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峰

晚年時,董其昌在總結臨仿學習古畫時說:“余少學子久山水,中復去而為宋人畫,今間一仿子久,亦差近之。”所謂“子久”,就是“元四家”之一的黃公望。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董其昌一生臨仿宋元名家不曾間斷,《仿黃公望富春大嶺圖》就是他73歲時的作品;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出董其昌一生臨仿古畫的大致脈絡—從元畫到宋畫、再到元畫的轉變過程。
董其昌自言22歲開始學畫。當時,為了避重役,他從上海縣(今上海閔行區)改籍華亭縣(今上海松江區),其經濟狀況一度困窘,曾仿松江名家陸萬里的書法典賣,赴南京鄉試時還接受過友人的資助。來到松江以后,董其昌先是跟從顧正誼、莫是龍等師友學臨當地收藏的古畫,興趣主要集中在元畫上,同時讀書應舉。

山水冊(選一) 44.2×34.6cm 明 董其昌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35歲時,第三次參加會試的董其昌高中進士二甲第一,進入翰林院任職,獲得成為上層官僚的重要資歷。任翰林院編修期間,董其昌曾護送館師田一儁靈柩歸葬福建。萬歷二十年(1592年),在歸京途中董其昌創作了他的第一件傳世畫作—《紀游圖冊》,這比通常被認定為董其昌最早畫作的《燕吳八景圖冊》還要早四年。這一年,董其昌38歲。
《紀游圖冊》現存16開。畫上跋文顯示,畫冊是他南下途中描繪所見風景的習作。除了記錄各處景觀,跋文還言及董其昌學畫情況。《繪林題識》記載,董其昌“少喜繪業,皆從‘元四家結緣”,他早期學畫是從臨仿“元四家”,特別是黃公望入手的,這既是受到松江師友的影響,也是因客觀環境所限。
來到北京后,董其昌開始有意識地突破元畫,追溯宋畫。這與當時北京的環境有著很大的關系,“江以南多元季大家之跡,燕都多北宋大家之跡”。可見,當時京城里的主流趣味仍在宋畫上。進入翰林院后,董其昌的“館師”韓世能對他開闊眼界、臨仿古畫起到重要影響。《萬歷野獲編》記載,韓世能是當時有名的收藏家,他時常將自己的古畫藏品帶到翰林院與學生討論,這對董其昌是大有助益的。
董其昌對于以往大師的繪畫風格自有選擇,且并不僅僅滿足于臨仿。在董其昌許多“仿”“擬”之作的實踐中,他開始自出機杼,尋求創新與突破,《婉孌草堂圖》就是其早期畫作中頗具代表性的一幅。至中晚期,董其昌所謂的“仿”“擬”畫作,更多的是借傳統題材進行再創作,而且是服務于自己繪畫理論的創作。
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43歲的董其昌在翰林院編修任上已經五年多,這一年他奉命擔任江西南昌鄉試考官。考試結束后,他順便回松江小住,其間拜訪好友陳繼儒,為其創作《婉孌草堂圖》。“長者為營栽竹地,中年方愜住山心。”“婉孌草堂”是陳繼儒在小昆山的讀書之所,修筑于晉代文學家陸機、陸云的故里舊址。

紀游圖冊(十六開選四)絹本水墨 33×17.8cm明 董其昌 安徽博物院藏此冊風格平淡古雅,意境高曠遼遠,韻調古拙秀逸。筆線柔中有骨,轉折靈變。墨色明潔、層次分明,設色清潤,淡而不薄。此冊是陸續完成的,故每冊繪圖和題字都存在細微的變化和不同的風格傾向。此冊雖為早年臨仿自然山水的習作,但仍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

婉孌草堂圖紙本水墨 明 董其昌
兩個多月后,陳繼儒攜畫至董其昌的畫禪室求其設色,恰逢董其昌剛入藏兩幅宋代名畫。二人共賞之余,董其昌便在設色后的《婉孌草堂圖》上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長至日,陳繼儒攜過畫禪室設色,適得李成《晴巒蕭寺圖》及郭熙《溪山秋霽圖》,互相咄咄,嘆賞永日。”
《婉孌草堂圖》在風格畫意上已有頗值得關注的新穎之處,尤其是畫中的巖石坡岸,呈現出以往傳統山水畫少見的強烈的明暗對比。有研究認為,這種強烈的明暗對比效果,是由于董其昌改造了傳統雪景山水畫法而創造的“直皴”筆法所致。這一靈感可能源于王維(傳)的《江山雪霽圖》和郭忠恕(傳)的《摹王維輞川圖》。

葑涇訪古圖 紙本水墨 80.0×29.8cm 明 董其昌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仿黃公望富春大嶺圖 紙本設色 28.5×297cm 明 董其昌《仿黃公望富春大嶺圖》為董其昌晚年精心之作。此圖以平坡叢樹作近景,隔岸群山相呼應,其間岡陵逶迤,草木蒙茸,蹊徑曲折,村舍隱隱,富春江緩緩流向遠方。畫作中部,山勢陡起,泉流如注,遠峰重疊,聳入云霄。全圖除江流映帶,山勢平緩處與黃公望卷略相似外,山容樹態,丘壑體貌,則盡出己意;雖同樣用披麻皴,卻一變黃公望的長皴勁斫而為細筆短皴,蒼莽之意盡顯,仿佛毫不著力而氣韻淳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