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婷
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我堅持了六年。這六年中,我從一個前臺做到了人力資源招聘經理。從一個新員工成長為一個中層干部,我不知受了多少來自內部的委屈和外部的壓力,但是為了積累工作經驗,為了所謂的職業理想,為了將來能華麗轉身,“忍”字當頭。非常喜歡一句歌詞:“昨天的你,可曾想到昨天的未來如現在。”我有時做夢都會夢到自己下一份工作的場景:那一定是坐落在這個城市的CBD,同事之間除了工作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有季度獎金、年底分紅……終于,六年后,我和領導大吵一架后,換了份新工作,可是卻沒有夢想的那樣美好,一切照舊,依然重復著上一家單位的故事。這種未知感比畢業那會兒的茫然還要倉皇無奈。
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變動的時代。工作的變動,就是我們經常遇到的。這也難怪,工作不僅是我們參與社會的途徑,也是塑造自我、體現自我價值的路徑。所以,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找一份好工作。可是如何界定“好工作”呢?
已經大學畢業快一年的羅星,仍然在家待業。他說,如果找不到好工作,寧可在家做直播,也不想去那些“小作坊”當跑堂的。但是好工作又對求職者的要求很高,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兒。對于未來,羅星不愿意想太多,只過好當下就夠了,反正父母也能養得起自己。
每年畢業季,很多優秀的大學生都會想去那些賺錢的行業或大公司。當然,進這些公司很難,因為競爭很激烈。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樣的選擇并不難,因為你不需要去思考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并根據自己的思考,做出獨立的選擇。年輕人在職業選擇上走常規的路,積累一些職業經驗也是必要的。
有一些人,在大公司有了一定工作經驗以后,也開始困惑:這個工作真正是我想要的嗎?我真的要以這種方式過一生嗎?很多人由此開始了艱難的職業轉型。當然,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完成了,或者正在進行職業的轉型。
從事銀行貸款審批的孫強,研究生畢業后就一直在銀行工作,流水線的工作讓他早就失去了對工作的熱情。于是,他利用閑暇時間開始在天涯論壇上寫網絡小說,堅持了五年的時間,點擊率直線上升。于是,他毅然辭去了銀行的工作,從一位銀行職員變成了一位作家。類似孫強這樣的轉型,跨度還是很大的,屬于少數人群。大多數人職業轉型還只是從一個公司的部門換到了另一個部門,最大的跨度也只限于換一家公司。無論何種轉型,所經歷的心理歷程是類似的。
職業轉型絕不是找一個能賺更多錢,有更大職業發展的工作那么簡單。每一個職業背后,都有一個自我。在公司做管理,這是一個自我;在學校做老師,這是一個自我;在機關做公務員、創業或者做一個自由職業者背后,都有一個自我。這個自我關系到別人怎么看待我們,我們怎么看待自己,也關系到我們會怎么行動、思考和感受。所以,職業的轉變過程,就是新舊自我更替的過程。而這,也是職業轉變最難的地方。
我的堂姐在一家IT公司做產品。產品的工作需要進行很多的溝通,有時候也要去爭取資源,可是她覺得自己不擅長這些,這讓她有很多的煩惱。她總對我說,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職業,是不是更適合做那種有創意的、設計類的工作。我問她為什么這么想,她說,以前做過一個職業傾向測試,好像說自己更適合那一類的工作。
很多人都有類似的想法,通過類似職業傾向測驗這樣的工具,來發現真實的自己,然后根據這個真實的自己來規劃自己的職業選擇。但是這種思維方式也有一個問題,當我們認為發現真正的自己時,我們正在以一種靜態的方式看待自我。
我們假設,自我是一個已經成型了的東西,只不過它被類似紗布之類的東西遮住了、蒙蔽了,所以你看不到它。而你所要做的,就是把遮住自我的紗布拿開,看清楚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樣的,然后根據這個真實的自我做出合理的職業選擇。而實際上,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根本沒有所謂“真實的自我”。所謂“真實的自我”,是在你尋找和選擇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
與真實自我的假設相反,斯坦福大學認知心理學家黑茲爾·馬庫斯提出一個關于可能的自我的理論。這個理論說:與所謂的真實自我不同,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很多可能的自我。這些可能的自我,有些是我們夢寐以求的理想化的自我,有些則是我們非常厭惡的、不愿意去扮演的自我。
這些不同的可能自我,在你的內心展開激烈的斗爭。它們好像在對你喊:“選我選我。”你選了其中的一個自我,那另一個自我就會不斷衰退直到消失。而職業轉型的過程,就是選擇其中一個可能自我,讓它跟真實的世界發生互動的過程。
如果這個可能的自我在現實中是適應的,那它就會逐漸成長起來,變成真實的自我。如果它不適應,那我們可能就要換一個可能的自我,重新做類似的嘗試。如果你已經轉型成功了,回過頭來,你會有一種“一切理當如此”的感覺。可實際上,在萌芽期,這些可能的自我只是你心里的一個念頭。
我認識一個朋友小曲,心理學博士畢業后,在一所高校當老師。高校里有她樂于相處的學生、有她熱愛的教學工作,當然也會有事業單位里的種種約束。小曲生性自由,不習慣被約束,只想鉆研自己的業務,對行政的東西總是不太上心,這給她帶來了一些麻煩。小曲偶爾也會冒出一個念頭:要不要辭職,去做一個自由執業的心理咨詢師?
可是當她把這個念頭說出來的時候,就遭到包括我在內的周圍人的強烈反對。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福氣在高校工作的,你只見自由職業者表面上的自由,而沒見到他們內里的焦慮和辛酸……當然,那個時候的小曲,也并不是特別想要辭職。一個小小的種子,最開始是不起眼的,它只是躺在安靜的角落。
在此期間,小曲也沒有只顧著高校這一份工作。她經常在網上發表一些文章,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另一方面她在工作中所受的束縛越來越多,開始變得心浮氣躁,經常覺得很疲憊,覺得別扭,做什么事都不順。這時候,這個偶然產生的念頭,就逐漸變成了一個需要認真考慮的選項。
許多人或許會認為,這個念頭是重要的,它像是在冥冥之中提示了你自己要走的路。這有一定道理,但也不是絕對的。事實上,當時的這個念頭,只是一個小小的可能自我。
一個可能的自我,是怎么從一個念頭逐漸成長為一個可能的選擇的呢?我覺得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這個可能的自我是符合你的價值觀的。也就是說,它對你有某種特別的吸引力,你對它有某種特別的親近感。第二個原因,是你需要去嘗試它,它只有在實踐中,才會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如果沒有嘗試,這個可能的自我就不會得以發展。
以往我們會有一種觀點,覺得職業轉型是先了解自己,然后根據自己的個性做一個計劃,并逐步去完成。可實際上,職業轉型是一個試錯過程,中間有很多的反復和糾結。在這個過程中,你的計劃通常是派不上用場的。只有嘗試的反饋能告訴你,你對未來職業的設想到底是對是錯,如果要改進,更現實的路在哪里。
我還記得,我的朋友小曲有了做自由執業的心理咨詢師的念頭以后,就開始在外面張羅做一些收費的心理咨詢。今天聽起來這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當時,邁出嘗試的每一步,都是對自己心理舒適區的小小的突破。她最開始收費做咨詢,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收費也比較便宜,當有了穩定的咨詢客戶群體之后,才開始按市場價格收費。這個時候,“自由執業的咨詢師”才從最初的念頭轉變成一個清晰的角色,它越來越成為了一種可能的選擇。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嘗試都是順利的。有時候,你需要兜兜轉轉很長時間,才能看到一個可能的自我朝理想的自我轉變的影子。這時候,我們就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自我過渡期。
在這個過渡期,新的自我和舊的自我在一起共存、競爭,逼迫你做一個選擇。而你會不斷跟自己討價還價,拖延做選擇的時間。這種拖延,既是因為放棄那個舊的自我所帶來的損失,更是因為我們對不確定性新的自我的恐懼。這種焦慮,是我們面對結果的時候經常會遇到的。我遇到許多職業轉型的人后來都心生懊悔:“我不能再忍忍那個主管嗎?”“我不能等到年終獎發完再提出離職嗎?”“我不能等到一切穩定了再轉行嗎?”
曾見到一個很勵志的案例:一位男孩大學畢業從事的第一份工作是醫院的藥劑師,因為剛畢業并不清楚想要什么樣的工作,加上在大學期間經歷了重大的家庭創傷,以及醫學院艱苦的學習讓他身心疲憊,同時高息貸款學習也加重了父母的負擔,所以雖然之前在醫院見習已經了解自己不喜歡藥劑師的工作,但為了能留在自己就讀的大城市,以及更多的發展機會,他遵循了先上車后買票的原則,選擇了病患少、工作較為輕松的醫院,以便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自我充電,同時又能積累一些資金。三年后,他考取了母校的研究生,并在讀研期間對自己未來的職業規劃越來越清晰,研究生畢業后,又考取了博士學位,畢業后留在了高校當老師。這在大多數人眼中,算是一個華麗的職業轉型了吧。可是工作幾年后,另一個價值觀又浮出水面,兩年后他選擇辭職,去了一家外企做藥品研發,現在已是上市公司的副董事長。
其實,許多人只是有職業轉型的想法,而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選擇,當真正地面對選擇時,就會產生恐懼。尤其是在過渡期,舊有的自我和新的自我還在不斷地此消彼長,你會一直處于撕裂的、焦慮的狀態,直到某個契機告訴你,你不能再逃避你的選擇了。這時候,真正的轉變來臨了。
這就是職業轉型的過程,從萌芽期的念頭,到不斷地嘗試,再到新舊自我相互撕扯的過渡期,一直到職業轉型的完成。這個過程通常是漫長的,而且有時候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可是,如果不去響應內心的召喚,在你厭倦卻不得不去上班的那一刻,在你半夜醒來的那一刻,在你偶爾失神的那一刻,你就會意識到,自己因為沒有接受人生的挑戰,而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也許,我們在職業的轉型中,兜兜轉轉吃這么多苦,最終想要的,也就是這樣一種踏實的感覺。因為我們知道,這個踏實的感覺里,有我們真正想要成為的自己。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