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記(四首)

鴿子記（四首）

何溶

雨·心境

像刺穴一樣，持續兩天的雨點，針灸般扎入

拂曉

晨生病了，巨大的病體，空間，還是土地，是并

發癥嗎？

我舉著一把破傘，拒絕被雨溶解，可心臟會不

會更難受

在白晝里，套上黑雨鞋，突然想交談，誰？除了

鏡里的自己

鴿子記

一

傍晚，云層垂下眼瞼，藏匿著太陽的瞳孔，向北

是城邦逐漸被點燃。冬兒喊，有兩只鴿子在空

調座那里

我定晴去看，兩個蛋，它正在孵。信鴿，有金屬

腳環

花白色的大理石板斜靠在墻，快十年了吧，等

來這段愛情

太陽睜開慧眼，俯瞰。黃昏在雨后清新，微風，

像濕漉漉的晨

絮著草墊，謹慎機敏，另一個族群。但，交談不

是問題

給鴿子喂小米，水。它扭頭，驚飛，青紫色的羽毛

天空中一閃而過的弧線。這不是陷阱，但它認

為，是！

兩只蛋在那兒，水泥地上，潔白的，一大一小。

于是，我不敢開窗

過一會兒，我悄悄偷窺，它又回來，把天空的

氣息，覆在卵上

三

聽族人說，夏至剛過，酷熱將臨，還有不規

則的雨

不過，半夜是晴冷的，半輪豁口的上弦月。我

躺在床上，想

鴿子在墻壁外面，守著蛋，不！也許是炸彈！爆

裂而出

天空震蕩，但，聽不到聲音，都聽不到。深夜，

鴿子在配制火藥

部落逐漸安寂，快睡著了，我想起六歲，秋的

蟬叫，清晰又悲憫

天籟

我在窗邊瞎想，夠靜的，命題或者無題，與詩

有關

空虛中，樓下進來一聲，“下雨啦！”是個

小男孩的爆炸，盡管他還沒有變聲，也不會有

小胡須

在他“嗵嗵嗵”的腳步聲中，云，一簇一團的，

向我襲來

累了，我多想做一只打鼾的蟲子，可是誰在天

空哭泣？

我怎樣安慰他，“轟隆，轟隆”，又怎能裝下這

突然襲來的淚！

水墨開始浸染，這算不算一首詩的角度，或者

方式？

嗯？！他消失了，沒有一絲聲響，靜謐極了

我的靈魂應該是去了趟廁所，小解。然后躲在

哪兒？避雨！

長廊

看樣子，在酷暑，和湖邊，他們都喜歡

從這百米多長的矩形陰影下，走過，

上下起伏，不規則的，一個牽連著下一個

裂變，從一端開始，幾十秒后，另一端消失

沒有誰停下來，說點情節。她們的內幕

當我拿起冰淇淋，伸舌的瞬間，突然溜走

在大海中渴望你的垂青（三首）

米綠意

獨自在亮處

打開室內的燈，眼前出現幻象

——不是天或外面的世界

自己暗下來，不是，是暖光

印在落地玻璃閃亮的波紋

和里面的身影的對照。剛才，

傷心的河如同平靜灰暗的紙張

托著船只由近趨遠：

像被緩慢推動的字體。

風把坐在階梯的我們的衣角掀起;

海鳥在接近水的時候

是否成為盤中餐的議論中

伸出大的，小的，明顯更有力的利爪。

它們和我們一樣，總覺得

郁郁蔥蔥的彼岸并不那么遙遠。

雖然，一切在暗中越來越艱難

被分辨……像在一起久了的愛一樣，

在記憶的視線中堅持著。

車燈在大地撕開裂口，

又一路行進地縫合，沿著

黑夜唯一閃亮淚痕般的道路。

親愛，你需要知道更多，只有

被愛了才是受害者，我并非

一定要你明白我的所說。

雙關語、藝術手法、偉大的小丑

是我的被亮掩蓋的真相，

在所有無人之處奮力燃燒。

在大海中渴望你的垂青

夜色回應擺設餐桌的聲音

總是這樣，慶祝最后一刻的到來

和期待下一個相同的時刻

灶膛里的火畢剝炸響，一個感嘆號

使未來的藝術家面紅耳赤

使他的悲傷，顯得不那么悲傷

他在緩慢地感受，在雨后艱難的濕地

拖拉一輛沒有馬的馬車

放任愛粗糙的延伸打磨他的肩膀

又仿佛，他是一件殘缺的古玩

在黑色的大海，渴望一只手打撈的垂青

當他側過臉滑下剔透的淚水

神秘的詩人

“我的病中的孩子，

不知道怎么給她命名?！?/p>

臨死前她依然那么困惑，

在劇本里，她死于一場車禍。

“我遺棄的孩子，

不知道誰給她命名?！?/p>

臨死前他突然開始困惑，

在劇本里，他死于一場車禍。

“是我救下了她。”詩人說，是我

讓她學會唱歌——唱歌并且

聞到靈魂的味道，

她要愛平常百姓家的每個日子，

她要愛碎鏡中平靜的自己，

她要愛頸上老玉泛出的沁色。

神秘的詩人一次次把她帶回車禍現場，

神秘的詩人會用好她的一生，

教她親吻糟糕的命運。

等風來，等霧散（組詩）

王辰

等風來，等霧散

期盼一次壯麗的日出，期盼

從巍巍喜馬拉雅噴薄升起

千里萬里，我來到納加闊特

來到了距離珠穆朗瑪

142公里的山頂

崎嶇的山路，陡峭的懸崖

沒有使我卻步

凌晨趕到了山頂，期盼6時26分的日出

期盼一次神圣的震撼

看東方，耀眼的啟明星仍未離去

孤獨閃亮

莽龍一樣的隱隱青山靜臥東方

并且微微泛紅

我們靜靜地期待

霧從山腳下漫起，越來越濃

整個天空一片霧白——6時26分過去

霧不會散了

我們垂下頭來，失落地下山

能否看到日出，不在于我們千里萬里趕來

不在于我們不畏艱辛

不在于我們焦渴的神情

而在于大霧散與不散，我們只有

——等風來，等霧散

博克拉

黑夜沉沉，博克拉還想再睡一會兒

夜空布滿了大塊大塊的天瓦

像是它的巨大帳篷，哦，塌不下來

四周的高山頂天立地

萬家燈火如繁星下落

布滿SARANGKOT山谷，它們

閃亮的Y形巨龍，優美于

浩瀚的銀河

蒼山如海，層巒疊嶂隱隱可見

丹青妙手啊，只用輕微的濃和淡

就描繪出座座大山

和大山之后的連綿群山

星星垂落山谷，而啟明星

獨守天空，在東南方閃亮

日不出，它不會離去

當麗霞漫漫的時候，它悄然隱身

云霧消散，博克拉醒來了

仙境亮出了它的人間底色

密密麻麻的房屋，已將星星收藏

北方雪峰如屏，圣美無度

這就是博克拉，群山搖籃里的博克拉

無法贊美巴格馬蒂河

帕斯帕提納神廟前

一座座圓形平臺

人在塵世的一個個句號

巴格馬蒂河

生死之間輪回的破折號

借助于熊熊烈火

多少信徒祈愿的神圣歸宿

從此一別永遠

從烈火的洗禮中融入圣河

兩岸是灰的，空中是灰的

草是灰的，樹是灰的

棚戶是灰的

棚戶前的漢子的臉是灰的

生是灰的

死是灰的

裹尸布燒出的煙是灰的

只有巴格馬蒂河水是黑的

蒼茫的落日下

蒼山日落，但凡仰望

總能暗合一個人的內心

納加闊特，日落的祭壇

高高的山岡上，我抱膝而坐

落日使人蒼茫，蛋黃一樣的夕陽

帶著煙霞緩緩滾落

而滾燙的淚水將出未出

出乎意料，這曠野的坡地

野狗成群，八面埋伏

仿佛不謀而合，仿佛久久等候

一瞬，只是一瞬

我們交換過眼神，我們彼此信任

你向我撲來，我沒有閃開

你魚躍而起，給我以最高禮遇

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們有共同的視點，西山落日

暮色四起，風平山靜

我沒有衣袂飄飄，你沒有鬃毛吹起

蒼茫的背影下，群山圍合

高天厚土上演什么

蒼山如海，血色涂抹天幕

在這一瞬間，我并未遐想

我和你心照不宣，日落的蒼茫

我欲靜而你牽扯不止

在和這群天狗的牽扯中，我悄然

度過了一個原本悲涼的黃昏

郵差先生（二首）

張檣

我認識了一位船長

這一生，我追逐的

不過是不斷翻滾的滔滔巨浪

——他在航海日志中寫道

他的制服浪花般雪白

他的胡須水藻般茂密

他的眼睛里閃爍著南十字星的光亮

他的帽子如昂首的船頭高高翹起

波濤之上，他通過海鳥和游魚送來的

一封封信函

接受海的指令

他帶領我們穿越無數波峰浪谷

穿越傳說中的完美風暴

我們常常抓牢甲板欄桿和纜繩

也抓牢他濃密的胡須

我們說他是一只噴起水柱的鯨魚

是一塊黑黝黝凸起的磐石

他卻說他只是一滴海水

無法上岸太久

否則

他會日漸干涸

在大海里，他才充盈

晶瑩透亮

他這一生只是追逐奔騰不息的波濤

他用鐵錨在海里寫下的這些話語

很快就被轟然掀起的滔滔巨浪

抹去，不留痕跡

郵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