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的四季

韓松霖

“打春的雪，狗也攆不上。”去小菜園的路上，望著車窗外的三月飛雪，姥姥的嘴里喃喃著這句諺語。我仔細觀察，果然像姥姥說的，一片片蠶豆般大小的雪花，落在剛剛返青的麥田里，落在車前玻璃上，倏忽就不見了蹤影，仿佛天外來客，又像作文里的一個頓號。

“姥姥，明明下這么大的雪，為啥不見雪？”姥姥一點也不吃驚眼前發生的這些，就像她活了七十多歲，世間的一切沒有讓她感到意外的。“地溫高了，雪就留不住了。”她又加了一句，“該移栽萵苣了。”

這是媽媽在城外租的小菜園，她說讓城里的孩子種種地，長長見識，是好事。媽媽還說，我的家鄉被稱作中國的蔬菜之鄉，早在1400多年前的北魏時期，家鄉的祖先賈思勰就寫下了世界上最早的農學巨著《齊民要術》。農業耕作是家鄉的傳統，不能丟。

三月的菜園剛剛走過冬天，乍暖還寒的日子對菜園里的小生命是個考驗。可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扒開干枝枯葉，越冬的蒜苗已長出嫩葉，韭菜也冒出地面二寸。飛雪過后，再待一場春雨，小菜園就生機勃勃了。迎著立春的雪花，我們移栽了姥姥在老家育好的萵苣苗，又平整了菜畦，播下菠菜、油菜、茼蒿的種子。媽媽告訴我，這些葉菜的生長期在20多天，很快我就能吃到自己親手種的青菜了。

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它可以讓一場飛雪變成一個美妙的夢境;這也是土地的神奇，播下一粒種子，20天后還你一懷抱的蔥綠。

埋頭在高中課堂的書堆里，日子過得真快，已是初夏時節。又逢周末，媽媽拉我去小菜園。我看到綠色像一床被子，嚴嚴實實蓋住了小菜園的每一寸土地。豆角、黃瓜、西紅柿在使勁往高處攀登，茄子開花了，我盯著那朵憂郁的紫花，好像自己變成了那個懷著心事的嬌羞的少女。小菜園旁邊是一大片葵花田，成熟的圓盤謙遜地低垂著，聯合收割機突突突駛過，葵花圓盤被吸進入口，油亮亮的葵花籽就從出口嘩嘩嘩流進車廂。

在姥姥“立了秋，把扇丟”的諺語里，秋天到了。我到小菜園里摘瓠子，這真是一株瘋狂的瓠子：一粒種子下地，結了48個瓜。到了冬天，我就學會自己念叨“冬有三白是豐年”的諺語了。踩著這些冬諺的節拍，我到小菜園割韭菜，這是我的家人用賈思勰記載的方法種植的“獨根紅”韭菜，是清朝的貢品，被贊譽“寒臘冰雪，便已登盤，甘脆鮮碧，遠壓粱肉”。

大雪漫天，小菜園歸于寂靜。從三月飛雪到冬日瑞雪，這盛開的四季，這泥土地的芬芳，深深印在我的心上，融入了我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