一些別致看法，更能透過反面了解到這個世界的不同。

“社會問題劇”是指易卜生響應丹麥評論家勃蘭克斯“文學要有生氣，就必須提出問題來”的號召，用現實主義方法描寫現實生活的一系列戲劇。在《玩偶之家》中，易卜生通過一個生活在資產階級社會中的家庭婦女形象展示了資產階級社會中的男女地位、婦女在社會中所受的束縛以及性疾病對現代社會的侵擾等問題。

這部劇作只有短短的三幕，但易卜生通過這短短的三幕情節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存在的現實問題。劇本的開頭，向人們呈現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娜拉是家庭中的女主人，她快樂、幸福，她的丈夫海爾茂年輕有為，馬上就要升任銀行經理，兒女健全。娜拉曾因為海爾茂的重病偽造父親的簽名向柯洛克斯泰借款。事后，她辛苦地做些簡單的抄寫工作，對家庭的生活費用精打細算，省吃儉用還債。一切都因為柯洛克斯泰的威脅而起了波瀾，他利用娜拉曾經的借款事件威脅娜拉。娜拉以為海爾茂會為自己承擔一切，但是一切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樣。最終，她認清了海爾茂的虛偽面目，并以離家出走作為自己的反抗。她想通過離家出走到社會中尋找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人的真正意義。

目前對于《玩偶之家》這部劇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娜拉的女性意識、“玩偶”以及這部劇作影響的討論，基于這一研究現狀，筆者認為對于易卜生悲劇觀方面的研究還不夠深入，還可以進一步進行研究。因此，本文擬從《玩偶之家》內容出發，結合易卜生當時所受的影響，具體分析易卜生的悲劇觀及其在《玩偶之家》中的體現。另外，對前人的研究進行分類歸納，結合作品進行新的論證和闡釋。

一、故事情節

從故事情節來看，《玩偶之家》寫了一個名叫娜拉的家庭婦女在丈夫生病急需錢去療養時，不惜以身犯險，公然違抗社會的準則，偽造父親簽名向柯洛克斯泰借款，然而多年后事情敗露，才識破丈夫的虛偽面目，意識到自己在家庭中的受支配地位的故事。

現在我們都說家人是我們最堅定的依靠，無論我們在外面受了什么苦，糟了什么罪，都有家人站在我們身邊，永遠支持我們，與我們共進退，家人是和我們榮辱與共的一體。然而，劇中的海爾茂只把娜拉當作受自己支配的妻子、陪孩子玩耍的母親，因此當他知道借款事情時，首先關注自己的名譽，卻不考慮娜拉借款的真正動機是為了他的健康。由此可以看出，至親的夫妻關系在社會準則面前一點分量也沒有。女性只是處于維持丈夫權威、維持家庭體面與完整、照料兒女生活的地位。

家庭是社會生活中最小的個體單位，易卜生從最簡單的家庭出發刻畫了家庭中夫妻關系的變異，女性不是獨立自主的個體，她依附于男性，承擔著撫育后代、照料家庭的責任，這份對于家庭的責任聽起來崇高，可是女性在其中失去了自己的獨特性，失去了自己的尊嚴，忘卻了自己首先作為一個人的尊嚴的存在。正像文中的娜拉一樣，在劇本的開頭，她是海爾茂眼中的“小鴿子”“小百靈鳥”“小松鼠”“可愛的小東西”，識破海爾茂的面目之后，她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不清楚自己的地位，所以娜拉最后說：“哦，托伐，我現在不再相信世界上有奇跡。”娜拉最后勇敢走出家門，去尋找自己對自

己的責任。

劇本中還有另外一條故事情節，林丹太太與柯洛克斯泰的糾葛。柯洛克斯泰因為愛叫海爾茂的小名，被其開除。所以，他的職位被林丹太太頂替，因為林丹太太會簡單的計算，還是娜拉多年好友。易卜生從工作職場的角度向人們揭示了其中的潛規則。柯洛克斯泰因為愛叫上司的小名而失去工作，林丹太太因為是娜拉的好友，只會一點點計算方面的工作就頂替了柯洛克斯泰的職位。工作方面本來應該用人唯賢唯能，但劇中的海爾茂用人唯親，沒有考慮到效率與能力，考慮到的僅僅是柯洛克斯泰讓他丟了面子。在工作方面，職員的成績與上司的面子問題發生沖突，上司首先考慮自己的利益，置公司業績不顧，如此上司，如此用人，由此可見當時的職場該是怎樣的混亂。

易卜生從家庭與職場兩條故事情節出發，從娜拉與柯洛克斯泰兩個人物遭遇出發，向人們展示了他對于這個混亂社會的悲劇看法。女性是男性的附屬物，是家庭生活的犧牲品;而以柯洛克斯泰為首的男性受到工作的擺布，劇中的一切都是社會準則、道德、法律、宗教的傀儡與玩偶，每個人都身不由己，都處于無可奈何的地位，每個人都受到牽制，無論如何也不能擺脫。

二、人物關系

《玩偶之家》從故事情節方面分析，主要是娜拉與柯洛克斯泰兩條故事情節方面著手，另外，可以從劇本中的人物進行分析，劇本中的人物不多，主要有娜拉、海爾茂、林丹太太、柯洛克斯泰、阮克醫生、娜拉父親。這些人物之間的關系可以分為：父子關系、夫妻關系、朋友關系、情人關系。易卜生擅長寫人，他曾經說過：“我的工作是描寫人。”從劇本中的人物關系著手，也可以看出易卜生的悲劇觀。

劇本中，娜拉與海爾茂是夫妻關系，夫妻關系是世間所有關系中最親密的關系之一，然而在災難面前這些都算不了什么。海爾茂在劇本開頭對娜拉說：“娜拉，我常常盼望有危險來威脅你，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拼了命、不顧一切地去救你。”當威脅真正來臨時，海爾茂卻對娜拉破口大罵，“卑鄙的家伙——你都干了些什么？”“我這一場大禍都是緣于一個輕浮的女人”。娜拉此刻才明白自己對于海爾茂無足輕重，易卜生通過海爾茂的言詞向人們呈現了原來夫妻關系在災禍面前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正印證了中國那句古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海爾茂只在乎自己的前程，卻忘了為了他操心和犯錯的娜拉。

朋友之間似乎也是如此。阮克醫生愛慕娜拉，每天來到娜拉家里報到是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感情，他未做出過對不起海爾茂的事情。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因為父親的荒唐放蕩得了脊髓癆，生命危在旦夕，只能黯然地退出人生舞臺。

林丹太太與柯洛克斯泰從前曾是情人關系。他們與娜拉相反，他們曾經為了錢背叛過感情，家庭的重壓曾迫使他們在金錢和感情之間做出抉擇。他們選擇了金錢，拋棄了感情。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充滿悲劇。

劇中人物之間的關系都是悲劇，從中不難看出易卜生的悲劇意識。娜拉因為感情謀取金錢，海爾茂因為社會準則拋棄感情，林丹太太與柯洛克斯泰因為金錢背叛感情，阮克醫生什么錯誤也沒有，只有一個荒唐的父親，這些人物互相對應，統統落得一個悲劇結局。

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的發展，人心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社會中的一切都處于金錢的控制之中。易卜生也許是對社會已經詳盡了解了，他已經看透了在這社會中發生的一切事情。家庭、個人、男人、女人都在社會的控制之中，他們掌控不了個人的命運，只能成為讓人同情的悲劇人物。人世間最簡單、最純粹的感情也因為物質的影響產生了變質，人們之間的純粹關系已經不復存在，人們之間剩下的只是利用、背叛、和好與再背叛的關系。易卜生通過這最簡單的人物關系向人們揭示了劇本中人物的悲劇。

三、藝術形式

易卜生在《玩偶之家》這部劇中，不僅通過故事情節和人物之間的關系來表現自己的悲劇觀，他還通過藝術形式方面尋求突破來對自己的悲劇觀加以表現。

《玩偶之家》立足現實，從家庭生活中的夫妻、朋友和職場生活入手，整部劇本只有三幕，全部都由對話構成，與其說玩偶之家是一部劇本，不如說是一部談話錄更貼切。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都由對話體現出來，對比手法的運用對人物個性的揭示更具體。海爾茂前后的言行不一，娜拉的全心全意付出;柯洛克斯泰誠心悔過，如今只想努力工作洗刷自己身上恥辱的標簽，卻因愛叫上司的小名被開除，無奈利用娜拉曾經的錯誤去威脅她幫助自己;人物言行前后的變化有力顯示了他們的性格，揭示了他們在生活環境中受制于人的局面。他們的生活不由自己掌控，他們的生存掌握在他人的手里，他們努力掙扎，收效甚微。劇中的人物都處于一種悲劇的局面中。

對比手法不僅存在人物言行方面，這種手法也被用到劇中的場景布置上，劇本的大部分情節都發生在娜拉與海爾茂的家里，劇本開頭易卜生向人們呈現的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家庭的布置是那么溫馨。劇本中是這樣描寫的：“這是一間布置舒適雅適，卻不奢華的屋子。后面右側的門通往門廳，左側的門通往海爾茂的書房。兩扇門之間放著一架鋼琴。左手邊那面墻的正中有扇門，還有一扇窗戶。窗戶旁邊放著一張圓桌，幾把椅子和一把小沙發。右手邊那面墻的最里面的最里面也有一扇門，同側靠近腳燈的地方，有一個火爐，兩把安樂椅和一把搖椅。火爐和門之間則有一張小桌子。墻上掛著幾幅版畫，儲物架上擺著瓷器和一些小什物，書架上放著很多精裝的書。地上鋪有地毯，火苗正在爐子里

跳躍著。”

時值冬天，家庭的溫暖布局卻改變不了它本質上的腐朽，它就像一個隱形的牢籠，困住了娜拉八年的時光，娜拉就像是家庭中一個移動的擺設，沒有自己的意志與思考，依靠著海爾茂而存在。讀完整部劇本之后，人們會發現家庭生活的溫馨場面，朋友們之間和諧的交往場景都是一場假象，它們掩蓋了實際上的不和諧、受操控的事實。娜拉被家庭生活的表象所蒙蔽，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幸福、快樂、可謂模范的家庭中，但是當危險來臨時，幸福的家庭不堪一擊，和諧的朋友關系私底下也隱藏著個人的欲望。

易卜生通過對比手法將娜拉的單純與朋友相交的嚴峻、家庭的溫馨與社會的險惡的形象展示出來，人們將更直觀地感受到易卜生的悲劇觀在其中的表現。小小的家庭成了嚴峻社會的縮影，劇中的人不僅是單個的個體的人，更是全人類的象征，他們都處于一種受控制、無能為力的局面中。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所有人物都是玩偶，不僅是他人的玩偶，更是社會準則的玩偶。幸福的家庭、朋友之間的相交往遮掩了他們本來的利益訴求，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玩偶之家》通過對比手法真實地展示了這一點。

四、結語

《玩偶之家》出版后，因為其對社會現實問題地深刻揭露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使得女性對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對自己在社會中的玩偶身份開始關注。其對女性處境的揭示、對社會上各色人物悲劇命運的暴露同樣引人深思。對社會現實與文學思潮的呼應，使得這部劇本意義深遠，不僅受到當時人們的喜愛，而且一百多年來一直不斷地被學者研究和重新理解。

易卜生在這部劇本中創新運用了很多新的藝術形式。全篇的對話、追溯法、人物心理時間的特殊建構、現實主義的描寫方法等，賦予了這部僅僅只有三幕的劇本別樣的深度，讓人們對于自己的處境進行更深刻的思考。不同時代的讀者會有不同的理解，期待對于《玩偶之家》作出更加深刻的理解。

（伊犁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