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樂人名典綜合篇（十一）

喬書田

應劭（Ying shao）

東漢音樂學家、民俗學家、泰山太守。汝南郡南頓縣（今河南項城一帶）人。字仲瑗。一生著述十一種，一百三十多卷。所著《風俗通義》（漢、唐時稱《風俗通》），共三十卷。現僅存十卷。其中：卷一《皇霸》、卷六《正失》、卷七《過譽》、卷八《愆禮》、卷九《十反》、卷十三《聲音》、卷十五《窮通》、卷二十《祀典》、卷二十一《怪神》、卷二十四《山澤》。其余二十卷散佚。值得慶幸的是，在卷十三（現為卷六）《聲音》中，記有大量有關音律及古代樂器方面的史料。其中有對五音中角、宮、徵、羽的論述及對樂器塤、笙、鼓、管、瑟、磬、鐘、柷、琴、箜篌、箏、筑、缶、笛、琵琶、竽、簧、籥[1]、篪、簫、籟[2]、箛[3]等的產生年代、首創者等，引經據典，作以說明。另外，還有“序”、“佚文”及“附錄”，共二卷。

陳后主（Chen houzhu）

南北朝時陳國最后一位皇帝，史稱“陳后主”。曉音律，善作艷詞。本名叔寶，字元秀，在位四年。生活極度奢靡，沉醉聲色。后宮姬妾成群，終日游宴。《隋書》卷十三《音樂志上》載，“后主嗣位，耽荒于酒，視朝之外，多在宴筵。尤重聲樂，遣宮女習北方簫鼓，謂之《代北》，酒酣則奏之。又于清樂中造《黃鸝留》及《玉樹后庭花》《金釵雙臂垂》等曲，與幸臣等制其歌詞，綺艷相高，極于輕薄，男女合唱，其音甚哀。”

后主所作清商樂[4]，除前提到的三首，另有《臨春樂》、《堂堂》、《春江花月夜》等，原調均屬吳聲歌曲或西曲的民間情歌音調。不過，經他一改，均成了其聲哀怨的靡靡之音，現已無存。只有《玉樹后庭花》的曲詞，尚能在《樂府詩集·卷四七》中尋到蹤影：“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

所謂“高閣”，即后主所造的“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均以香木建造，飾以金玉珠翠，鋪盡奢華。所謂“新妝艷質本傾城”，是指他的兩位寵妾張貴妃、孔貴嬪。每宴必坐左右，花天酒地，嬉戲高歌。并以數百宮女演藝他自編的歌舞，大型樂隊伴奏，徹夜不輟。

《陳書》卷七《皇后列傳》云，“后主每引賓客對貴妃等游宴，則使諸貴人及女學士與狎客[5]共賦新詩，互相贈答，采其尤艷麗者以為曲詞，被以新聲，選宮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數，令習而哥[6]之，分部迭進，持以相樂。其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大指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也。”可謂極度“色荒”。

《尚書·五子之歌》記載有我國帝王失國的最早嘆息：“訓有之，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墻。有一于此，未或不亡。”[7]陳后主樣樣皆有，陳國何由不亡？

《舊唐書·卷二十八·音樂志一》載有唐太宗與御史大夫杜淹[8]及丞相魏徵的一段對話，令人深思。“太宗曰：‘禮樂之作，蓋圣人緣物設教，以為撙節[9]，治之隆替[10]，豈此之由？御史大夫杜淹對曰：‘前代興亡，實由于樂。陳將亡也，為《玉樹后庭花》；齊將亡也，而為《伴侶》曲，行路聞之，莫不悲泣，所謂亡國之音也。以是觀之，蓋樂之由也。”

后主癡迷“色荒”，視忠臣為仇敵，視百姓如草芥，橫征暴斂，法刻刑酷，民怨載道。隋文帝（楊堅）早已虎視眈眈窺探江南，他卻癡迷不悟。隋軍攻破宮門，文武逃降，他急中“生智”，躲入一口井中，給隋軍來了個“甕中捉鱉”。《南史·陳記》云，隋軍“窺井而乎之，后主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與張貴妃、孔貴嬪三人同乘而上。”危難之際，丑態畢露，讓人遺笑千古。

韋青（Wei qing）

唐代著名歌唱家、音樂教育家，生卒年不詳。讀書人出身，因歌唱得好，深受唐玄宗喜愛，官升金吾大將軍。史上有關韋青的傳說很多，擇其三例如下：

一、安史之亂，韋青避居廣陵（今揚州）。一天夜里，月色嬌好，他于河邊酒樓憑欄賞月，只見一條小船悠悠駛來，船上傳來熟悉的《水調》歌聲。于是，韋青下樓來到河邊，向著小船發問：“唱歌的可是永新？”船上有人反問：“岸上可是韋青將軍？”隨之，韋青登船，見船上歌者果然是許和子（永新）。二人相見，憶起當年戀情，雙雙落淚。

二、民間歌手張紅紅，有著美妙的歌喉和超群的琵琶演奏技巧，得到眾多花花公子追捧。韋青出身世家子弟，看到她在茶肆酒樓逢場演藝，心有不甘，于是，幫她進入文人雅士階層獻藝，紅紅為此感恩不盡，遂以身相許。唐文宗李昂即位后，召紅紅進入宮中，每天在宮中演唱。很少見到韋青，心生郁悶。一次，在皇上舉行的宴會上，命她演唱不止。結果，因勞累過度，吐血而終。

三、唐段安節在《樂府雜錄·歌》中有更為詳細的記載，“大歷中[11]，有才人[12]張紅紅者，本與其父歌于衢路，乞食過將軍韋青所居[13]，青于街牖中，聞其歌者喉音寥亮，仍有美色，即納為姬[14]。其父舍于后戶，優給之。乃自傳其藝，穎悟絕倫。嘗有樂工自撰一曲，即古曲《長命西河女》也。加減其節奏，頗有新聲，未進聞，先印可于青。青潛令紅紅于屏風后聽之。紅紅乃以小豆數合記其節拍。樂工歌罷，青因入問紅紅如何。云已得矣。青出紿[15]云：‘某有女弟子，久曾歌此，非新曲也。即令隔屏風歌之，一聲不失。樂工大驚異，遂請相見，歎伏不已。再云：‘此曲先有一聲不穩，今已正矣。尋達上聽，翊日召入宜春院[16]，寵澤隆異，宮中號‘記曲娘子，尋為才人。一日，內史奏韋青卒，上告紅紅，乃于上前嗚咽奏云：‘妾本風塵丐者，一旦老父死有所歸，致身入內，皆自韋青，妾不忍忘其恩。乃一慟而絕。上嘉歎之，即贈‘昭儀[17]也。”

說的是，在唐大歷中（即公元773年），民間歌手張紅紅與父親沿街賣唱。一天，經過著名歌唱家、金吾大將軍韋青住處，剛好韋青站在靠街的窗前，聽到她嘹亮的歌喉，看到他美麗的容貌，便把他們請進家，納紅紅為妾，將其父安排于后舍，給予優厚的待遇。從此，韋青親自教紅紅音樂知識和演唱技能，發現她悟性很高，聰明過人。一日，一名樂工，將古曲《長命西河女》改編成新曲，節奏和音調有所新意。在獻給皇上之前，想聽聽韋青的意見。韋青讓紅紅藏于屏風后聆聽，并用小豆數記取節拍。樂工演唱畢，韋青來到屏風后，問紅紅，記得怎樣？紅紅說，都已記好。韋青從屏風后走出來，哄騙樂工說，我有一女弟子，早就唱過這首歌，不是什么新曲。于是，讓紅紅隔著屏風唱了一遍，果然，一音不差，樂工大為驚異。遂請出相見，樂工嘆服不已，并說：“這曲子原本有一音不和，你也為之改正了。”很快，唱給皇上聽，紅紅被召入宮內，進了宜春院。宮中稱她為“記曲娘子”，并封為宮中女官（才人）。一天，內史報告皇上，韋青去世。皇上把這一消息告知紅紅。紅紅在皇上面前痛哭不止，說：“我本是一個風塵賣唱者，現在父親死有所歸，我也來到宮中，這都因有韋青相助，我不能忘記韋青的恩情。”由于過度悲痛而氣絕。皇上十分感嘆，遂贈紅紅“昭儀”身份。

羅黑黑（Luo heihei）

唐代著名琵琶演奏家，生卒年不詳。本姓羅，五官端莊，眉清目秀，只因皮膚有點黑，人稱“羅黑黑”。琵琶演奏技藝高超。洎元代，詩人吳萊[18]還有詩《客夜聞琵琶彈白翎鵲》[19]云：“白頭漢士聞先拍，青眼胡兒聽卻啼。君不見康昆崙、羅黑黑，開元絕藝傾一國。”顯然，他也是聽傳說有感。羅黑黑不僅琵琶彈的好，且有過人的聽力。無論什么樣的曲子或民間歌謠，只聽一遍，便過耳不忘，并能在琵琶上原原本本的彈奏出來。

某年，西域一位琵琶手來到長安。他使用的琵琶弦很粗，比一般琵琶粗很多。長安琵琶手操起來，只能彈出“撲撲”的聲音。西域琵琶手傲慢地說：“琵琶本是我們西域的樂器，你們中原人是彈不來的。”歷來不服輸的唐太宗，聽說以后，很不服氣，很想壓壓這位西域琵琶手的銳氣。某日，他在宮中舉行盛大宴會，各國使節前來赴宴，宮中大臣悉數相陪。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情緒高漲起來，西域琵琶手登場了。你可知，唐太宗不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且是一位出色的詩人、書法家、音樂家。他曉音律，善度曲，聽了西域琵琶手彈奏幾曲之后，說：“你彈的這些都是老曲子，能不能彈一首新的，讓大家聽聽。”于是，西域琵琶手彈奏了一首他剛剛創作的新曲。曲子時緩時急，緩時，輕柔婉轉；急時，如風似雨，博得大家一片喝彩聲。唐太宗卻不動聲色，說：“這首曲子也不新鮮，我宮中就有一宮女會彈。”

“陛下！這不可能！”趾高氣揚的西域琵琶手說話了，“這曲子是我剛剛創作的，除我之外，沒人會彈。”唐太宗傳令宮女羅黑黑上場。羅黑黑緩步走進大殿，從西域琵琶手中接過琵琶，輕輕彈了幾下，接著，便把西域琵琶手彈過的新曲原原本本地彈奏了一遍，不僅分毫不差，而且比西域琵琶手彈得更為精彩動聽，大殿里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西域琵琶手驚呆了，這曲子明明是自己新創作的，這位宮女怎么會彈？她是從哪兒學來的？太宗說：“你不要以為只有西域人會彈琵琶，我們大唐的琵琶手很多。剛才這位宮女，只不過在屏風后聽你彈奏了一遍，就把曲子記下來了，而且比你彈得還動聽。”西域琵琶手折服了，從此不再敢說大話。

當然，這只是一個真實故事經多人添枝加葉后形成的傳說而已。說它是真實故事，因為史籍確有記載。唐張鷟[20]在《朝野僉載》卷五中，這樣寫道，“太宗時，西國進一胡，善彈琵琶。作一曲，琵琶弦撥倍麄[21]。上每不欲番人勝中國，乃置酒高會，使羅黑黑隔帷聽之，一遍而得。謂胡人曰：‘此曲吾宮人能之。取大琵琶，遂于帷下令黑黑彈之，不遺一字。胡人謂是宮女也，驚嘆辭去。西國聞之，降者數十國。”說它是“傳說”，則因有些細節過于夸張。什么“一遍而得”、“不遺一字”，什么“西國聞之，降者數十國”。當時西域哪有那么多國家。

注釋

[1]籟：原指天地間、自然界萬物的聲音，后指古代的一種竹制樂器，三孔。亦指簫。

[2]籥：（Yue）同“龠”。史料記載，為遠古時代一種單管竹樂器，笛子的“老祖宗”。一種斜吹、六孔、編管竹樂器。

[3]箛：（Gu），即笳，胡笳。《六書故》稱：“笳、箛一物，今人亦謂之角。”

[4]清商樂：又稱清商曲、清樂。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占主導地位的傳統音樂，是在原相和歌基礎上，融和南方的“吳歌”、“西曲”發展而成，是相和歌的繼承與發展。

[5]狎客；陪同有錢有勢者吃喝玩樂的人。

[6]哥：即“歌”。

[7]唐·同谷子將《五子之歌》改編為（節錄）：“酒色聲禽號四荒，那堪峻宇又雕墻。靜思今古為君者，未或因茲不滅亡。”

[8]杜淹：唐朝宰相。生年不詳。字執禮。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人。原為隋朝官吏，降唐后，一度被流放。唐太宗即位，召回宮，授御史大夫，后為宰相。貞觀二年（628年）病逝。

[9]撙節：有所抑、不敢放肆為“撙”；有所制、不敢過火為“節”。撙節，意為有節制，不敢過分放肆縱欲。

[10]隆替：即盛衰、興亡。

[11]大歷中：即唐代宗李豫大歷年間，約773年前后。

[12]才人：妃嬪的稱號。晉代晉武帝（司馬炎）設置，一直沿用到明。是所有嬪妃中品位較低的一級。

[13]韋青所居：即長安城內昭國坊南門里。

[14]姬：即妾。

[15]紿：（讀Dai），哄騙，謊稱。

[16]宜春院：唐代長安城內官妓居住的地方。唐玄宗開元二年（即714年）置。東都洛陽也曾設有宜春院，唐代宗寶應元年毀于兵火。

[17]昭儀：唐代九嬪（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之首，地位僅次于四妃（即貴妃、淑妃、德妃、賢妃）。

[18]吳萊：元代學者、詩人。字立夫。元代集賢殿大學士吳直方長子。浦陽（今浙江浦江）人。

[19]《客夜聞琵琶彈白翎鵲》：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古代音樂史研究備覽》稱《...百翎鵲》，有誤。

[20]張鷟：唐代散文家。《朝野僉載》為筆記小說集，共六卷。記有隋唐兩朝的朝野遺聞，尤其對武皇（則天）時期的朝政頗多譏諷。其中多為怪誕不經的傳說。張鷟逝于唐玄宗開元年間，但書中所記卻有許多開元以后的事，顯然是后人篡改的痕跡。

[21]麄（Cu）：古“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