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士心 顧杰鈺
摘 ?要 ? 對2000年—2017年間83位媒體人的離職告白文本進行內容分析與文本分析,在不同媒介生態環境變化的視角下洞悉近20年中國傳媒業的變遷以及身處其中的媒體人的職業困境,在極具優勢的新媒體沖擊中,中國的傳統媒體正在面臨著不得不轉型的“倒逼”局面,原有的體制問題正在磨滅著越來越多媒體人的新聞理想與創造力,使得他們開始思考自身所要經歷的職業危機。已公開的媒體人的離職告白文本從私域話語逐漸轉向公共化,文本的背后除了反映出傳統媒體與新媒體之間的較量,更反映整個行業積弊已久的問題。
關鍵詞 ?離職媒體人;傳統媒體;告白文本;新媒體
中圖分類號 ?G2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6-0360(2019)06-0087-03
2017年尾聲,傳媒頭條對2017年離職的30個媒體人進行盤點,南方周末總編輯向熹投身創投行業、新京報社長戴自更離職出任北京文化投資發展集團總經理、陳曉楠離開鳳凰衛視加盟騰訊新聞、UC聯合創始人何小鵬告別阿里巴巴開啟創業之路,來自廣電、紙媒、互聯網等媒體行業的媒體人通過微博、微信、博客等渠道公開或低調地宣布離職。因其職業的特殊性和離職媒體人的“自帶光環”,他們被公開的離職告白文本吸引了更多的關注。
他們的“出走”,有人將他們的離職定義為“轉型”,也有人認為是簡單的“跳槽”。陳朝華在接受離職采訪時表示,媒體人離開原有媒體機構,不應該被看作是轉型,而是換了一種活法和工作方式[1]。陳敏、張曉純曾對52位傳統媒體人離職告白進行內容分析,總結出媒體人轉型的四大原因——“體制禁錮、技術沖擊、營收壓力、個人選擇”[2]。
1 ?樣本采集與分析
截至2017年12月31日,筆者通過百度搜索引擎、微信微博等內部檢索工具共搜集到百余個離職話語樣本。通過剔除缺少關鍵信息、參考價值較低的樣本,最終整理出有效樣本83個,來源于微信公眾號、博客、微博、門戶網站、自媒體平臺等。采用樣本分析與內容分析方法,通過梳理83個樣本,對離職去向、原供職單位、文本獲取渠道、文本標題等進行統計分析,獲得表層信息;對原有任職行業態度、文本關鍵詞、離職原因進行深層分析。
2 ?傳統媒體的困境VS新媒體的優勢
1997—1998年搜狐、新浪、騰訊、網易四大門戶網站相繼成立,一大批優秀的傳統媒體人才離職投身互聯網行業,享受著互聯網發展的“紅利期”;到了2007年,傳統媒體處于發展巔峰的“黃金時代”,從事采編的媒體人變現手中的媒體資源轉向企業或創立公關公司。前兩次離職潮更像是媒體人的優雅轉型,而近兩年來,新媒體崛起、紙媒衰落,無論是傳統媒體人還是互聯網媒體人相繼離職,行業劇變、體制的禁錮催迫著媒體人進行自我拯救,告別“黃金時代”。
有部分媒體人與相關研究認為,媒體人大規模的出走屬于行業的正常流動,但筆者根據近15年的離職告白話語研究,有72%的離職媒體人具有10年甚至20年以上的媒體從業經歷,并且也出現了大規模離職的現象,因此本文認為媒體人的離職不僅僅是行業間的人才流動,更是媒體人在經歷社會和行業同時轉型時的自我求變與轉型。厄舍將這些離職告白視作記者們對新媒體時代主流業“最后的”沉思,并以文化視角探究了“告別話語”所折射的主流媒體的衰落[3],斯波爾丁同樣認為這些離職文本敘事戲劇性地解釋了媒體組織衰落的影響[4]。
根據樣本中離職媒體人的原供職單位與供職走向對比分析,有92%發表離職告白的媒體人來源于傳統媒體,而在這92%的人中,有42%人的選擇轉向自媒體、互聯網公司或向互聯網方向創業。根據文本發布的時間趨勢,從2000年到2009年微博誕生,公開發表的離職告白文本較少,僅有6篇;2011—2013年略有起伏,達13篇,而自2014—2017年的文本總計64篇,接近樣本的72%,這種現象的出現與互聯網發展趨勢呈正相關,更可窺見傳統媒體所面臨的體制、轉型等多方困境。
2.1 ?原有體制存在問題
83篇樣本文本中,有11篇樣本都提到了來自體制方面的影響,并且有15篇的文本分析關鍵詞結果包含了新聞理想與新聞自由相關話題,從具體告白話語中也可以發現傳統媒體行業正在面臨著政治與商業力量的入侵與束縛。
如從央視離職的王青雷,對傳媒體制直接發問:“一個謀權、謀利、謀關系可以安穩存生,堅持理念和信仰就被肅清的體制,這是一個什么樣的體制?”[5]這樣直接的質疑便道出了媒體人在現有的體制束縛下難以繼續實現新聞理想的情況。媒體本是應揭露真相,但媒體人卻越來越難以自由發聲,難以履行媒體的監督職責。除了王青雷,還有大量的媒體人在離職時都發出類似的聲音,記者翟明磊的稿件由于批評了政府而被撤下;記者王曉亮因為“動車事件及隨后倉促的掩埋,以及之后越收越緊的言論空間”[6]而感到心灰意冷;被業界稱為“中國揭黑記者第一人”的王克勤,更是在微博發聲稱調查記者決不與政府茍合或提供服務[7]。
除了政治權力的侵入,媒體還受到了商業力量的侵入。江雪在離職告白中談道:“如今,在權力管制的外境中,媒體企業自身也面臨極端商業化的邏輯。”[8]簡光洲更是在離職告白中指出媒體在管制和市場的夾縫中逐漸偏離專業主義,在既要為政治家辦報又企業化生存的困境中選擇了違規甚至非法手段經營,甚至有記者在這樣的環境下做出了違背職業道德的“勾當”[9]。
以上提到的一系列問題都對傳統媒體深度新聞的操作上產生阻礙,原《京華時報》記者康少見就指出政策的變化給深度新聞的原創部門帶來很大壓力,很多選題的開發和運營受到限制[10]。
傳統媒體的薪資難以和媒體人的付出成正比,缺乏合理的薪酬上升機制,更難以和新媒體行業相媲美,而與此同時,傳統媒體人往往還要負擔著商業化的考核機制。記者黃哲斌還在離職告白中提出媒體市場化的產物“業配新聞”,記者與主管為了業績不得不向采訪對象討預算、要業配,它們占據了正常新聞版面,使得記者努力采訪的稿件卻被擠壓、甚至丟棄[11]。莊慎之在離職告白也提到,“在傳統媒體架構下,產權不清晰、機制等各方面不兼容,都可能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12]
體制禁錮、錯誤的商業化邏輯、畸形的考核機制等體制漏洞給傳統媒體人帶來多方面的壓力,不僅引發了引發媒體人的職業危機,更挫傷了媒體人的新聞理想與創造力。在離職告白中,武卿表達自己的生產力、創造力不能得到充分釋放的壓抑感[13];胡赳赳提出外界環境的變化使自己的理想主義、傳媒情結、道義和承諾等能讓自己繼續堅守崗位的動力逐漸消失[14]。在胡赳赳離職后不久,“點子正”(鄭東鴻)、“六神磊磊”(王曉磊)相繼離開新華社,“這個以夢想筑基的行業,夢想正變得越來越遠。”[14]被壓制了新聞理想與創造力,再加上自身職業上升空間有限,越來越多的媒體人選擇人離職。
2.2 ?傳統媒體轉型乏力
2.2.1 ?傳統媒體原有資源優勢逐漸喪失
黃長怡在離職告白中寫道:“門戶網站出來的時候,對報紙還沒有太多壓制,真正的競爭是移動互聯網出現后,報紙受到了極大的擠壓。”[15]相較于網絡媒體,傳統媒體依舊占據著最能產生效益的采編資源。可到了2013年,隨著以微博微信為代表的新媒體的發展,傳統媒體開始受到“致命”的打擊,如孫禮在其離職報告中提出的,這是因為新媒體顛覆的是“采編”這個媒體生存的核心資源[16]。到了2015年1月,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正式在新聞網站推行記者證制度,至此,傳統媒體引以為傲的采編優勢也已去不復返。企圖靠“內容為王”取勝的傳統媒體,猛然之間發現“采編不如運營”,“現在能直接拉動業績的是經營部門,采編似乎沒辦法直接產生經濟效益”[15]。原《京華時報》記者康少見在離職告白中用數據最直觀地表明了紙媒受到的這種沖擊,“全國很優秀的紙媒(能排到全國前十的紙媒),經營收入很多都降了40%、50%,而且相對于去年同期是虧損的”[10]。雖然傳統媒體作為事業單位對時政新聞仍然有著壟斷性的采訪權,但是作為企業單位在市場上已經不被看好了。
2.2.2 ?傳統媒體轉型存在誤區
傳統媒體的衰落在催迫各大報業集團轉型,但往往出現“明知不得不轉但不知往哪轉”的窘境,單純打造集群平臺,而新媒體與傳統媒體之間缺乏互聯互通導致傳統報業仍然處于邊緣地位。黨報被輸血而逆勢增長,市場化的報紙不被保護,停辦消亡此起彼伏,在所難免。郭光東在從博雅天下離職后的訪談中直言,把傳統媒體做的東西搬到App上搬到公號上并不叫新媒體[17],我國的傳統媒體轉型也面臨著諸多誤區。
“PC時代有網站,移動互聯時代有App、微信公眾號”,傳統媒體并沒有缺席任何一個階段[18],而轉型不夠成功的問題在于傳統媒體僅僅把互聯網當作是機械的宣傳欄和可有可無的工具,然而“互聯網不僅僅是一種手段,還是一種生活方式”[18]。
蔣泉洪在將紅星新聞在短時間內發展壯大成為現象級媒體之后毅然離職,他在離職告白中提到,負面報道、正面報道的發出都受到限制,“媒體轉型不解決深層次問題,轉來轉去就剩些花鳥魚寵,最多還有個你幸福嗎。”[19]
2.3 ?新媒體優勢顯著
2.3.1 ?新媒體行業強勢崛起
新媒體通過技術層面優勢重構了當今的社會的信息傳播方式,進而重塑了大眾獲取渠道、方式和習慣,最終反作用于內容生產。新媒體以其傳播的時效性、傳播空間與信息量的無限性、傳播方式的互動性以及受眾的精準分化定位給傳統媒體帶來顛覆性的沖擊[20]。
何超在離職告白中說道,技術變革導致了信息傳播方式的根本變化,進而導致了人們獲取信息的渠道、方式和習慣的改變,最終導致了信息生產和輸出方式的革命,每一步的變革都是不可逆轉的[21]。技術讓新媒體的內容生產在時效性、信息量上有著傳統媒體不可比擬的優勢,微信、微博已經極大程度上滿足了用戶第一時間獲取信息的需求。
發展迅猛的互聯網媒體也正在瓜分原本傳統媒體賴以生存的廣告份額,“以前報紙、雜志最大的經濟收入是廣告,現在用戶轉移到了網上,商家在那邊的投資就會更大一些,相應地對紙媒的投入就少了,所以它的經營會很困難。”[10]新媒體正在對傳統媒體的市場份額進行三個階段的沖擊與顛覆——去中心化、泛媒化、脫媒化。越來越多的即時信息、內容通過社交網絡、社交媒體產出,消解了傳統媒體壟斷內容生產的中心地位。技術的發展也使得人人都擁有發聲空間,構建起以自己為中心的傳播網絡,而這也大大降低了信息傳遞的時空成本,使得越來越多的廣告商轉向新媒體。
2.3.2 ?職業走向多樣發展空間大
根據離職文本報告顯示,有40%的媒體人選擇轉向自媒體、互聯網公司。當懷揣新聞理想的江雪和叛逆的傅踢踢轉型做獨立媒體人,創立微信公眾號并獲得了不俗的成績,當羅振宇離職,主講“羅輯思維”并獲得成功,自媒體的存活可能性再次得到印證。
除了92%的媒體人是從傳統媒體出走,還有8%的互聯網業內媒體人也在進行著自我求變,根據樣本離職走向與其他離職但未公開發表離職話語的媒體人走向,有越來越多的媒體人加入到內容創業的大潮。《外灘畫報》前主編徐滬生做了短視頻公司“一條”;《新周刊》前主編封新城去了微鯨科技擔任首席內容官;《時尚先生》前總編李海鵬辭職后加入韓寒的電影公司“亭東影業”擔任COO;今日頭條副總裁林楚方離職前往短視頻領域進行創業。今日頭條、微信和微博等強大的內容分發平臺可以快速抵達目標用戶,實現高效率的分發,林楚方告訴騰訊科技,“內容現在和未來存在大爆發的可能性,優質內容遇到最好的時候了。”[22]
3 ?結束語
媒體人的離職仍在繼續,當下的傳媒業也正在經歷著千禧年之后的第三次離職潮。無論是從傳統媒體人告別體制在其他行業尋求新的可能,還是正處于互聯網風口浪尖的媒體人離職以獲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處在行業一線的媒體人站在時代的前端體察著這個時代的變遷、行業的劇變。這些流傳在微博、博客、微信的離職告白也正在給大眾、給社會提供窺見行業轉向的窗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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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揭黑記者王克勤微博透露離職心聲[EB/OL].[2013-02-04].http://bbs.tianya.cn/post-worldlook-693502-1.shtml.
[8]江雪.每個自己 都是未來的一個起點[EB/OL].[2013-07-10].(2015-07-02).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5155860101a67a.html.
[9]簡光洲.因為熱愛,所以離開[J].中國記者,2013(1):89.
[10]王海萍.又一個深度部分崩,又一個深度部主任離職|對話[EB/OL].[2015-06-06].https://www.toutiao.com/i1066573701/.
[11]黃哲斌.乘著噴射機,我離開《中國時報》[EB/OL].[2010-12-17].https://www.19lou.com/mip/board-123456800982486-thread-183701362939570687-1.html.
[12]做了23年南方報人后,莊慎之離開體制開始做“自己”的事[EB/OL].[2017-04-25].http://www.sohu.com/a/136445132_376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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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從今日頭條這樣的內容平臺離職,林楚方選擇了內容創業[EB/OL].[2016-07-12].http://info.ec.hc360.com/2016/07/12093487167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