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萌萌
摘 要:近年來,我國大力發展信息技術,民眾逐漸發現網絡是討論公共性事務的理想場所。從初期的孫志剛事件到近來的長生疫苗事件都自網絡發起,進入公共領域后由有關部門作出處理。從理論上說,我國官方與民眾在媒介事件中存在三種互動形式。文章通過案例分析和話語分析對發聲-合作型互動進行解讀。在這種互動模式中,民眾在民生等議題上對公共性事件發聲,官方通常會給出合作型互動以解決問題。這種化解社會矛盾的模式在媒介事件中不斷涌現,使得有中國特色的網絡協商在互聯網這個虛擬的空間中逐漸建構。
關鍵詞:媒介事件;互動;發聲-合作;有中國特色的網絡協商
上世紀末,我國開始加大力度發展信息技術。從那時開始,中國民眾逐漸發現網絡是討論一些公共性事務的理想場所。不論是起初的孫志剛事件還是最近的于歡案都自網絡發起,進入公共領域后由有關部門作出處理。媒介事件(這里特指網絡公共性事件)可以定義為由特定突發事件引發,以互聯網為主要活動平臺,眾多網民共同參與,圍繞特定目標展開,形成強大的網絡輿論,并對事件當事人或相關責任人乃至整個社會產生重大影響的(有關民生的)公共事件。這類事件中相關的討論只是一種眾聲喧嘩還是信息時代一種新的民眾參與形式?這些事件在理論上會給我們何種啟示?它們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改變以往的媒介生態?本文嘗試從東西方文化、跨學科理論融合等多角度對網絡公共性事件進行解析,希望得出規律性的探討結果。
一、互動模式的理論基礎
學者Albert Hirschman提出,“商業或政治組織的成員在發現他們所在的組織出現問題時有兩種主要選擇。第一種,他們可以退出(從這個組織及所屬關系中退出);其次,他們可以發聲(以發聲求改變,嘗試修補這種關系)”。第三種選擇可被認為是一種忠誠的行為,即“表現出對這個組織的依戀”。如果Hirschman的理論可被認為是從公民的角度研究互動的話,另一位學者Russell Hardin的理論可用來從政府的角度詮釋上述互動。Hardin提出三種互動的模式,包括沖突型互動、合作型互動以及協調型互動。在沖突型互動中,一方的獲勝是建立在另一方失敗的基礎上的;在協調型互動中,雙方可同時獲勝;對于合作型互動,雙方在平等交換中各取所需。
如果把上述理論根據中國媒介事件的實際狀況做適當綜合,可以看出在這些事件中民眾與政府的關系可以歸納為如下三種:發聲-合作型互動,退出-沖突型互動以及忠誠-協調型互動。抗議家樂福事件中的互動可稱之為忠誠-協調型互動,一些重大案件的庭審具有退出-沖突型互動的因素。最常見的則是發聲-合作型互動,即只要民眾在政府認為可控的領域(如民生領域、地方層面)在網絡上發出聲音,政府傾向于放松相關監管,給出合作型互動以解決矛盾。長春長生疫苗事件以及于歡案可作為具體案例來說明發聲-合作型互動的過程。
二、發聲-合作型互動的案例分析
2017年11月,長春長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和武漢生物制品研究所有限責任公司生產的各一批次共計65萬余支百白破疫苗效價指標不符合標準規定,被食藥監總局責令企業查明流向,并要求立即停止使用不合格產品。2018年7月15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通告:近日,國家藥監局根據線索組織檢查組對長春長生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產現場進行飛行檢查。檢查組發現,長春長生在凍干人用狂犬病疫苗生產過程中存在記錄造假等嚴重違反《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范》行為。2018年7月16日,長生生物發布公告,表示正對有效期內所有批次的凍干人用狂犬病疫苗全部實施召回。2018年7月23日,長春市長春新區公安分局依據吉林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涉嫌犯罪案件移送書》,對長春長生生物科技有限責任公司生產凍干人用狂犬病疫苗涉嫌違法犯罪案件迅速立案調查,將主要涉案人員公司董事長高俊芳和4名公司高管帶至公安機關依法審查。
此事件的處理體現了發聲-合作型互動的作用。以新浪網為例,從2018年7月23日到2018年7月30日,共有105篇報道與長生疫苗事件相關。針對此事的報道共有三種不同態度,分別是對疫苗事件的涉事方(商人及有關政府官員)支持、批評及保持中立。其中2篇報道(2%)顯示出對相關部門的支持,15篇報道(14%)體現批評的態度,批評態度的比例明顯超過了支持的態度(見下圖)。對比其它兩種互動中相關數據(退出-沖突型互動中支持態度占壓倒性優勢;忠誠-協調型互動中支持態度的比例高于批評的態度),說明在此類事件中政府表現出對不同意見的寬容。也就是說由網絡觸發的公共性事件,只要其范圍可控(地方層面),所在領域可控(民生等領域),不涉及到四項基本原則等敏感議題,民眾的發聲可望得到官方的回應,為矛盾的解決提供了一個新的平臺。
新浪網在長生疫苗事件的報道中對官方及有關部門的態度(批評14%,支持2%,中立84%)
長生疫苗事件中,新浪網報道的評論也可以作為研究對象來說明這類互動。在《習近平對長生疫苗案件作出重要指示 其面臨退市風險》一文的評論中,截止2018年7月25日,共有269人參與此討論。在另一篇與此事有關的文章《長春長生問題疫苗:被放大的恐慌 該追查的問題》中,截止2018年7月25日,共有33人參與討論,可見評論11條,即此文評論的呈現率為33%。與退出-沖突型互動極低的評論呈現率相比,此類事件的呈現率相對較高,這說明政府及有關部門希望在網絡上看到更多民眾的不同意見,聽到他們的“發聲”,為將來可能出現的“合作型互動”創造輿論聲勢。
對評論內容進行具體的話語分析,首先,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涉嫌言語暴力甚至人身攻擊的文字,一方面說明了民眾對涉案人員的厭惡,另一方面也說明網民的理性表達以及網站的相關監管還有需要提高之處。其它的評論如“對一切危害人民生命安全的違法犯罪行為堅決重拳打擊,對不法分子堅決依法嚴懲,對監管失職瀆職行為堅決嚴厲問責。盡早還人民群眾一個安全、放心、可信任的生活環境”在新浪網的評論上也能找到。可見民眾對政府在疫苗事件中的作為是有所期待的。在此事件中,與政府官員相關的“發聲”比例很高,說明民眾迫切希望網絡輿論的壓力能夠使得政府官員對事關民生的重大事件迅速進行處理。
在來自包括網絡輿論等各方面的持續重壓之下,2018年10月16日,長生生物主要子公司長春長生生物科技有限責任公司因違法違規生產疫苗及所造成的嚴重后果,被藥品監督管理部門給予吊銷藥品生產許可證、處罰沒91億元等行政處罰,隨后其股票被強制退市。涉及此事的7名省部級官員被撤職查辦。
從百度指數的角度進行觀察(下圖圖表一為搜索指數,即網民對此事的關注狀況;圖表二為媒體指數,即媒介機構對此事的關注狀況),搜索指數的峰值首先出現,媒體指數的峰值隨后跟上。也就是說,對重大事件的討論民眾通常走在前面,新聞機構反而滯后。這與前互聯網年代民眾向傳統媒體爆料,傳統媒體主導報道進程截然不同。在當代中國,媒介機構的關注依然代表了一種官方態度。從百度指數數據分析可以看出,媒體指數峰值緊跟搜索指數峰值,這說明民眾在此事件中的網上“發聲”得到了官方認可,為官方下一步給出合作型互動奠定了基礎。
2016年4月14日,由社會閑散人員組成的10多人催債隊伍多次騷擾女企業家蘇銀霞的工廠,辱罵、毆打蘇銀霞。蘇銀霞的兒子于歡目睹其母受辱,從工廠接待室的桌子上摸到一把水果刀亂捅,致使杜志浩等四名催債人員受傷。其中,杜志浩因未及時就醫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另外兩人重傷,一人輕傷。2017年6月23日,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于歡屬防衛過當,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有期徒刑5年。
此案之所以遷延一年多時間才有定論,是因為其間涉及到了一個改判的過程。2017年2月17日,山東省聊城市中級法院曾經一審以故意傷害罪判處于歡無期徒刑。在各方面的壓力下,4個月后的判決相當于是一個改判。“各方面的壓力”中的重要一項就是來自于網絡輿論的壓力。以新浪網為例,從2017年3月25日至2017年4月24日,共有52篇報道與于歡案有關。對此事報道的態度可分為三種,即對法庭初判結果支持、反對及保持中立。其中支持初判結果的有8篇(15%),對初判結果持反對態度的有15篇(29%),其余29篇文章保持中立。與上一事件相比,因為涉及到法院判決的問題,更多的文章顯示出中立的態度。但仍有近三成文章直接對初判結果提出了挑戰或質疑,比支持判決的文章多出將近一倍。考慮到網絡上大部分關于此事的文章發表于案件初判之后,洶涌的輿情使得各部門需要重新思考原判決的合理性。這種現象說明,只要避免可能出現的媒介審判現象,在此類事件中政府及有關方面愿意傾聽基于理性思考的不同聲音,這也為日后此案的改判埋下了伏筆。
新浪網在于歡案的報道中對官方及有關部門的態度(批評29%,支持15%,中立56%)
關于于歡案報道的評論也可以用來分析發聲-合作型互動模式。在《“辱母案”二審 媒體:任何判決都不應逃脫民意》一文的評論中有這樣一些文字出現,如“法律要考慮民意,但也不能受輿論和一部分人左右,有法必依的原則不能丟,希望這個案子可以公正的判決”,“如果沒有人,哪里來的法律。法律可以約束人的行為,但是不能約束人的良知”,“網絡也好,輿論也好,都代替不了法律,以法治國,公平公正,司法透明,民眾就支持”。另外在《辱母案雙方現狀:于家捐款不斷 杜父稱殺人償命》文后能看到如下評論“事件起因‘高利貸,法院應該判此貸款合同無效......高利貸本身就是‘黑洞,錯就錯在借款高利貸,應該受到譴責。另外,要追究高利貸者的法律責任,嚴控國家資本金融市場的健康運行”。可見在詳盡了解了本案的全過程后,民眾在網絡上的發聲趨全面及理性化。這與政府構建和諧健康網絡環境的目標是一致的。也就是說,在一個較為開放的網絡環境之下,民眾可以就公共性事件發聲,向政府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供其參考。這樣,官方和民眾在媒介事件中就能夠達成積極的互動。于歡案的最終判決可以從一個側面說明這個問題。
三、有中國特色的網絡協商
互聯網的匿名性使得在網絡空間中民眾和政府的互動更趨平等。在當代中國,無論你屬于社會的哪個階層,都能夠較為自由地就大眾關注的民生事件發表自己的意見。在此基礎之上,互聯網和社會的發展體現出某種程度的共生性,即互聯網的發展拓寬了民眾討論公共事務的空間,同時民眾對公共事務的關注和發聲又使得網絡的進一步提升有了源動力。與著名學者哈貝馬斯提出的公共空間理念相比,中國民眾關于媒介事件的熱烈討論更像是把網絡當作了一個“公共地帶”,在這里不同的文化和價值觀不斷地碰撞并融合。學者Brezovsek曾經提出對這種參與是否理性客觀進行判斷的幾條標準,首先要確保社會中的每一位個體都能參與其中;其次,這種參與是自愿的;另外,相關行為旨在使政府及其官員作出反饋。具體來講,中國當代類似的網絡討論絕大多數是出于自愿,目的是希望通過自己合理合法的發聲使得社會問題得以迅速解決。但由于信息鴻溝等因素掣肘,參與相關討論的只能是網民。也就是說,由于基礎設施建設和閱讀習慣等原因不經常上網的民眾就被排除在這種參與之外。這使得相關網絡參與的客觀性及全面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挑戰。要解決這個問題,讓緣于上述因素無法參與網絡公共事務討論的民眾最大程度地參與進來是一個關鍵。這樣,網絡參與中體現的民意才能更加客觀和理性。
網絡參與中的“發聲”要引得官方重視并給出合作型互動,協商機制的成熟度是其間的要義。有研究表示,成熟的協商機制需要包括認可及包容的因素,辯論的可能性以及雙方的互相尊重。此外,參與討論的人數也至關重要,因為充足的參與人數和蘊含其間的各種理性爭鳴可以潛移默化地使得民眾的關注點由私人事務專向公共事務。由于在網絡上參與討論的個體地位上趨于平等,才使爭鳴過后的互相尊重變得可能。從長生疫苗案和于歡案等一系列最近發生的典型案例可以看出,在有關民生的重大事件中,中國政府正在有意識地建立上述網絡協商機制,通過網絡輿情的搜集與分析盡量多地傾聽民眾在互聯網上的發聲,盡可能地給出合作型互動將問題予以解決。可以說,網絡民意有足夠的能量將地方層面受關注的有關民生的議題變成全國范圍內的熱點話題,從而加快事件的處理進程。當然,類似事件的傳播過程及規律也體現了數字媒體相較于傳統媒體的獨立性。毫不夸張地講,在重大媒介事件的報道中,數字媒體可以為傳統媒體的議程設置提供更廣泛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