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英
在社區診所輸液
十二月的天氣,冷,我縮小
和一個十六個月的小嬰孩擠在一張長座椅上
白大褂進來又出去
慈祥的青年父親有著中年人的模樣
工地上的石灰沾在他破邊的皮革外套上
他是許多個父親
也是我的父親
把撥浪鼓搖得直響
試圖引我進入另一種環境
而忽略“痛”這個字
記憶,像父親剝開的糖紙,時間深處的甜
讓我忘記到達診所前
計程車上的孤獨和連續一周的陰天
白大褂出去又進來
“哇——”小嬰孩回過神來放聲大哭
糖紙滑落,親愛的父親手足無措
面對世間埋伏的種種“痛”字,除了認領
還能怎樣?
親愛的父親,你不能代替我的“痛”
正如我不能代替你“衰老”
但是我們有撥浪鼓、糖、糖紙,還有沾著石灰的
皮革夾克
小嬰孩在大哭之前或之后
我慶幸,陪伴她的是一首詩
正在打瞌睡的人
遇見另一條小路。因此
拉長了這個黃昏
空調呼呼的聲音,是此刻吹過小路的風
籠罩在暮色里
正在打瞌睡的人
說夢話:我的一只鞋子走失了。窗外的冰在開
它的花
一只鳥兒不停地喊:
“咕咕!”
一只鞋子遭遇
一條越走越遠的小路
故事就在手中,看手相者說
命運就在手中,看手相者說
一只手,無數的光陰,無數的羚羊
另一只手,無數的獅子還有斑馬
男左女右,不可看錯,看手相者說
癡者如看手相者
其實哪只掌紋不是縱橫交錯
纏著你的淚,你的笑
你用力走到一寸遠的線了
你以為很短
卻幾乎用盡了半生
一簇挨著一簇,一片接著一片
舉著小小的青。在山中,有人感嘆
我們活不過一棵草
——這太貪心了。浮生如寄
一棵野草卻被神性照耀
永恒長久此消彼長
很多人向往的小鎮
常常在夜幕下流淌
你有沒有到過
想象總比現實來得容易而不費力氣
沒有見過的斯卡布羅小鎮
住著一位愛人
沒有見過的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比見到的玫瑰,要美艷得令人心碎
也許向往的人
只是向往心碎一次
世上有多少個美麗的小鎮
可你知道只有一個叫斯卡布羅的
小鎮種著這四種花
可你知道通往斯卡布羅小鎮的路只有一條
可你知道通往斯卡布羅小鎮的書信只有一封
可你知道通往斯卡布羅小鎮的只是夜幕
到了天明
請原路返回
如夢如幻的迷迭香,它們在哪里?