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古典繪畫中以“蘇珊娜與長老”為題材的“偷窺”及其思考

覃鮮花

摘 要：縱觀古今中外的美術發展史，以“偷窺”為表現題材的畫家數不勝數，“偷窺”與女性裸體有密不可分的聯系。文章從“偷窺”的含義及其形成原因入手，分析在《圣經》故事中以“蘇珊娜與長老”為主題的系列繪畫作品，探討其繪畫創作背景和思想內涵，旨在從人物關系與觀看方式中挖掘男女兩性的社會關系以及筆者的一些簡單思考。

關鍵詞：女性形象；蘇珊娜；偷窺；欲望

在古今中外的繪畫歷史長河中，女性一直作為藝術對象出現在各種門類的繪畫中。不管贊美也好欣賞也罷，女性在繪畫作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蘇珊娜”不僅是一位女性的名字，也代表著純潔忠貞，以蘇珊娜為題材的作品更多的是被藝術家采用“偷窺”的角度來描繪。

一、“偷窺”的含義及其成因

“偷窺”一詞是指在未經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暗中偷看別人隱私的行為，最通俗和最簡單的“偷窺”就是男性窺視女性裸體。“偷窺”行為屬于心理學范疇。對于偷窺心理的根源，弗洛伊德說：“每個人的潛意識中都有偷窺他人的欲望。”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角度來探尋，偷窺與個人成長、自我保護、宣泄個人欲望等諸多方面有密不可分的聯系。可以說，偷窺的欲望是天生的，是人類的本性，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心理本能。

二、“偷窺”在藝術作品中的來源及演變

“偷窺”是西方藝術中的重要主題，繪畫中的“偷窺”大多與性有著直接關系，性內容也是藝術家樂于表現的東西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偷窺甚至是藝術發展的原動力，它豐富和擴大了繪畫藝術創作的空間及思想內涵。“性”意識的覺醒，推動了“偷窺”這一心理現象從內心的渴望到實際行動實施的發展。

原始時期開始，為維持種族的發展延續，進行繁衍生育，生育與性器官有著極大的聯系。在遠古時候，藝術家就留下了許多表現人類繁殖具有神秘力量的圖畫與雕像，在藝術形象里生育器官的特征被極大地夸張化，除了肥碩的身材、臃腫的乳房、發達的大腿、隆起的腹部，人物的其它細節都被忽略掉了。中世紀是性壓抑十分嚴重的時期，基督教教會主控操縱社會，禁欲主義盛行，人們只能按照《圣經》教義行事，一切不可違背。然而，我們仍然能在中世紀的藝術中找到許多與性相關的藝術品。當男女間的接觸有了越來越多桎梏束縛后，毋庸諱言，偷窺便是滿足視覺刺激的最好手段。

文藝復興的曙光結束了中世紀的“黑暗時代”，人性從桎梏的牢籠中解放。文藝復興是在經過幾個世紀的基督教苦行僧式的壓制之后的一次異教式世俗享樂主義的回歸。在大師們的作品中，欲望的表現往往是通過對神話、寓言和歷史人物的題材的發揮來完成的。《舊約全書》中有很多與性窺視有關的故事，其中“大衛和芭思希芭”及“蘇珊娜與長老”是最知名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成為藝術家們經常繪作的題材。

三、以“蘇珊娜與長老”為題材的“偷窺”作品分析

在《圣經》故事中，蘇珊娜是一位商人的妻子，年輕貌美，善良賢淑。族中的兩個長老被蘇珊娜的美貌吸引住，經常偷看她洗浴。一天，蘇珊娜在自家花園的水池里沐浴時，兩個長老偷窺她的胴體，心生惡念便跳出來施暴，蘇珊娜堅決不從。長老們害怕蘇珊娜向丈夫告狀，便先向法庭控告蘇珊娜不貞。在法庭公審中，蘇珊娜被判為死刑。此事被先知但以理獲悉，他為蘇珊娜伸冤，蘇珊娜最后獲得解救。后來，“蘇珊娜與長老”的故事被畫家們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描繪。

丁托列托是16世紀意大利威尼斯畫派的著名畫家，他筆下的蘇珊娜以雪白的肌膚、豐腴的形體出現在畫面中。在《蘇珊娜出浴》這幅畫中，畫面中描繪了茂盛蔥郁的樹木，蘇珊娜坐在池邊照看鏡子，神情自然寧靜，肌膚雪白細膩，她的身旁放著項鏈、梳子和沐浴的用品。兩個長老則從樹叢后探出頭來偷窺蘇珊娜的胴體，他們被置在畫面的黑暗處，丑態橫生，無恥下流，與蘇珊娜的潔白靚麗形成鮮明對比。我們還可以看到畫面中的蘇珊娜的姿勢充滿著誘惑的意味，色情的吸引力直指畫外，似乎她也在邀請我們觀者來欣賞她魅力豐腴的肉體。

圭多·雷尼是把古典主義的美在蘇珊娜的身上充分表現的畫家。他的畫風色彩明快，造型細膩且柔和，其作品被賦予一種戲劇般的感傷情調和優美的畫面效果。在《蘇珊娜與長老》中，雷尼細致地刻畫了蘇珊娜的臉部五官，她神情驚恐憤怒且堅定。兩個長老出現在畫面的左側，其中一位右手拉扯著蘇珊娜的裙裾，左手放在嘴邊做“噓”狀，另一位則迫不及待地手搭在蘇珊娜的左邊的肌體上。蘇珊娜面對長老的騷擾行為，表現出極大的拒絕，她一手用力拉著自己的裙裾想要遮住自己的軀體，一手則對長老的拉扯做出拒絕狀。長老的面部神情和肢體動作表露出了他們的丑陋險惡，這恰恰與蘇珊娜的清純貞潔、堅定虔誠形成極大的反差。在這幅畫上，圭多·雷尼似乎更有意宣揚美的代表，把丑陋的一方當作一種反襯。

倫勃朗所塑造的女性，都以來自女性自身的魅力，即以親切、自然、真實的體態打動觀眾。倫勃朗的筆下《蘇珊娜與長老》，畫面的背景被描繪得黑暗陰森，遠處的城堡隱約可見，蘇珊娜在畫面中的前景光亮處，頭部扭向觀眾，似乎在向我們求救，此時蘇珊娜的姿勢尷尬生硬卻又不失優雅。一個長老已經用手抓住了她身上的浴巾，另一個兩鬢斑白、年事已高的長老尾隨其后。雖然蘇珊娜赤裸著身體，似乎沒有半點情欲，但是兩個長老的在場，為畫面增添了情色意味。

法國畫家吉恩·巴布提斯特·桑提爾，描繪了在洗浴中的蘇珊娜，塑造了體態優美、正沉浸于洗浴快樂之中的女性形象。巴洛克藝術家魯本斯筆下的蘇珊娜充滿肉欲與裸體質感，畫面帶有強烈的運動感與飽滿的色彩。凡·代克塑造的蘇珊娜顯得比較嬌弱、柔和與沉靜。19世紀職業畫家讓·雅克·埃內所畫的蘇珊娜窈窕秀美，充滿了浪漫氣息。

四、以“偷窺”為題材的畫作引發的思考

審視文藝復興以來諸多藝術家筆下以“蘇珊娜”為題材的畫作，不管是丁托列托繪畫中帶著自然寧靜的蘇珊娜，還是圭多·雷尼筆下驚恐憤怒且堅定的蘇珊娜，抑或是倫勃朗視角下望向畫外求助的蘇珊娜，都向外傳達了一種“偷窺”，即男性窺視女性裸體。我們如果從中仔細觀察與探究思考，一種男性視角下對女性的審美以及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女性的地位便顯現于心中。

在圣經的故事中，蘇珊娜代表著正義與堅定，而在眾多藝術家的畫作里表現的是富于肉體魅力與性欲誘惑的女性形象。女性主義藝術史學家波洛克將蘇珊娜的故事看作是“性欲和視覺誘惑、女性貞潔與男性法則的復雜敘事”。從觀看的角度來說，蘇珊娜與長老的關系是被偷窺者與偷窺者，蘇珊娜是被偷窺的一方，是受害者，其外表的美貌與性感的身體給自己帶來了一種困境。在這些蘇珊娜的畫作中，長老不是受到批評譴責的對象，卻成為了襯托“美”的符號特征，“美”與“丑”、“善”與“惡”兩個相對立的人性道德被表現到極致。

英國美術史家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一書中發表了關于對裸體畫的見解，指出在歐洲的裸體油畫中有把女性視作及定為景觀的標準和規定。“‘理想的觀賞者通常是男人，而女人的形象則是用來討好男人的。”在畫作里，蘇珊娜是被觀賞者，觀賞者是長老，是男性，雙方間產生的“偷窺”是一種權利所屬關系，偷窺意味著隱私的泄露與權益的侵犯問題，侵犯就構成了在權利關系中不同的地位。顯而易見，是男高女低的不同地位。約翰·伯格還指出：“在歐洲的裸像藝術之中，畫家、觀賞者、收藏者通常都是男性，而畫中的對象往往是女性。這種不平等的關系，深深植根于我們文化之中。”的確如此，在我們學習美術史的過程中，認識的也大都是男性藝術家，可以說，被載入史冊的都是男性藝術家，女性的記載寥若星辰。美國史論家琳達·諾克林于1971年發表《為什么沒有偉大的女性藝術家？》一文，她指出主要原因在于社會對男女兩性的不平等待遇，藝術才能的發展需要從小培養，而后天培養的條件對兩性來說是不平等的。同樣，我們可以理解為社會體制對女性的不平等，這不僅僅體現在藝術的限制培養，很多關乎于權利與地位的不平等。也許，這些種種的不平等造就了蘇珊娜被偷窺的合理化。

在希伯來語中，“蘇珊娜”的意思是純潔、清新的百合花，蘇珊娜就像維納斯一般是“美”的代名詞，每個畫家都以自己的繪畫功底極力展現她的肌體。但是別忘了，她是一個受害者，“美”給她造成困境困擾。考量“蘇珊娜”偷窺的故事，我們僅從人物關系與觀看角度就可以思考出很多問題。在男女兩性關系中，女性處于一種弱勢的地位，如果深度挖掘，我們可能會發現更多男權主義主導下的社會對女性的偏見及不公。

五、結語

“偷窺”是人類的本性，它不僅流于表面，我們可以從中發掘出更多潛藏在“偷窺者”與“被偷窺者”之間的關系以及透露出的人性。雖然“蘇珊娜與長老”是存在于《圣經》的故事，當藝術家以此為題材表現畫作時，我們仔細分析探索，看到不僅是男性窺視女性裸體這種丑惡流俗的行為，同時也體現了一種男性視角下對女性的審美標準以及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女性的地位。女性的身體和性別問題，不再是藝術的問題。藝術來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藝術不單純是生活的表象反映，我們應該試圖努力去分析、探索藝術現象下的文化情緒、社會思潮、生存狀態和價值觀念。我們需要的不僅是男性改變偏見，也需要女性自身的努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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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廣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